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銀花：誰是誰的救贖——賈母與劉姥姥

誰是誰的救贖——賈母與劉姥姥

安徽省涇縣中學 汪銀花

小時候讀《紅樓夢》，只關注寶黛釵的愛恨情仇；四十歲以後讀《紅樓夢》，對人性、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特別感興趣，《紅樓夢》，就是這樣適合讀一輩子的書。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機緣湊巧遇到了賈母，得以在大觀園盤桓數日。可以說，除了賈母，賈府上上下下對這個貧老婆子都是遠遠地，或者說高高在上地賞玩、打趣、甚至嘲笑，唯有賈母，是真正地走近劉姥姥，手攜手，肩並肩，喝同一杯茶，吃同一盤菜，平等而深入地去感知，才有真切的認識，實在的收穫。

都說劉姥姥碰上賈母是交了好運，除去得到實實在在的金的、銀的、食物、藥品、綾羅綢緞，讓她從此走上小康之路不說，單是得遇真佛，從此傍上了大人物這一點，就值得多少草根階層羨慕不已。這麼說來，賈母是劉姥姥的救贖了？的確，金字塔頂端的大人物，伸出手來，輕拉一把，就可以讓底層的人上一台階，從此脫胎換骨也是有可能的。金字塔頂端的大人物，拯救一個底層的小人物，並不是很難的事情，因為他們擁有很多很多，而底層人物要求極少極少，劉姥姥到賈府打抽豐，也不過是為了溫飽。（當然，底層中的無賴除外）

可是，僅僅是賈母是劉姥姥的救贖嗎？我想，賈母可不這麼認為。作為賈府最頂層的人物，眾星拱月、前呼後擁、唯我是從、養尊處優是她的日常。可是，這樣的生活過久了,在別人看來是享福，在賈母自己，卻清楚地知道，「什麼福，不過是老廢物罷了」。一個人，長期被人捧著、哄著，沒有任何人違逆，走幾步路都有人抬著，坐下來就有人捶腿，她還會有清楚的頭腦，敏捷的思路，強健的體魄嗎？賈母正是擔心自己成為「老廢物」，所以她需要接觸新鮮的、有活力的人和事，所以她才喜歡和孫子孫女在一起說說笑笑.聽說劉姥姥來了，才會留下她，理由是：「我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說話兒」.積古，積的不僅僅是年紀，還有歷練和見識，賈母知道，「大老遠的，扛了那些沉東西來的」的老奶奶，絕非無知鄉野村婦，她留下劉姥姥，也絕非「惜老憐貧」，只有真正有歷練見識的，才能讀懂別人的歷練見識，才知道即使一個鄉下貧老婆子，也有值得交往學習的地方。

這一點，是賈府上上下下其他人看不到的，青春王國的大觀園女孩，單純的如同一張白紙，更不懂劉姥姥的好，她們也不明白賈母留下劉姥姥的原因。王熙鳳作為管家，見得人多，算是有見識的，劉姥姥第一次來打抽豐，沒有無情拒絕，算是為巧姐積了陰騭，「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但王熙鳳的見識，是遠遠趕不上賈母的，賈母是真正平等地走近劉姥姥，雖不一定能走進劉姥姥的內心，但總歸是用心的去體會劉姥姥的好。走近了，才知道了「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健朗」的原因；劉姥姥「把鄉村中所見所聞的事情說與賈母聽，賈母益發得了趣」，這個得趣，和大觀園女孩看母蝗蟲表演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個得趣，是入耳、走心，是積古歷練之人對積古歷練之人的惺惺相惜，是一個長期耳目壅塞之人偶一開眼洗耳的清明之喜。雖然，劉姥姥知道她留下來就是為了「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但張口就來的東西，必然還是劉姥姥的本色；賈母帶劉姥姥逛大觀園也有顯擺的得意在其中，但能讓賈母「從來沒有像昨兒高興，一個園子到走了有多半個」，寧願「被風吹病了」，足見劉姥姥對賈母的重要意義，況且，賈母什麼沒經歷過，她有必要在一個鄉下貧婆子面前顯擺來找存在感嗎？從這個意義上說，劉姥姥同樣是賈母的救贖，劉姥姥對賈母的意義，甚至超過賈母對劉姥姥的意義。

