嵐調│我不是葯神：縱有菩薩心腸 也要行霹靂手段
每一種疾病背後
都有一段心酸的人生
《我不是葯神》上映前兩天，正好重溫了黑澤明的《紅鬍子》。那是他黑白片時代最後一部電影，長達三個多小時。講的是發生在江戶時代一個鄉村醫院裡的故事。大導演用始終如一的悲憫態度去講述日本人在亂世中的貧窮，疾病，醫道和人性。
三船敏郎飾演的紅鬍子醫術出神入化，對他來說，醫病更是醫心。因為每一種疾病背後都有一段心酸的人生。即使再高明的醫術，人生的很多困境，仍然無葯可尋。
紅鬍子同情窮人，不獻媚與權貴。甚至通過訛詐的方式，從富人那裡籌錢，為了救一個未成年女孩和一群黑社會混混大打出手。
電影《紅鬍子》劇照
這些做法很多並不登大雅之堂，甚至他自己都跟徒弟說：「每次我狂妄自大的時候，千萬提醒我做過的這些不光彩的事情。」
黑澤明拍這部電影的時候，已經憑藉《羅生門》《七武士》享譽國際。但這部電影更像是對以往人生的一種總結和思考，紅鬍子這位醫生，寄託了他某種懸壺濟世的情懷和理想人格的樣子。會治病你僅僅只是個醫生，距離真正的醫道還很遠。何為醫道？首先是對人性的了解和悲憫。這個屬於世界觀。同樣還要有實現世界觀的手段，高明的醫術只是其中一種，這個叫做方法論。
我沒查過江戶時代有沒有訛詐罪和鬥毆罪，但總的來說，在任何主流語境中，這些行為都是不值得提倡的。但是在黑澤明想要闡述的思想體系中，早已超越了法律或者某種道德習俗的束縛。法律只是社會制度的一部分，道德習俗只是某個地區歷史的一部分，這些東西都是隨著社會的進步不斷的發生變化。它們恰恰是有局限的。
電影《紅鬍子》劇照
就像中國的法制從商鞅變法開始，但那個時候管理國家的方式放在如今是大有問題的。而新中國成立後，每個階段的法律都是在不斷修正。一個著名的財經記者甚至說，法律的進步都是從犯法開始的。這就是當年褚時健案會引起廣泛同情的的原因。
從人性的角度，而不從制度的角度出發，這才是最高準則。所謂醫道，是平等對待每一個生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人擺脫痛苦，有益眾生。也就是佛家說的讓人離苦得樂。縱有菩薩心腸，有時也要有霹靂手段。
溫和批判者的勝利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我不是葯神》是一部賺人熱淚並且很聰明的電影。這種聰明體現在導演處理矛盾衝突時，極有分寸感的拿捏。
電影中的人物其實分成這樣幾個利益陣營。以徐崢飾演的程勇為代表的藥販子團體。以呂受益，黃毛，思慧，劉牧師為代表的各個階層的白血病患者。以瑞士格列寧為代表的醫藥企業，簡單來說也是資本的代表。以中國警察為代表的中國權力機構。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矛盾和衝突主要圍繞著這四組人展開。但是其中並沒有明確的壞人。即使是代表資方的格列寧醫藥的人，也僅僅只是著重刻畫了傲慢，遠沒有到壞和招致憤怒的地步。而警察團體中，更是塑造了一個對患者充滿同情的民警形象。
這是創作者的聰明和分寸。醫藥問題在中國是一個太複雜的問題，牽一髮而動全身。
電影並不把患病群體的悲慘指向任何個人，任何利益階層或任何一個相關部門。他只是很巧妙的將橫在法與情之間，金錢與生命之間，小人物的真實困境和命運展現給了觀眾。而當觀眾將眼淚和同情給這些人的時候，這部電影就勝利了。它成功的引起了更廣泛的關注，而這種關注也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力量。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電影有批判和態度嗎？仔細回味還是有的。但這種批判不是搖滾歌手在台上振臂一呼「這個世界會好嗎」的直接與激昂，它是溫和的，甚至有些迂迴的。改變世界的方式有很多種，儘可能的規避風險是沒有錯的。從這一點上說，這部電影的表達有點「春秋筆法」的味道，含而不露，關鍵時刻還要為尊者諱。雖然講的沒那麼直接，懂得人自然會心一笑。
