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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個詞語中的蘇俄足球簡史

19世紀晚期,沙俄首都聖彼得堡起了一些工廠,來了一些英國人、德國人,足球萌芽了。1894年,聖彼得堡成立了全俄第一個正規的球會。到了蘇維埃政權的初期,工人階級的足球活動更為普及,只不過,很少有風從西邊吹進來。

令人稱奇的是,蘇俄在足球方面顯示了強大的內生力,不僅「研發」出全新的戰術理念,取得耀眼的成就,也誕生了幾位重量級的人物。

在足球職業化不充分的年代,依託於國家的蘇聯足球享受了「制度優勢」,其實不止蘇聯,奉行舉國體制的社會主義陣營,在很長時間裡都有能力在足球上抗衡「自由世界」,到了後冷戰時代,一方衰落加之另一方勃發,足球的天平不斷傾斜。即便盛極一時的蘇俄足球(按國際足聯的解釋,俄羅斯承接了前蘇聯足球),也只能勉強算作歐洲二流。

百年蘇俄,由多少驚心動魄的樂章構成啊,其足球也是一樣,有太多讓人讚歎或唏噓的往事,下面的七個關鍵詞,雖無法還原全貌,卻可能是解讀蘇俄足球的一把鎖匙。

迪那摩

蘇聯的足球生態非常有趣,體現了極強的「行業特色」,全蘇級的行業體協包括:中央陸軍(軍隊)、火車頭(鐵路)、澤尼特(軍工)等等,從1920年代開始,代表著不同機構或階層的球隊,背靠大樹,上演了曠日持久的明爭暗鬥。

在各個行業球會中,迪那摩體系無疑最為特別。迪那摩是一個舶來語,原意為發電機,最初的迪那摩俱樂部也確實是電工行業的球會,但很快被契卡(由捷爾任斯基在1917年創立的秘密警察機構,克格勃的前身)接管,以至於有傳言稱,許多效力於迪那摩的球員都身兼秘密警察的職責。契卡及克格勃在蘇聯的特殊地位,使得球場上的迪那摩往往擁有特權中的特權。

一場重要的國內杯賽中,第比利斯迪那摩隊輸給了莫斯科斯巴達,克格勃頭目貝利亞竟命令雙方重賽,成為當年笑談。

蘇聯的許多城市都有自己的迪那摩,再後來,諸多東歐社會主義國家也有了他們的迪那摩。基輔迪那摩隊是個標杆,在歐洲及全蘇聯賽中多次稱霸,戰績最為出色,不過最有傳統也最有故事的,自然是莫斯科迪那摩。

1930年代後期到1950年代前期,提到莫斯科迪那摩,人們自然想到政界最知名的狂熱球迷拉夫連季·貝利亞,貝利亞一度是蘇聯的二號人物,克格勃負責人,他也是莫斯科迪那摩隊的實際掌控者。

▲拉夫連季·貝利亞

要知道,蘇聯「大清洗」之後,貝利亞和他的秘密警察機構更加地權傾一方,而他對球隊的偏袒,也相當露骨。當迪那摩球隊尤其莫斯科迪那摩隊成績糟糕,無論是本方的將帥還是對手的成員,都會把心提到嗓子眼兒。有當事人回憶,有一次莫斯科迪那摩隊輸了球,貝利亞就責令他們坐一趟運生豬的貨車返回。至於對競爭對手的迫害,下文會有交待。

訪客

1937年的莫斯科,一支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球隊的到訪,引起政界乃至全體民眾的關切。作為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它的國際交往少之又少,足球也是一樣,電台直播了莫斯科著名球隊與訪客的友誼賽。

當時的西班牙深陷內戰泥沼,政府軍和親政府勢力得到蘇聯的支持,而巴斯克球隊的使命,也是以球賽的名義為內戰籌款。

難得的國際比賽,兄弟友誼的表象之下,蘇維埃免不了暗中較勁,它要抓住任何機會顯示自己的優越性。

來訪球隊採用的是當時已很流行的WM陣型,踢的是攻守更均衡的足球,對封閉的蘇聯而言,WM太新奇了。在與蘇聯頂級球隊莫斯科迪那摩隊的兩次對壘中,巴斯克人完全佔據上風,分別以2比1、7比4獲勝,對陣莫斯科火車頭隊的比分是5比1,這讓蘇維埃的官員一時呆住了。

