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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歷史研究方法的一些提示

專題|辯證能量:瓦爾堡的圖像研究與歷史想像

瓦爾堡並非我們的研究目的,他更像是通往問題的一種途徑。從這一問題出發,本期專題相關的文章將分為三個議題:「歷史救贖」、「古代圖像的死後生命」和「間隙的圖像學」。

啟動「記憶女神」計劃的前一年,瓦爾堡曾在漢堡大學開設了一門關於布克哈特的研討班(1926—1927)。在最後一講的筆記中,他將尼采和布克哈特並置為古代先知的兩種類型,他們都是「非常靈敏的地震儀」,但面對古代記憶時,卻作出了不同的選擇。布克哈特尤為強調歷史所承擔的教化意義,面對「高度專業化」的歷史學科,他選擇了「業餘愛好者」作為一種理想的參照,這自然讓人想到布氏的另一本遺著《緬懷魯本斯》。本期推送的內容,摘錄自布克哈特在巴塞爾大學開設的「關於歷史學習」課程的講稿導言(在布克哈特離世後,這批講稿以《世界歷史沉思錄》為標題集結出版,中譯本為北京大學出版社譯本)。

專題主持|XQ|專題目錄詳見文末

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

世界歷史沉思錄導言|節選|下

今天歷史學的對象是巨大的可見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它們早已超出了以往「歷史」這個概念所能包容的範圍。那麼,面對如此豐富的材料,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呢?

完全整理和消化這樣眾多的材料,恐怕成千個極具天賦的人盡終身之力來勤奮鑽研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實上,歷史學已經高度專業化,即使一個非常小的個別問題也可能已經有若干專著研究過它。面對這種狀況,一些善意的人就變得有點不知所措,因為他們很難想像一個讀者(一個沒有自己特別興趣的讀者)在一生中花錢購買或閱讀上述某一本專著的幾率究竟有多大。不過,在著手寫一本專著之前,我們應當把塔西佗的《阿古利可拉傳》(Agricola)放在枕邊,並且告誡自己:內容越是寬泛的書,越容易叫人遺忘。

在每一本介紹一個時代或者歷史學中一個分支的手冊里,我們都可以讀到它設法介紹給我們的無數的信息。對於初學歷史的人來說,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境況。

那些下定決心全身心投入歷史學習並進而從事歷史寫作的人,她們並不是我們在這裡所要關注的對象。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培養歷史學家,更談不上培養全能的歷史學家。我們的目的是讓學生具有一定程度的能力,這種能力是每個接受大學教育的人應當加以培養的。

所以,正如我們在上文已經強調的一樣,我們探討的東西不是如何學習歷史,而是如何學習有關歷史的問題。

我們對任何一個歷史事實的認識,它除了作為專門的知識有助於我們了解某一個特殊的領域之外,它還可以作為普遍的和歷史的知識有助於我們了解處於變化狀態的人類精神;此外,如果我們掌握了這些分散的知識之間原來的有機聯繫,那麼我們就掌握了這種永恆的人類精神的連續性。

一個人進行科學研究首先是為了與他相關的具體學科,除此之外,科學研究還有第二種用處。

當然,每個人首先要選擇一個固定的專業:神學、法學或者其他任何專業,並且對其進行投入,一直到畢業為止。儘管如此,他的這種投入不應該是為了以他所學的專業為終身的職業,而是為了學會如何堅持不懈和前後一致地工作,學會尊重一個專業內所有的科目,培養科學研究所必需的嚴肅品質。

同時,我們應當繼續學習兩門古代語言;如果可能的話,再增加若干現代語言,因為它們是我們在學界深入下去,特別是接觸世界上各類文獻的鑰匙。我們掌握的語言越多越好。不管一個人所掌握的語言是多還是少,他都應當設法不停地練習它們。好的翻譯應當予以尊重,但是作者的原汁原味的表達法是任何翻譯者都無法替代的,另外,原作里的辭彙和措辭本身已經是深厚歷史積澱的最好的證據。

