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他鄉?異鄉?獨失我鄉!
哭,你便獨自哭;笑,你要讓全世界與你一起笑。
2018年的春天,一個萬物復甦,欣欣向榮的時節,孩子與幼兒園的小夥伴約了在公園玩耍。藍天、白雲、微風,青草、綠樹、百花,孩子就這樣在公園裡歡笑、奔跑,家長們在一旁一邊東一句西一句的閑聊,一邊時不時的提醒孩子,別跑太快,小心不要絆倒……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你們家孩子準備上哪個小學?」一個家長在閑聊中提起了這個話題。
「我們沒有北京戶口,在北京也沒有房子,就不去擠公立了,就讓孩子上公司附近的私立學校好了。」我漫不經心的回答。
「聽說從今年開始,私立學校和國際學校也要和公立一樣進行管理。你最好去學校問問,提前做好準備。」另一個家長好意的提醒。
「啊?不可能吧?」我驚疑不已。
「是的,我也聽說了。」另一個家長附和。
「是嗎?那我找時間去了解一下。」我嘴裡應和著家長朋友的善意,心下卻十分狐疑。政府不可能出這麼不可描述的政策!更何況,我們家孩子明年才上小學。因此,從公園回來之後,對於家長們的規勸,我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
時間在忙碌中,一點一滴的流逝。
公司的發展前景看好,身邊優秀的骨幹同事,卻一撥又一撥的在離職。
我大惑不解,詢問之下,才知道,那些離職的同事,絕大多數,都為著一個共同的原因——陪孩子回老家上學!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但我親自到北京的各個私立學校、國際學校去詢問之後,現實,終於粉碎了我的幻想。
有一些孩子已經上了小學的朋友向我建議辦五證,然而,五證,需要六年無學位佔用的正規房東的配合。找了許多的中介朋友幫忙找這樣的房子,得到的回復卻是:「現在有房子的,大部分都想賣掉房子;而買房子的,也都是為了孩子上學。因此,能租的房子,要麼本身就是留給孩子上學的,房東不可能配合。要麼,就是等著賣給需要上學的家庭的。如果租出來,就不好賣了。」
所以,所謂的租售同權,不存在的!
我的孩子,要怎麼辦呢?
故鄉,我是回去過的。我已經知道,故鄉,早已不是我曾經熟悉的那個故鄉。不然,我不會選擇重返北京。
然而北京,雖然,我仍可以在這裡很容易的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卻也早已不是我當年生完孩子不得不回老家休養時所離開的那個北京了。
故鄉
關於故鄉的記憶,隔著空間的距離與時間的滄海,一切都總是美好的。
很多時候,我們會選擇性忘記。
我們會忘了,那些每天風裡來雨里去,走上幾里地,越過山丘,跨過溪流,走過田梗、魚塘、穿過公路、竹林、墳地,再穿過幾家鄉村的院落巷道,才能到達學校求學的艱難歲月。
我們會忘了心疼那個即使狂風可以吹斷粗壯的樹榦倒在路邊的日子裡,也要壯著膽子,撐著不停被狂風吹翻的雨傘,趟著沒過足踝的泥水,跨過齊膝的溪流、躑躅前行的小小身影。
我們會忘了求學路上,每天經過墳地時的小心翼翼,心有戚戚。生與死的終極命題,曾經那麼近那麼近的對著那麼幼小的心靈每天每天的拷問。
是的,在大多數時候,當我們回憶故鄉的時候,都是美好的。明媚的朝陽,變幻的雲朵,神秘的遠山,清澈的溪流,歡脫的魚兒,麥芒上的露珠,清新的空氣、淳樸的民風……沒一處不好。即便偶然,想起了那些同樣事實存在的艱辛,心中湧起的,也是自己當年不畏艱險的豪邁。
然而,每當午夜夢回,被夢中再次親歷兒時曾經歷過的那些場景,驚嚇而醒的時刻,才知道,其實,那些被忽略,被迴避,不再提起的童年的暗面,從不曾遠去。那些求學路上所經歷的恐懼、委屈和寒冷,早已經被刻畫在心底。
所以,當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是怎麼都不肯讓他再受同樣的委屈的。
當然,如今鄉山巨變,回到老家,也並不需要孩子再走山路上學。但,物質與外在條件的改變容易,移風易俗難。
曾經,我也是那麼熱切的想要回歸故鄉的啊。在還沒有孩子,在北京奔忙的那些年,每當有人問我,是不是想在北京紮根的時候,我都沒有正面回答。
那時候,我一直都是想著,過些年,回到家鄉去建設家鄉,常伴雙親的。然而當我抱著孩子回去之後,父母歡欣的笑容與落莫的眼神交織著落入眼底的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或者回歸故鄉的決定,並非如想像的那般美好!
