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咋舌 印度超級富豪的崛起

與其他國家的富豪們相比，印度的億萬富翁們積累財富更快，也更多。

孟買的摩天大樓和貧民窟

5月3日下午4點45分左右，一個矮個子、身材勻稱的印度人沿著倫敦的老康普頓街快步走著，他低著頭，好像不想被人看見似的。Pal坐在附近一家麵館的窗戶旁，立刻認出了他。「他的臉出現在印度的每一份報紙上」，Pal回憶到：「我就知道是他。」

在英國，幾乎沒有人會再看到這個在周三晚上的蘇豪區閑逛的人。他叫尼拉夫-莫迪(Nirav Modi)，是印度珠寶商、億萬富翁，也是一名國際逃犯。

今年2月，莫迪因涉及一起18億美元的欺詐案逃離了印度。從那以後，他的行蹤一直是個謎。印度媒體猜測他可能躲藏在香港或紐約。印度法院簽發了對他的逮捕令，警方試圖追捕他，然而徒勞無功。

Pal偶然發現了他。他是一名喜劇演員，通常在孟買演出，碰巧來到了倫敦表演。「我習慣去同一家麵館吃飯，然後去看看戲，」Pal說：「我總是坐在窗邊。然後莫迪突然走了過去。他沒刮鬍子，戴著無線耳機，看起來很匆忙。」

尼拉夫-莫迪

又過了一個月，媒體才最終找到莫迪。6月，有關他行蹤的報道浮出水面，有消息稱他計劃在英國申請政治避難。莫迪還進入了倫敦一個臭名昭著的兄弟會：印度億萬富翁俱樂部。

在這些俱樂部的移民大亨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印度的「黃金時代之王」維賈伊-馬爾雅(Vijay Mallya)，他曾是航空業巨頭和釀酒商，將翠鳥啤酒(Kingfisher beer)打造成一個全球品牌。幾年前，馬爾雅是印度最著名的企業家之一，以他的鯔魚髮型和奢華的生活方式而聞名。但2016年初，印度當局對他旗下翠鳥航空公司(Kingfisher)的倒閉提出了指控。2012年，該公司破產，留下了巨額債務、無薪可領的員工和他們的憤怒。面對金融違規和拒絕償還貸款的指控，馬爾雅也悄悄登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

與莫迪一樣，馬爾雅否認自己有不當行為。上個月，他發表了一份長篇聲明，指責印度政府對他進行了「政治迫害」。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說法是有道理的，因為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近來一直承受著巨大壓力，要求他把馬爾雅等所謂的「迷途大亨」請回印度。

據《福布斯》雜誌報道，馬爾雅和莫迪這一印度不斷壯大的億萬富翁階層成員現在已達到119人。去年，這一群體的總財富達到440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9197億元）。相比之下，印度人的平均年收入僅為1700美元（約合人民幣11281元）。考慮到印度經濟發展仍處於早期階段，印度的超級富豪們比歷史上幾乎所有國家的富豪階層累積的財富都要多，積累積速度也更快。

今年2月，在新德里舉行的一場針對尼拉夫-莫迪的抗議活動中，有人用硬紙板剪下了他的頭像

莫迪在2014年的選舉中獲得壓倒性勝利，他曾承諾要結束過去十年來困擾印度的一連串腐敗醜聞。選民們轉向這位自稱貧窮的茶商之子，希望他能帶來一個清廉和快速增長的新時代，讓印度擺脫裙帶資本主義的帽子。

莫迪還承諾結束印度超級富豪按照一套規則生活，而其他13億人則由另一套規則生活的情況。但實際上，這些富豪繼續躲藏在倫敦等城市逍遙，馬爾雅和尼拉夫-莫迪這樣的人被視為莫迪這一承諾失敗的例子，印度當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正如去年的《印度斯坦時報》(Hindustan Times)上的一篇文章所說的那樣，在馬爾雅的案件中，未來還有「漫長而艱巨」的引渡程序要走。

莫迪正準備迎接艱難的連任挑戰。競選總部位於孟買的智庫IDFC研究所首席執行官魯本-亞伯拉罕(Reuben Abraham)表示:「讓印度的大富豪們遵守規則是一場持久戰，是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確保一切正確是印度經濟和政治未來的核心。」

長期以來，印度一直是一個階級化的社會，以種姓、種族和宗教為標誌。在1947年國家獨立之前，人民被英國的統治者和無數王公貴族以及他們所統治的封建地區地主所統治。在此之後，印度仍然是一個極端貧窮的國家，因為其領導層建立了一個明顯低效的國家計劃經濟模式，幾乎完全與全球貿易隔絕。隨著時間的推移，印度變得更加平等。然而按照西方工業化國家的標準，印度的精英階層仍然貧窮。

