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奇幻《阿修羅》：炫目背後，是普通人的一生
2017年到2018年，中國電影貢獻了無數個「沒想到」。
《戰狼2》里的中國式英雄能砍下56億，我沒想到。
《前任3》靠淚點能拿到19億票房，我沒想到。
《葯神》用一部質量上乘的現實主義題材衝擊30億，我更沒想到。
昨天看的這部國產電影《阿修羅》，又給了我一個大意外。但是這次無關題材、無關特效、甚至無關演員。是什麼呢？且聽我慢慢道來。
這個詞有點繞，咱們先從最直觀的聊起：《阿修羅》最先讓我驚掉下巴的，是片子結束後的字幕表裡長長的特效團隊名單。
有多長呢？這麼說吧，壹哥看電影時一直想上廁所沒敢上，電影結束終於去釋放了一把。我走的時候，看到字幕已經走到特效團隊了，回來的時候，還是特效團隊……
十幾分鐘的特效名單啊！
上次看到如此場景，還是在《復聯3》的片尾字幕里。
為何這兩部電影的特效名單會如此之長？通俗點說，就是因為「每個情節都有一個特效團隊」——參與《阿修羅》後期製作的有十幾家特效團隊，每家只負責片中一個情節。
比如「花露森林」部分，用的是羅迪歐視效公司（Rodeo VFX），代表作：《權利的遊戲》、《銀翼殺手2018》；
比如「靈山大戰」部分，用的是神秘先生視效公司（Mr.X VFX），代表作：《水形物語》；
比如CG人物「小南瓜」部分，用的是蒂比特工作室（Tippett Studio），代表作：《侏羅紀公園》、《侏羅紀世界》；
甚至片中阿修羅王的三頭形象，都是單獨的一家特效公司羅拉（LOLA VFX）負責製作，他們的代表作是：《本傑明巴頓奇事》、《美國隊長》。
過去我們說起一部電影的特效好，經常會說：「它的特效是誰誰誰做的。」
但是時間走到2018年，再這麼說就真的落伍了。因為超級大片的體量太大，以至於沒有任何一家單獨的公司能包攬電影全部的視覺效果——《阿修羅》就是這樣的超級大片：
全好萊塢團隊，世界頂級水平。
從最後呈現的視覺奇觀來看，《阿修羅》不僅將所有國產片全部甩開，而且是甩開了一個時代。
這裡要明確一個概念，如何去衡量電影視覺效果的好壞？不是場面越大就越好，而恰恰是在於細節。
什麼叫細節？看一下《阿修羅》里的這隻蟬。
這張劇照解析度不夠，在電影里，這隻蟬是連身上的毫毛都能看得見的。
電影里最令我震驚的而是阿修羅王的宮殿（實際上是一艘飛船）起飛之時，大地上的花朵為之震動。我特別注意了一下，這個鏡頭裡的幾千朵花，每朵花的震動方式都不一樣。
還記得《阿凡達》里的潘多拉星上，每一種植物都有它自己的名字和譜系嗎？
《阿修羅》也是一樣，花露森林裡的每一株異界植物都有自己的名字：
真實的世界是由無限的細節組成的，而電影特效的終極目標，就是用細節來無限逼近真實。
而這一切真實，原本只存在於導演的腦袋中。
所以，下回再有人說中國人沒有想像力的時候，起碼可以拿《阿修羅》甩在他們臉上。
但是，《阿修羅》僅僅只有特效嗎？
你太天真了。
《阿修羅》的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小男孩闖入阿修羅界，憑一己之犧牲戰勝阿修羅王，歸還天地一個正義的故事。但是這個看似簡單的故事背後，卻藏著一盤大棋。
首先，「阿修羅」這個概念來自於傳統佛教中的「六道輪迴說」。
佛教認為，世界分六道：天道、人間道、修羅道，此三道因其作業優良，故為善道。另外有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此三道，則為惡道。
所謂六道輪迴，通俗的說就是靈魂在六道中來迴轉世，而決定你墮入何道的，是你前世的作為——所謂「業」。前世的業決定後世的報，此所謂因果輪迴。
靈魂不出六道，一切因果輪迴。這是《阿修羅》故事的核心設定。
六道之中，修羅道極為特殊——它代表著脫離塵世痛苦的無盡享樂，是六道中的「極樂之道」。
電影《阿修羅》中的修羅世界就切中了佛教中的設定：在這裡，人的慾望可以無限擴張，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這裡的山是金子做的，每座山頭都閃著耀眼的金光；