另一支莫斯科強隊斯巴達,承受了來自上層的巨大壓力,主教練頻頻被官員召見,其他球隊的精英被抽調過來,而且有一種說法是,官方在比賽前作了手腳,導致裁判嚴重偏袒主隊。最終,斯巴達隊以6比2戰而勝之,找回了一點蘇維埃的顏面。

儘管只是幫人家籌款的友誼賽,莫斯科斯巴達隊的勝利者們卻得到了列寧勳章,足見官方的重視。後來,佛朗哥在西班牙內戰後建立了專制政權,對蘇聯懷恨在心,1960年的首屆歐洲杯,他拒絕蘇聯球員入境,相當於強大的西班牙隊自動棄權,最終目送蘇聯隊奪得了首屆歐洲杯的桂冠。

那次巴斯克人的到訪讓蘇聯人意識到,自己的足球似乎落伍了,接著,一些了不起的頭腦開動起來。

教父

還記得慘敗給巴斯克人的莫斯科迪那摩隊吧,主帥亞卡德耶夫承受了來自貝利亞的巨大壓力,這反而成了這個國家研究戰術的先驅。他開創了一種迥異於之前的足球風格——注重短傳,節奏明快,跑位靈活,在他最初獲得成功的1940年,球隊在蘇聯聯賽中狂進48球,只丟了4個球。一些研究足球史的學者認為,亞卡德耶夫在世界上率先使用了四後衛平行站位。

1960年代基輔迪那摩隊的主帥馬斯洛夫,後來被尊為蘇聯足球教父,他確立的442陣型和壓迫式打法,影響直至如今,但毫無疑問,教父的理念里看得到亞卡德耶夫的影子,他們都是新足球風格的奠基者。

俄羅斯民族始終重視協作,崇尚服從,輕視自利行為,這與綿延千年的村社農業有關,與惡劣環境有關,而社會主義制度又強化了這一特徵。同時,俄羅斯民族榮譽感極強,富有可怕的戰鬥性。這些在現代足球中都是難得的品質。可以說,一種集體效率至上的理念最初在蘇聯興起,風行東歐,最終改變了世界足球,並不是天才的偶然發現。

教父的接班人瓦列里·洛巴諾夫斯基,在傳統之上又有所創造,他幾乎是足球歷史上的第一個「科學家」,狂熱地投入到對足球的科研當中。

洛巴諾夫斯基很頻繁地光顧切爾諾貝利大學,與統計學教授澤倫特索夫探討學術,他們嚴謹地研究陣型,研究訓練強度,研究體能監測,研究位置職責,那簡直不是在搞足球,而像是研發高端儀器。而他們的研究成果,為世界足球捲起一股風暴。他們還出版了一本合著:《訓練模型發展的方法論基礎》。

洛巴諾夫斯基認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數字,球員像是一個個齒輪環環相扣,「你不用思考,我幫你思考,你只要踢比賽就行了。」因而,他的球隊被媒體稱為「迪那摩機器」。

在蘇聯的紅色歷程中,從來不缺乏科學精神,當主教練強勢地把它結合到精誠合作的團隊中,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讓歐洲震驚。

1971年開始,科研狂人帶著基輔迪那摩隊,兩次登頂歐洲,八次稱霸於蘇聯聯賽,成就了足球史上戰術大師的地位。

雅辛

列夫·雅辛,俄羅斯族男子的俊朗,這張臉足以描述,而他最迷人的魅力,還是來自鎮守球門的時刻,他是無可爭議的最為傳奇的門將。維基百科的數據顯示,他在比賽中撲出的點球多達驚人的150個,而這個實在不算什麼,雅辛最偉大之處,在於重新定義了守門員。

在他之前,守門只是球門線上的一份極其被動的工作,雅辛帶來了全新的東西——控制禁區,指揮防線,大膽出擊,發動快攻,而所有這些,至今仍是現代足球對門將的要求。雅辛的守門技術,彷彿是一本永不過時的教科書。