此外,我以消極的態度建議你們不要從事那些只是為了消磨時間而進行的活動,即不要讓報紙和小說荒蕪了我們的精神,因為時間是寶貴的和有限的。

所以,我們這門課程針對的對象都是在智慧和情趣上超脫了日常無聊的人,即能夠追蹤一連串思路並擁有豐富的想像力的人。這種能力使得他在想像方面用不著從別人那裡汲取原材料,或者說,假如他從別人那裡汲取了想像的原材料之後,他能夠創造出完全不同且毫不遜色的想像的作品,從而證明他一點也不亞於別人。

我們在學習歷史的時候應當有能力暫時不考慮意圖而專註於知識本身,因為我們的目的是為了獲得知識;特別值得強調的是,我們應當具有探討歷史進程的恆心,不管它與我們自身的幸福或者不幸有無直接或者間接的關係;此外,即使這些問題與我們的幸福或者不幸有關係,我們也應當客觀地看待它們。

另外,精神勞動不應當稱為一種簡單的樂趣。

凡是真正流傳下來的東西,乍看上去,它們都顯得無聊,其原因恰恰是因為它們是陌生的。它們表現了它們所屬那個時代的觀念和因利益,並且所面對的對象也是那個時代,它們並不想迎合我們的口味。經過改編的許多歷史的東西因為是專門面向我們的,所以被加學進了一些輔料,以便其中的人物和事件迎合我們的口味。在這方面及典型的例子是歷史小說,許多人把它們當歷史來讀。裡面的故事來雖然經過加工,但總體上是真實的。

對於那些沒有受過充分教育的人來說,所有的詩歌(除了傾向性色彩極濃的詩歌)以及歷史上最令人愉快的人物和故事(阿里斯托芬就[ Aristophanes]、拉伯雷[ Rabelais]、堂·吉訶德[ Don Quixote])都作是難以理解和索然無味的,因為那些人物和故事無法像當代的小說業有那樣給他們切身的感受。

實際上,即使對於學者和思想家來說,屬於歷史的東西在其表達形式上不易讓人理解,他們也只有通過艱苦的勞動才能掌握和理解資料它們。

假如一個人想對任何一個重要題目的原始資料按照學術準則進行全面的研究,那麼他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因為這無疑是一項巨大的普遍工程。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研究神學或哲學中某一個學說的歷史可能西就會花去一個人幾年的時間。如果有人想研究整個神學,即使刨除自然有效教會發展史和教會法,僅僅把神學當做信條的歷史和宗教的歷史來研究,他所面臨的工作也是巨大的,我們只需提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派的意別、基督教公會議、教皇詔書、經典著作評註者、離經叛道者、說教講任何道者、宗教哲學家就夠了。當然,隨著研究深入,他會發現上述那些人互相抄襲。此外,他逐漸地對研究方法輕就熟,以至於能夠從會給手部分猜測到整體。不過他這樣做也冒一定的風險,因為對他非常重發展要的半頁紙可能藏在一堆書中的某個地方,假如他不是鬼使神差般地翻到他所在的那本書並把眼光投向那一頁,他就根本不會發現它。

如果一個人長時間與內容單調並且索然無味的東西打交道,他因倦怠而失去興趣的可能性就很大。巴克爾( Buckle)就因為過分專註地研究17世紀和18世紀蘇格蘭地區神學家的著作而得了腦癱。

那麼就是說,我們應當成為博學的人,即按照今天的說法無所不學的人!說起來,資料遍地都是,不僅歷史學家的著作,原始文獻以及文物都是資料;而在從前,文物基本上是唯一的資料。所有流傳下來的東西都與它們所處時代的精神有某種聯繫,並以特定的形式解釋和表達那個時代。

我們在這裡所指的資料只是那些專門選取的閱讀物,權當它們就是資料。神學家、法學家和語言學家都研究來自遙遠年代的著作個別的文獻,這不僅因為這些文獻的內容與他們各自所從事的專業有關聯,而且因為在歷史的意義上,這些文獻見證了人類精神發展的不同階段