這裡的美食和美人永遠享受不盡；
就連這裡的羚羊，肚子里都裝滿了黃金。
少年如意闖入阿修羅的世界，在珍珠中沐浴，穿著華貴的衣服，「每天從一百多平的床上醒來」，簡直過的就是郭德綱相聲中描述的生活。
但是，越美麗的東西就越危險，享受最大的福，就要承擔最大的孽債。
其實在佛教里，修羅道處於三善之中的最下層，是善惡的交界。人間之人如果犯了「傲慢嗔恨」的心魔，就會墮入修羅道。如若再作惡，就會向下墮入三惡道。
印度上古神話里，阿修羅本是天神，享受齊天之福，卻生性好爭鬥。傳統佛教中阿修羅的形象也大多是三面六手、凶神惡煞之相：
對應到電影中，梁家輝和劉嘉玲共同飾演的這個阿修羅王，可謂是非常還原了：
阿修羅王是怎樣的人呢？他的三張臉分別代表了三種致勝的法寶：慾望、謀略和洞察力。他享受這修羅世界的五光十色，卻永遠陷於與天爭鬥的執念中。
阿修羅王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要打天。」
而打天的緣由，就是想剝除善惡的審判，由慾望統治六界——在不加控制的慾望面前，善惡便不復存在，這就是修羅道的法則。
《阿修羅》里有一個細節非常重要：有一些阿修羅王認為的「弱者」，靈魂會被剝離身體，徒留下一個空空的軀殼。而靈魂則會被手下士兵射死。
而這些所謂的「弱者」，實際上就是修羅道中那些有善惡觀的人，他們，其實就是修羅道的「叛徒」——所以在電影里，他們的身份是叛軍。
一百年前，洞察之頭（也就是少年如意的前世）為了平息爭鬥甘願自殺。而在這一世，阿修羅王找回了如意就是為了補全洞察之頭，繼續「打天大業」。
但是這一次，他想錯了。
男主少年如意前世本是修羅道，但因為自殺的善舉而進入了人間道。在人間道里，他因為奶奶的愛和村人的善，已經被感化成了一個知善惡的人。
所以如意來到修羅道，就算是享受了無盡極樂，就算有過短暫的沉淪，但他的心中一直是那個山村中的淳樸男孩。
他要做的不是用慾望支配天地，而是反抗自己的天命，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阿修羅王。
電影最終的結局大家都可以猜到。如意成功了，他再次用自己的犧牲「背叛」了修羅道，轉世輪迴後，他再次回到人間，成為了那個天真的小男孩。
一個完美的閉環。
所以，原本以為只是一個簡單的奇幻冒險故事的《阿修羅》，其實遠遠不只是一個冒險故事。它背後的主題極其宏大：不僅關乎佛教「六道輪迴」的本質，更關乎人性的選擇。
什麼是六道輪迴的本質？
其實佛教作為一種宗教，也可以看成是關於人生的哲學。所謂六道，不就是人生不同的境界嗎？如果以人間道為基點，代表平頭老百姓，那麼修羅道可以說是「成功者」的道——一個充滿了名利的世界。
成功必然源於爭強好勝，好勝心強的人一面享受榮華富貴，一面被好勝心驅使，貪慾無限擴張。只要稍往前一步，就是善惡泯滅，墮為畜生和餓鬼。
修羅道，就是對權貴階層最好的象徵。
那什麼是人性的選擇？
簡單說就是一個問題：你成功了，然後呢？
少年如意和阿修羅王，就代表了人在成功之後的兩種選擇：
在享受極樂之時，你還保持著善惡，就是如意。任由慾望吞噬，就是阿修羅王。
所以最終那場大戰其實兩種價值觀的對抗，甚至，是如意自己和自己的對抗——經由這樣的對抗，一個少年在成長中沒有迷失於慾望，而是保持了自己淳樸的本心。
這麼看來，如果說整部電影就是一個普通人一生的故事，也不為過。
任何成功的奇幻電影，都是對現實生活的寓言。如果說《指環王》、《水形物語》象徵的是種族衝突，那麼《阿修羅》象徵的就是人在成長中會經歷的誘惑和自我修正。
六年苦心打磨的一出大戲，講的，不過是我們每個普通人的故事而已。
其實這個線索早就埋在了電影開頭。
電影以一出木偶戲開場，講的是一個少年因善因出發行走六道，成功之後卻迷失了自我，窮凶極惡。在受到地獄之火的懲罰後，他回歸了初心，回歸了善。
這是一齣戲中戲，也是整部電影故事的縮影。
《阿修羅》的苦心，你看出來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