▲「列夫·雅辛,這張臉最迷人的魅力,還是來自鎮守球門的時刻。」

雅辛的成長有著蘇聯運動員的經典軌跡——出身於普通工人家庭,因為參加工廠工會組織的比賽而嶄露頭角,終生效力於一傢俱樂部(莫斯科迪那摩),尤其是,他還能讓人想到蘇聯更流行的集體項目冰球。在成為著名足球門將之前,他最先獲得的是蘇聯冰球聯賽的冠軍。

時至今日,他還擁有一項無人能及的榮譽——作為守門員獲得國際足球個人最高獎項金球獎。而世界盃最佳守門員的獎項,就以這位蘇聯門神命名。無疑,不管雅辛的墓地(他享受了蘇聯的國葬)覆蓋了多少落葉和泥土,至少每隔四年,他的傳奇還是要被世人銘記一次。

蘇俄為世界足壇貢獻的明星,要麼在球場最前端,要麼在球場最後端,偉大的得分手布洛欣,別拉諾夫,舍甫琴科,都師從名帥洛巴諾夫斯基,也都曾榮膺歐洲金球獎,而在門將位置,雅辛之外,達薩耶夫也是一位殿堂級的人物。

「紅軍」

1945年之後,蘇聯在足球上的國際交往,一度像內戰時一樣困難。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陣營之間的壁壘,也延伸到了綠茵場上。比如,蘇聯加入歐洲足聯就頗費了一番周折,直至二戰勝利後的第九年才實現。

一旦踏上國際足壇,他們立即成為無法被忽視的力量。加入歐足聯兩年之後,蘇聯隊就衝進了歐洲杯決賽。雅辛和他的隊友們的戰鬥力,讓人們聯想到了二戰中的蘇聯紅軍,防守堅韌,攻擊犀利,尤其是他們極具整體性的踢法,在當年顯得非常先進。在西歐人眼中,整個東歐都在踢著一種「社會主義足球」。

在雅辛領銜的1960年代,蘇聯隊奪得歐洲杯冠軍、亞軍各一次,以及一次世界盃殿軍,這是第一個高光時刻。而洛巴諾夫斯基統帥的1980年代,蘇聯隊分別獲得了奧運會冠軍和歐洲杯亞軍。

1986年世界盃,洛巴諾夫斯基帳下擁有兩位歐洲足球先生,「蘇聯貝利」布洛欣和「紅色閃電」別拉諾夫,但他們並不採用球星戰術,依舊是快速、硬朗、高效、銳利的團隊足球,打法開放,富於激情。有球評家驚呼,他們踢的是「下個世紀的足球」。

▲甫琴科(左) 布洛欣(中) 別拉諾夫(右)

好景不長。1991年的聖誕節,冷戰落幕,曾經的龐大帝國開始艱難轉型,可以說,至今還沒有完成。蘇聯足球失去了制度優勢,整個專業化的體系不復存在,而職業足球的發展還缺乏豐厚的資本和先進的管理。蘇聯足球的主體先後以獨聯體隊和俄羅斯隊參加世界大賽,卻基本都是跑龍套的角色。

四兄弟

十月革命前後,在莫斯科一個煙囪林立的工業區,尼古拉·斯塔羅斯金和三個弟弟踢了很多年的街頭足球,那也是許多同齡人的最大樂趣。

1920年代,斯塔羅斯金參與了一支平民球隊的創建,他和三個兄弟都是球隊的主力。到了1930年代,球隊風華正茂,正式取了古希臘英雄的名字:莫斯科斯巴達俱樂部,主席斯塔羅斯金成為其靈魂的塑造者。

雖然被稱為平民球隊,斯巴達隊與政治卻走得很近。1936年,在共青團的組織下,他們與自己的預備隊為斯大林踢了一場表演賽,在紅場鋪就的綠毯上,據說七個精彩進球是事先設計好的。翌年,他們代表國家戰勝了巴斯克人。