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在過去的30年里，印度社會金字塔頂端的財富出現了驚人的爆炸式增長。上世紀90年代中期，福布斯年度億萬富豪榜上僅有兩名印度人上榜，兩人的身家總計約為30億美元。但從1991年開始，在經濟逐步開放的背景下，這種情況迅速發生了變化。到2016年，印度在福布斯年度億萬富豪榜上佔據了84個席位。

今年，印度將成為世界上經濟增長最快的主要經濟體。在過去的20年里，印度的經濟增長速度超過了其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這幫助數億人擺脫了貧困。

孟買的巨大貧民窟

不過，根據瑞士信貸(Credit Suisse)的研究，印度仍是一個貧窮國家：在2016年，如果想要進入印度前1%的富裕階層，只需擁有隻有32892美元（約合人民幣218258元）的資產，而收入最高的10%的人口擁有全國55%的財富，這是一比率是全世界所有大國中最高的。

換句話說，印度創造了一種發展模式，在這種發展模式下，經濟增長異乎尋常地迅速上升到最高水平。然而，或許是因為印度社會長期以來一直存在深刻的階層分化，這種不平等現象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在獨立前近一個世紀，印度由英國拉吉統治，「拉吉」這一術語取自梵語rājya，意為「規則」。在獨立之後的半個世紀里，一個由嚴格的工業規則主導的體系出現了，通常被稱為許可證-許可-配額拉吉，或簡稱許可拉吉。現在，一個新的系統再次出現：億萬富翁拉吉。

印度超級富豪的崛起，也是億萬富翁拉吉出現最明顯的表現，是由印度國內經濟改革推動的。印度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緩慢起步，在1991年嚴重的金融危機的背景下，印度廢除了許可拉吉和關稅壁壘。陷入困境的舊體制公司因為放鬆管制、外國投資和加劇競爭而被淘汰。在航空業，銀行業，鋼鐵業和電信業，印度大亨的隊伍開始膨脹。

沒有什麼能比印度首富穆凱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在孟買建造的住宅摩天大樓Antilia更能象徵億萬富翁這個階層的力量了。這座鋼製玻璃結構的摩天大樓高出印度金融之都173米，據傳，其建造成本超過10億美元，籠罩著這座半數人口仍生活在貧民窟的城市。

Antilia摩天大樓

安巴尼擁有信實工業(Reliance Industries)，這是一個從石油化工到電信涉獵廣泛的商業帝國。在Antilia，安巴尼會在一個華麗的大型宴會廳里招待客人，這個宴會廳佔據了整個建築的底層。這棟樓有六層停車場，供這家人停放汽車，而在大樓的高層則有豪華的公寓和空中花園。在地下2層，安巴尼設置了休閑空間，其中包括一個室內足球場。Antilia 在2010年建成後成為了一個里程碑。孟買這座城市長期以來一直是一個有著明顯分裂感的地方，然而安巴尼的家似乎放大了這種分裂。

印度超級富豪的崛起與全球波動息息相關。21世紀初是所謂的「大緩和」的全盛時期，當時世界利率保持在低位，工業化國家經濟大幅增長。這也是印度新大亨們的命運開始發生變化的時候。在外國資金、國內銀行貸款和高漲的自信心的驅使下，實業家們大肆揮霍，安巴尼向煉油廠和石化廠投入了數十億美元。維賈伊-馬爾雅(Vijay Mallya)花費巨資購置了新型空客飛機。尼拉夫-莫迪開始設立全球珠寶連鎖店。股票市場開始蓬勃發展。從2004年到2014年，印度的經濟增長速度是其歷史上最快的，年均增長率超過8%。

繁榮時期帶來的好處，最明顯的是讓印度重新融入世界經濟。然而，這種旋風般的增長也被證明具有經濟破壞性、社會挫傷和環境破壞作用，留下了作家拉納-達斯古普塔(Rana Dasgupta)所描述的「國家創傷感」。印度的新財富分配也極不均衡。根據《世界不平等報告》(World Inequality Report)，1980年，印度最富有的1%的人的收入約佔國民收入的7%，到2014年，這一數字飆升至22%。在同一時期，處於最底層的50%所持有的財富比例從23%驟降至15%。