救贖一直是文學的一個經典話題。我們日常的經驗，都是處上位者對處下位者的救贖。而文學裡，更打動人心的，卻是下對上的救贖。下對上如果完成了救贖，那一定是人性得到升華；如果沒完成救贖，那上位者的靈魂會一直處於煎熬中；沒有救贖感的人，是沒有靈魂之人，或者說不在乎靈魂的人。《追風箏的人》中，阿米爾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救出僕人哈桑的兒子索拉博？他對自己曾經的錯誤已經飽受心靈上的愧疚和折磨，而他也只有救出索拉博，才能完成心靈上的救贖。救索拉博，其實是救自己。

而周朴園對侍萍，沒有勇氣完成救贖，因此，他的靈魂一直處於煎熬當中。很多人認為，周朴園對侍萍的思念是假的，他保存侍萍在的時候的屋子擺設，保留侍萍在的時候的各種生活習慣也是虛偽的表現。我倒認為，這不是虛偽，這表明他內心在受煎熬。「你以為一個人做了於心不忍的事就會忘記了么？」「這些習慣我都留著，為的是不忘記你，彌補我的罪過。」這話我相信它的真實性。只是他不像阿米爾一樣，有勇氣完成心靈的救贖，在靈魂的救贖面前，他輸給了現實的利益。得到了現實的利益，是以靈魂的煎熬為代價的。當苟且生還的唐明皇在「西宮南內」「 孤燈挑盡未成眠」之時，未嘗不是他內心飽受煎熬之際；相比之下，溫莎公爵"不愛江山愛美人"，輸掉了現實，但拯救了內心，得失寸心知罷了。

相比飽受心靈煎熬的人，那種沒有心靈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如果唐明皇賜死了楊貴妃後，照樣吃香喝辣愛美女，周朴園把侍萍的痕迹抹得乾乾淨淨，那才是真正的沒人性的禽獸呢！

賈母不像阿米爾，唐明皇，周朴園，都曾經對純潔美好的下人犯過錯，但她仍然主動地走近下人，把自己從「老廢物」的危險中拯救出來，這是真正的活明白的人。

我們一些妄自尊大、不可一世之人，相比賈母，是不是該反省反省？

作者小傳

汪銀花，中學語文老師，熱愛朗讀、寫作，酷愛《紅樓夢》。在語文教學中注重人文情懷的滲透，曾獲學生頒布的「最佳詩意棲居獎」，非常珍視這一獎項。

名譽主編、愛心大使

（排名不分先後）

劉湘如，筆名老象，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和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中國國學學會副會長。國家一級作家。作品千餘萬字，涉小說散文影視劇等。代表作《美人坡》《風塵誤》《星月念》《淮上風情》《十步芳草》《朱熹別傳》《當代百人》《劉湘如精品散文上下》等。作品獲國內外多種獎項，被譯至國外。入選《中國新文學大系》《高中語文教材》《大學語文課外閱讀》《百年中國散文經典》等。

蔡崇林，播音用名：鐵石，泰斗播音員夏青前輩播音流派獨特風格者，國家級電影配音演員，在《紀念淞滬抗戰演出專場》中的紀錄片中解說。在話劇《泰坦尼克號的故事》中擔任旁白。 南京師範大學客座語言藝術教授，全國夏青杯朗誦大賽南京賽區評委。華東民航空管總局朗誦大賽評委主席。南師大朗誦團導師，聲音天資難得，聲情並茂，富有磁石之稱，蜚聲海內外。《華文詩社》總顧問。

楊瀾，中國電視節目主持人、媒體人、傳媒企業家、慈善家。陽光媒體集團主席和陽光文化基金會主席。第十屆、十一屆、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1990年至1994年擔任中央電視台《正大綜藝》節目主持人，開創中國電視第一個深度高端訪談節目《楊瀾訪談錄》。2008年應邀出任北京申辦奧運會的形象大使，被聘為2010年上海世博會形象大使。現還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首位中國形象大使、國際特殊奧林匹克全球形象大使和美國林肯中心中國顧問委員會主席、中國慈善聯合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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