對於一心想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的人來說,巧妙地選擇少量的資料勝過名目繁多的資料,因為他可以在精讀這少量的資料過程中學會在個性中尋找共性,從而做到舉一反三。

既然我們是初學者,假如我們把一般的東西當做特殊的東西,把普遍的東西當做具有特性的東西,把個別的東西當做具有共性的東西,這些都無關緊要;我們在學習的過程中會逐漸糾正我們自己的錯誤。我們在接觸更多資料的過程中,通過比較相似的和相對的東西自然而然地獲得正確的結論,這比讀20本講解閱讀技巧的書更有效。

我們在閱讀的時候,重要的是要用心尋找,具有找到所尋找東西的意願,並且「知道如何閱讀」(德伯尼[ De Boni]語)。毫無疑問,在任何一堆礦石里都埋藏著知識的寶石,這種知識可能對我們具有普遍的意義,或者具體的意義;某一個已經過時了的作家的一行字可能會給我們一種靈光,而這一閃而過的靈光又可能會影響我們一生的發展。

與整理性的文獻相比,原始資料具有它絕對的優勢。

首先,原始資料把事實原原本本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所以,我們需要依靠自己來決定,從這些資料得出什麼樣的結果或結論;而整理性的文獻已經越俎代庖地替我們下了定論,換句話說,整理文獻的人我們業已把原始資料重新安排在陌生的,多數情況下是錯誤的框架里。

另外,原始資料用一個比較接近它的起源或它的作者的形式來始反映事實,甚至可能就是這個作者的作品。就語言來說,原作的措辭可能比較晦澀,但是該作品的魅力以及超出整理性文獻範圍的許多者價值恰恰就在於此。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重視原文的語言,並且強調外語知識,而反對藉助翻譯閱讀資料的原因所在。

不僅如此,只有在直接接觸原始資料的時候,我們的精神才有可能與被閱讀對象直接結合,從而產生正的化學反應。需要說明的是,這裡所使用的「原始」一詞,其意義是對的。也就是說,假如最開始的資料被丟失,那麼最間接的資料便發揮「原始」的作用。

多數資料,尤其是那些出自名家的東西,簡直可以稱之為取之不盡的源泉。有多少人閱讀過這些已經被無數人反覆引用過的資料而每個人、每個時代的人以及不同年齡段的人所觀察到的面貌都不者盡相同。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修昔底德的著作中包含著一件極為重要的事實,而歲月流逝一百年以後才有人發現這個人要事實。

同樣,以往的藝術品和詩歌在觀眾和讀者目中所喚起的圖像因時代不同而各異。現在出生的孩子們讀索福克勒的時候,一定與我們的感受大不一樣。生活的不斷變遷導致了這種學科結果,因此這並沒有什麼可悲之處。

只要我們以正確的方式在資料上下工夫,那麼資料中蘊藏著的過程重要的信息一定會在某個重要的時刻或者命中注定的時間作為回報度看向我們招手,換一種表達方式,我們從許久以來的清規戒律或者故紙成無堆中突然獲得一個嶄新的啟示。

有人可能會提出這樣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對我們這些並非歷史學家的人來說,我們應當從所選的資料中記錄和摘錄什麼呢?

許多手冊已經把歷史資料的內容要點梳理得井井有條;假如我們打開一本這樣的手冊,成千上萬條摘錄被擠壓在其中。可惜的是,我們很少讀這些摘錄,也無法讀它們,因為,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在開始閱讀資料的時候還不知道我們應當抱著什麼樣的目標。

不過,等到我們讀了一大段,雖然沒有作任何筆記,我們便對作者的用意有了一定的了解,從而會自然而然地明白我們通過閱讀作者的書應當或者可以達到什麼目的;然後,我們可以把該書從頭再讀一遍,同時把我們能夠通過閱讀它所能達到的目標寫下來,並且整理書中有關在我們看來不尋常的地方。一般情況下,只註明章節或頁碼以及關於內容的兩三個關鍵詞即可。