電影的導演是文牧野，監製是徐崢和寧浩。據說，一開始導演也不知道徐崢要來演男一號，程勇這個人物最初的設定是東北人。後來因為徐崢來演，所以改成了上海人。我覺得，這個改動很好。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因為這樣的故事並不是發生在中國哪個偏遠地區和省份，而是在中國經濟的中心。連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白血病人的處境都如此艱難，更不用說其他地方了。電影中的上海，不再是魔都絢爛奢華的樣子，很市井，很平民。
強者自救聖人渡人
徐崢飾演的程勇是全劇的核心。他原本只是一個賣印度神油和壯陽葯的屌絲，老婆改嫁並準備帶著孩子移民，老父親卧病在床，而他自己連房租都交不起。他販賣藥品 ，純粹只是被生活逼到絕路上的鋌而走險。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那個時候的程勇只是普通人，甚至比一般的普通人有更多的缺陷。因此，當他通過賣葯賺到第一桶金的時候，決定收手不幹了。他召集團隊吃了散夥飯，自己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制衣廠的小老闆。
這大概是生而為人的第一個階段，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自我的利益。我們在利益和恐懼中尋找到一個平衡點。
一直到團隊中的呂受益因為斷了仿製葯，病情加重，最後自殺的時候，程勇才逐漸意識到生命對於每個人的意義。他決定為了那些買不起葯的癌症患者，重操舊業。但這一次，不是為了賺錢，所有藥品按照印度的成本價出售。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這大概是生而為人的第二個階段，我們所做的一切並不基於自我，而是為了更多人的福祉。
因為警察的干預越來越嚴重，團隊中二十歲的白血病患者黃毛因為逃避追捕，車禍死亡。印度的仿製葯公司也因為政府的施壓不得不停產。這個時候的程勇選擇高價去印度的商店收購藥品，並且按照原來的零售價格給國內的病患。這也意味著他每個月都要虧損幾十萬。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他的第一桶金是從兜售仿製葯開始的，他通過這種方式亦是還了回去。
這大概是生而為人的第三個階段，我們意識到自己的原罪，願意用更大的善行去渡人渡己。
導演文牧野在接受採訪時說，拍這部電影的時候，有很多的妥協。但是，每個導演都會有一段自己的solo表演，那是獨屬於自己的。電影中，程勇第二次去印度的時候，大街上滿是噴洒藥物的煙氣，印度教的幾尊佛像被人在大街上搬運著。這是印度經常出現的場景，但確是屬於文牧野的時候。裡面有對現實的迷茫，也有對宗教意義的探尋。
電影《我不是葯神》劇照
不幸和悲劇的差別
這部電影在豆瓣評分上創下新高，因為中國太缺少現實主義的電影。因此，當出現這樣一部電影時，我們大可以忽略其情節上的很多漏洞，要肯定要讚美的，因為只有這樣，才會有更多的創作者關注現實題材。
但是，正如毛姆說的，不幸和悲劇是有差別的。前者的發生是偶然的，後者卻是其中人物性格的必然結果。
《我不是葯神》還是在講不幸，以喚起人們的關注和同情。它同那些真正一流的作品還有很大的距離。當然導演本身也很年輕，不能過多的苛責。但是從純粹作品的角度來講，在現實主義的道路上，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作者：許曉嵐，作家、導演，上海人。畢業於北京廣播學院，紐約莎拉勞倫斯學院。曾任《新地產雲南版》主編。
作品：小說《漫長的告別》
———————————————————————>>>
·[晨露之花]發表文章均為（原創）文章，轉載請註明出處
·[晨露之花]微信公眾號為xiaolan_xuu，歡迎關注
TAG:晨露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