果然,在故鄉的三年里,雖也曾盡享天倫,生活安逸,但總會覺得,有什麼地方是不對勁的。那些不對勁的地方,或許叫做風俗,或許叫做習慣,或許叫做夢想,也或許是叫做別的什麼。總之,故鄉,早已經不是那個我所熟知和期待的那個故鄉。
而家,也已經不再是我所熟知的那個家了。
弟弟成婚之日,最後一個拍全家福的環節。我開心的抱著孩子,和爸爸媽媽弟弟弟妹一起站到了台上。
對面的攝影師調試了一下鏡頭,然後毫不客氣的指著我問:「那個抱著孩子的是誰?」
爸爸媽媽回答,「是我們家姐姐。」
「你下去!」攝影師毫不客氣。
我裝著恍然大悟,很懂事的樣子,臉上保持著燦爛大方的笑容,抱著孩子走下了婚禮舞台。父母沒有阻攔。弟弟弟妹也沒有說一句話。
那一刻,我知道,那個曾經只有爸爸媽媽我和弟弟的家,不復存在。我已經是外人。
父母尚在,家,卻也早已不是詩人筆下,可以隨時提著包袱就可以去投奔的地方。故鄉,也早已不是我可以回得去的故鄉。
「故鄉,只是祖輩漂泊的最後一站」。
這一站,我到了。一直沒有下車,如今,再沒有理由賴下去。
他鄉
我是04年來到北京的。那年,我21歲,懷揣夢想。
迎接我的,是毒辣如刀的陽光。以及,並不如電視里宣傳的那般友善和高素質的計程車司機。然後開始了在北京的悲喜交集的奮鬥歷程。
是的,奮鬥。或許這個詞有點過於大了,但,還是這樣稱謂吧。無論如何,在我青春洋溢的日子裡,我也曾認認真真的揮灑過汗水,憧憬過未來。當很多人在討論買房的時候,我的心中仍然只有夢想。
那時的我,是如此的堅信,對人的投資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投資,自信滿滿的認為,未來自己的成長速度,將遠超房價的上升速度。更主要,我那時,根本沒打算在北京買房。
我的心在故鄉。
而北京,只是一個學習和成長的他鄉。
是的,他鄉。
2004年7月-2014年7月,整整十年之後,我離開了這個他鄉。回到了故鄉,帶著孩子。
直到後來,我終於意識到曾經的故鄉已不再是我的故鄉;為著生計,2017年,重返北京,望著寬闊整潔的街道,聞著空氣中飄浮著的曾經熟悉的味道,連呼吸也變得順暢起來的我,才對北京產生了親近的感覺。
那一刻,我想,我是把北京當做了我自己的故鄉的。
我自己的故鄉,不是祖輩飄泊的最後一站,是我自己飄泊的最後一站。
我很快的找到了自己熟悉且喜歡的工作,孩子安頓在了他喜歡的幼兒園。彷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彷彿,曾經的他鄉真的已經變成了我自己的故鄉。
然而命運,總會在你安享幸福的時刻補上一刀。
我天真的以為,我雖然沒房沒車,只要我的收入足可以支付租金和打車的費用就可以解決;沒有戶口,孩子上不了公立學校,就上私立。只要我足夠努力,正常的上班、上社保、交稅,在中國的這片土地上,我就總能憑自己的能力,好好的生活下去。
然而,天氣總是說變就變的。這一次的變化,讓已經經歷過太多比電視劇最煽情的橋段更深層的絕望,內心早已平靜無波的我,也無法再淡定下去。
孩子必須上學,我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麼,回老家。要麼,送孩子去美國。
前者,在重返北京之前,我已經很認真的嘗試過,此路不通。
而後者,如果,我還想繼續工作,就必須承受骨肉分離之苦。
然而,我似乎,還得慶幸,我還有這第二個選擇,並且還有一年的時間,去緩衝權衡。
異鄉
最終,我做出了送孩子去美國的決定。
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我是那麼的無奈和悲哀。
我在北京工作,在北京交稅,在北京上社保,我的孩子在北京出生,卻不能在北京上學。
而孩子的爸爸,也僅僅只是在美國工作,在美國交稅,在美國上社保而已,孩子卻可以就近入學。
想到我很可能就此,不能再陪伴我至愛的寶貝成長,我真的心如刀絞。
然而,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刻,我又是那麼的無畏和勇敢。
進,絕壁千刃,退,萬丈深淵。
兩害相權取其輕!忍受骨肉分離之苦,總好過不做任何努力便同歸於盡,不是么?即便是死,也一定要掙扎至最後一息,不是么?實在爬上不去再退下來,也總比直接跳崖來得勇敢,不是么?
那一刻,我所腦補的,居然是大海將沉的大船里,我親手將孩子從甲板送上了救生艇的畫面。
舒適溫暖的船艙,彷彿就是故鄉。它安逸得那麼夢幻,然而,當大船傾覆之時,也是身在其中之人葬身魚腹之日。
寒風凌烈的甲板,正是別無選擇的他鄉。它沒有故鄉那麼舒適,也沒有故鄉那麼局限。它是機會的瞭望塔,但它本身並不提供生還的機會。大船傾覆之時,站在上面的人,同船艙里的人一樣無處可逃。
遠在天邊的彼岸,大約就是充滿變數的異鄉了吧!那裡,是天堂,亦或,是另一個地獄。誰知道呢?
但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把孩子送上救生艇!
是的,救生艇,它或許並不能最終到達彼岸,但它,至少提供了一個生還的希望。
終歸,我的骨子裡還是不安分。
在我的內心深處,仍然寧願選擇不確定中所孕育的希望,而不是在安穩中毫無懸念的死亡。
我鄉
我不知道,未來的道路上,等待我和我的孩子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還記得童年時,父親要求背頌的那本成語詞典中的第一個詞:哀莫大於心死。
為什麼這一個詞排在最前面呢?
我那時是知道的,只是因為哀的拼音A是首字母。
然而現在看來,這卻無異於在冥冥中揭示著某種人生真蒂。
人類的終極命運,指向了一件事——回家。
回家,回到真正的家。回到人類靈魂的來處。不是故鄉,不是他鄉,不是異鄉,而是我鄉——天堂。
那裡,或許,不會再有孩子沒有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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