隨著閱讀和相關工作的深入,讀者可能找到他通過閱讀所要達到的兩個或者更多的目標;他可能還會找到與其他資料相似和不同的地方。

有人可能會質疑,「這種做法充其量能培養半吊子的業餘愛好者,因為別人需要寒窗苦讀的東西,他卻當做消遣的東西來讀」。

這種半吊子的業餘愛好者主要出在藝術界,因為在藝術界,一個人要麼成為大師,要麼落個前功盡棄的下場。在那裡,完美是基本的前提,因此從事藝術的人一開始就要拿生命當賭注。

在科學界里,情況就有所不同。在這裡,一個人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成為一個大師,即一個領域的專家;而且,一個人不管在哪一個領域從事研究,他都要成為那裡的專家。但是,假如一個人想對整個學科擁有一個總的概括的了解,並且以此保證他在自己的領域裡的地位,那麼他就必須在許多領域當一個「業餘愛好者」;在這種泛讀的過程中,他不僅拓寬了自己的知識面,而且還學會了從許多不同的角度看問題的本領。不然的話,一旦超出了他所熟悉的小天地,他就變成無知的人,並且在可能的情況下全然被別人當做一個學徒。

一個「業餘愛好者」,由於他確實是出於興趣而廣泛涉獵,在人生的漫長歲月中他有足夠的時間和可能,在一些領域真正學有所成。

文|布克哈特

譯|金壽福

摘錄來源《世界歷史沉思錄》導言,北京大學出版社

責編|XQ

專題目錄|

歷史救贖|

周詩岩|阿比·瓦爾堡的姿態:圖像生命與歷史主體

布克哈特|世界歷史沉思錄|導言

尼采|歷史的用途及其濫用|節選

瓦爾堡|論布克哈特與尼采(1927)

本雅明|歷史哲學論綱|節選

阿甘本|什麼是當代人

古代圖像的死後生命|

布克哈特|古代的再生|導論

瓦爾堡|桑德羅·波蒂切利(1898)

瓦爾堡|丟勒與義大利古代(1905)

貢布里希|古典傳統的雙重性:阿比·瓦爾堡的文化心理學

喬治·迪迪-于貝爾曼|以侍女輕細的步態(圖像的知識、離心的知識)

張堅|古典與哥特:德意志藝術史中文化民族理想的雙重根基

鄭小千|猶太人的血液,漢堡人的心,佛羅倫薩人的精神

間隙的圖像學|

瓦爾堡|費拉拉的斯基法諾亞宮中的義大利藝術與國際星相學(1912)

瓦爾堡|往昔表現價值的汲取(1927-29)

溫德|瓦爾堡的「文化科學」概念及其對美學的意義

賓|阿比·瓦爾堡|《文選》義大利語版導論

貢布里希|阿比·瓦爾堡的目的與方法

阿甘本|阿比·瓦爾堡與無名之學

喬治·迪迪-于貝爾曼|歸還感性

周詩岩|講給真正成年人的鬼故事

相關推送|

[括出]歷史|艾森曼|前言

在艾森曼看來,維德勒的重點並不限於一段學科史的敘述,而是更為主動地與來自學科外部的挑戰展開對話並作出回應。它採取的方式既非順時而動,也非守成保業,而是所謂的矛傷還要矛來治,一一破局。針對德里達挑戰學科自律的邊界而提出的「括出」歷史,艾森曼指出如果「歷史」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已經被括出的術語,那麼括出這一動作本身,也可以為我們提供另一種可能的進路,去抵達歷史和建築的學科邊界。這裡的歷史絕不是線性的某一部歷史,而是直接到場的諸歷史。為了簡略地表明這一點,艾森曼在前言中拆解了形式自律一詞,分別就這兩個組成部分做了歷史化的檢討與區分,在形式與形式主義之間,在自律之於形式與自律之於學科之間。他提醒我們,正是形式的內在價值,讓它在面向社會計劃的可操作性層面時仍存有不可化約的自律。不僅是形而上層面的,這種自律更是在具體的歷史化條件中形成的,對社會與形式之間關係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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