回到倫敦，馬爾雅感到，印度最近試圖擺脫裙帶資本主義的名聲，這是億萬富翁統治下的第二個決定性特徵。他在上月的公開信中寫道:「政界人士和媒體都指責我偷了13億美元給翠鳥航空公司，然後逃走了。」他表示，他的案件已成為公眾憤怒的「避雷針」。

2017年春天，記者在馬爾雅位於倫敦的家中遇到了他，那是一幢聯排別墅，離貝克街地鐵站不遠。各種勞斯萊斯和賓利車停在路旁，旁邊是一輛銀色的邁巴赫轎車，車號為VJM 1。在屋裡，他躲在一張大木桌後面，一個金色打火機和兩部手機擺在面前。記者要求去上廁所，一個僕人把他領進了一個金色的浴室，裡面有一個金光閃閃的金質座椅，和金光閃閃的龍頭和滾珠座相配。蓬鬆的手巾是白色的，每條手巾上用金線綉著「VJM」字樣。

從表面上看，馬爾雅似乎仍然是昔日那個熱情洋溢的大亨：一個穿著紅色polo衫的大塊頭，手腕上戴著金手鐲，耳朵上戴著一塊厚實的鑽石耳釘。但那時他已經在英國呆了一年多，談及他的商業問題和他的祖國，「印度的血管里流淌著腐敗，」他嘆了口氣說。「這不是一夜之間就能改變的事情。」

馬爾雅留著齊肩長發，珠光寶氣，長期以來，他一直被塑造成印度這一代企業家中最具海盜色彩的角色：乘坐一架經過特別改裝的波音727，酒吧里擺滿了他自己的翠鳥啤酒，穿梭在聚會和商務會議之間。「這一切都有點荒謬，」馬爾雅公司的一位前董事告訴記者。

馬爾雅於2016年逃離印度，來到倫敦

馬爾雅現在被困在倫敦，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他的失誤。他的外交護照已經被取消。作為一個長期居住在英國的人，他被允許留在英國，但沒有旅行證件，他無法旅行，這幾乎完全限制了他所熱愛的飛行生活方式。本月早些時候，英國一家法院發布命令，允許試圖追償債務的印度當局進入他在英國的各處房產。

馬爾雅似乎代表了一個新的印度。在一個由謹慎的實業家主導的古老的商業精英國家，馬爾雅是與眾不同的：富有、強大，毫無隱瞞。並不是所有的印度先驅都是這樣做的。印度的IT億萬富翁通常都不是那麼耀眼的人物。儘管馬爾雅持續否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他承認，他已經成為所謂的「海報男孩」，因為公眾對印度富人的憤怒，許多富有的商業人士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不法行為的指控之中。

印度的舊體製為腐敗創造了肥沃的土壤，公民和企業被迫為基本的國家服務支付巨額賄賂。但與本世紀頭十年出現的大丑聞相比，這些單調乏味的問題微不足道。資產價值數十億的資產被官僚們賦予了巨額財富。巨額回扣幫助企業獲得土地，繞過環境法規，贏得基礎設施合同。

許多支持印度經濟改革的人希望自由市場經濟能帶來更誠實的政府。然而，裙帶資本主義滲透到國民生活的幾乎所有領域。據估計，政客和商業大亨們抽走了成百上千億美元的資金。印度的腐敗體系大規模擴張。

自上任以來，莫迪一直在努力解決企業和銀行債務危機，同時解決裙帶關係和導致危機的超級富豪等相關問題。看到這樣的發展，一些人認為印度大亨階層的力量正在衰退。然而，印度的超級富豪們仍在蓬勃發展，而且還將繼續壯大。

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目前的進程中，這個國家的貧富差距也將擴大。在大多數指標上，它已經與南非和巴西並列成為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國家之一。更重要的是，隨著印度日益富裕，不平等趨勢會越來越難以扭轉。

許多專家認為，印度需要採取行動。「極端不平等會帶來的主要危險是，和平和民主制度解決這個問題，那麼它將以其他方式解決......這是非常可怕的」，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在印度的未來時說。他指出未來印度富人和其他人之間的緊張局勢還可能升級。

抗議者燒掉尼拉夫-莫迪的畫像

印度正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該國正試圖效仿韓國和馬來西亞等亞洲經濟體，擺脫貧困，實現「中等收入」地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正如我們在拉丁美洲看到的那樣，社會分歧最大的經濟體往往是那些最有可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經濟體，它們實現了一定程度的繁榮，但不能致富。相比之下，東亞地區較為成功的國家在保持平等主義的同時實現了繁榮發展，部分原因是建立了基本的社會保障體系，並確保其最富有的那部分人繳納了稅款。在這兩種模式中，印度應該效仿哪一種似乎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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