莫斯科斯巴達與莫斯科迪那摩的長期爭霸,幾乎就是蘇維埃德比,它也具有特殊的寓意——民眾痛恨秘密警察,斯巴達的勝利被看作人民的勝利。

斯巴達的足球風格,自由而勇猛,與講求紀律的迪那摩截然不同,後者總被民眾奚落和鄙視。克格勃羅織了多項罪名,試圖搞垮斯巴達,他們甚至指責斯巴達踢的是西方式的足球,而且是資產階級的獎勵制度。後來,那場紅場的表演賽也被指控為圖謀刺殺斯大林。這起莫須有的構陷,史稱「四兄弟事件」。

▲1963年聯賽中的莫斯科斯巴達隊員

斯塔羅斯金和他的兄弟們被秘密逮捕,發配到西伯利亞,在貝利亞被政敵處決後,才回到莫斯科,重新執掌球隊。

在此之前,曾有一批蘇聯國腳被斯大林流放,因為他們在對陣「修正主義」的南斯拉夫的國際比賽中吃了敗仗。

四兄弟的斯巴達隊依舊沒有遠離政治,1990年代,球隊捲入走私和黑幫事件,1996年,他們公開支持葉利欽的連任競選。現在,很少再有人把斯巴達視為平民球隊了。

足球流氓

2016年法國舉行的歐洲杯上,俄羅斯人一戰成名,可惜不是踢出來的,是足球流氓靠拳頭打出來的,那場騷亂成了那屆比賽最大的新聞。甚至可以說,本世紀的俄羅斯足球不幸被流氓們「代言」了。

馬賽發生的多場惡戰中,原本最為臭名昭著的英國足球流氓被打得極其狼狽,尤其讓世人震驚的是,英國人有數千之眾,俄羅斯人只有不到200,普京就站出來袒護本國球迷:200人怎麼可能毆打了幾千人?

足球流氓現象,最初緣於球隊支持者之間的對立,後來變成了一小部分人的生活方式,藉以發泄情緒,引起關注,馬賽騷亂之後,人們發現,俄羅斯人幾乎把足球流氓職業化、組織化了。英國BBC關於俄羅斯足球流氓的紀錄片,乾脆稱之為流氓軍隊。

與英國的足球流氓不同,新一代俄羅斯足球流氓未必關心球賽,他們是專程來打架的。而且,為了保證戰鬥力,他們大多謝絕酒精(要知道伏特加簡直是俄羅斯人的血液)。

▲2016年歐洲杯,英俄兩國足球流氓大打出手。

在俄羅斯,這些專業打鬥者歸屬於「球迷公司」,組織性極強,並保持著嚴格的訓練。有報道稱,這些人不僅每天健身,格鬥,還注重飲食,大量食用海鮮以增強體能。在一張網路流傳很廣的照片中,足球流氓們在新西伯利亞的冰雪裡練習格鬥,磨礪意志。

不過,俄羅斯足球流氓團體也有自己的原則,正所謂盜亦有道,他們一般不攻擊無準備之人,不踩踏對方頭部,不打女人,有的組織不使用鋼筋、棍棒等器械。他們也不像英國流氓愛用酒瓶子,因為他們只想教訓對手,不想造成意外傷害。

蘇俄球迷組織的興起,要追溯到1970年代,平民球隊莫斯科斯巴達有大批的支持者,他們甚至整齊劃一地趕赴客場,與對方球迷在看台上較量,不久,其他球隊的擁躉紛紛效仿。那時的蘇聯當局對此非常警惕,斥之為「反蘇維埃行為」。

到了戈爾巴喬夫當政時期,他倡導自由,球迷組織間的對壘重新活躍起來。在看台上現場約戰,然後小樹林惡鬥一場,成為這些人的常態。社會轉型帶來的陣痛,意識形態對勇武的崇尚,使得球迷打鬥愈演愈烈。

在俄羅斯,暴力有時被賦予了美學內涵。馬賽騷亂的一位參與者告訴法新社:「打架的時候會產生大量腎上腺素和睾丸酮,激素水平上升,你不一定記得初吻是何時,但每一個人都會將第一場鬥毆銘記於心。」

(圖片來源網路)

今 日 作 者

關軍

作家,現居北京。主要著作有《無後為大》《大腳印兒》等。

本文刊於《289藝術風尚》2018/7-8月合刊

文章版權歸《289藝術風尚》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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