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台灣最有讀者緣的大陸詩人，他的詩好在哪裡？

黃梵

詩人、小說家。1979年由黃岡中學高一考入南京理工大學飛行力學專業，1983年畢業後留校任教，現為該校文學副教授。已出版《第十一誡》《浮色》《等待青春消失》《南京哀歌》《月亮已失眠》《女校先生》《中國走徒》等。長篇小說處女作《第十一誡》在新浪讀書原創連載時，點擊率超過300萬，被網路推為文革後最值得青年關注的兩部小說之一。《中年》入選「新詩百年百首」。詩歌在海峽兩岸廣受關注，被聯合報副刊主編稱為近年在台灣最有讀者緣的大陸詩人。獲《作家》金短篇小說獎、北京文學獎、紫金山文學獎、「中國好詩歌」提名獎、金陵文學獎、《芳草》漢語雙年十佳詩歌獎、《後天》雙年度文化藝術獎、美國露斯基金會詩歌獎金等，作品被譯成英、德、意、希臘、韓、法、日、波斯、羅馬尼亞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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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失眠》

作者：黃梵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月亮已失眠》是著名作家、詩人黃梵在中國大陸正式出版的第一本詩集。稱得上是一本遲到的詩集。從作者30餘年所寫大量詩歌中精挑細選而出，彙集了黃梵最看重、也是詩藝最精當的一批作品，凡176首。書後附錄的《新詩50條》是黃梵一篇重要的詩歌文論，凝結著黃梵對詩歌的深入思考，散發思想的光輝。該文發表後，在兩岸詩界都受到關注、產生了影響。書前的肖像出自大師級畫家陳雨和畫家曾紅之手，以不同的手法，詮釋了詩人的精神氣質。

1963年出生的黃梵，現為南京理工大學文學副教授，著有《第十一誡》《女校先生》等作品，公眾除了對他的作品感興趣，對他的華麗轉型同樣抱有好奇。從湖北黃岡中學的理科狀元，到南京理工大學熱門專業飛行力學的高材生，再到因成績拔尖而留校的任課老師。但最終，黃梵卻歸順文學，成為作家。工科的知識和文學的表達結合，是他產生一種全新的文學意味。他遵循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有固定的寫作時間。

他的詩歌具有動人的魔力，在海峽兩岸廣受關注，被聯合報副刊主編稱為近年在台灣最有讀者緣的大陸詩人。獲「中國好詩歌」提名獎、金陵文學獎、《芳草》漢語雙年十佳詩歌獎、《後天》雙年度文化藝術獎、美國露斯基金會詩歌獎金等，作品被譯成英、德、意、希臘、韓、法、日、波斯、羅馬尼亞等文字。

下面分享著名詩人柏樺對黃梵詩歌的一篇點評文章，轉自野草公眾號。

蝙蝠

蝙蝠在這裡，那裡

頭頂上無數個黑影疊加

頃刻間，我的孤獨有了邊界

假如我浮上去

和它們一起沐浴

我會成為晚霞難以承受的驚人重壓

當蝙蝠慢慢拖動霞光

我孤獨著，蝙蝠便是我的黑天鵝

無數尖齒鳴叫著催促我的血流

一圈又一圈

它們幸福的希望在哪裡？

還是每隻蝙蝠都想試用月亮這塊滑板？

我開始感到它們振翅的溫暖

蝙蝠，害怕孤獨的蝙蝠，也許你我錯在──

不能交談，卻如此接近

黃梵作於2002年

啟用一個術語來分析和評論一首詩歌或者一位詩人，將使我們快速而直觀地獲取對這首詩歌或這位詩人的印象。首先這種印象源於對詩歌技藝、藝術風格的定位。在黃梵的這首詩歌中，對應於這種印象是象徵主義這個詞語。

象徵主義作為十九世紀末法國詩壇的前衛風格，在很短的時間內成為全世界共享的詩歌資源。在中國這種資源因其與傳統詩歌中的比興手法相似，而頗得詩人們的青睞。從李金髮開始，幾乎可以說每個詩人都在詩歌操練的最初階段不約而同地啟用過它。人們對波德萊爾、瓦雷里、里爾克等詩人更是耳熟能詳，如數家珍。

這種追求物我契合的詩歌主張，在這首詩里明顯地表現為蝙蝠和我的對應。儘管詩人認為彼此「不能交談」，但在心靈上「卻如此接近」，所以當他抬頭看見「頭頂上無數個黑影疊加/頃刻間我的的孤獨有了邊界」。同象徵主義一貫的主題相似，這首詩所表達的情感同樣也是這樣一種「孤獨感」。這種感受源自詩人對自身處境的體驗，一種對黑暗來臨之前的惴惴不安（「我會成為晚霞難以承受的驚人重壓」），一種需要依靠全體聚居來抵抗孤獨的感受。這種感受我們可以在里爾克的《豹》中得到極好的印證。當然這也同時說明對於使用象徵主義這種寫作技巧，中國的詩人早已瞭然於心。

在整體上講，這首詩的情感一直處在一種緊張之中。這種緊張既是對孤獨的焦慮，也是對無從克服這種焦慮的擔憂：「它們幸福的希望在哪裡？/還是每隻蝙蝠都想試用月亮這塊滑板？」這種緊張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必要的，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這種持續的緊張由於過度的緊繃容易導致詩人的形象單純地陷入「蝙蝠」的形象而不能升格。

詩歌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平衡的張力，它取決於各種力量之間的協調和統一，而非某一方面的過度彰顯。但如果我們僅從象徵主義詩法來說這首詩，此詩可謂完美無缺。

中年

青春是被仇恨啃過的，布滿牙印的骨頭

是向荒唐退去的，一團熱烈的蒸汽

現在，我的面容多麼和善

走過的城市，也可以在心裡統統夷平了

從遙遠的海港，到近處的鐘山

日子都是一樣陳舊

我擁抱的幸福，也陳舊得像一位烈婦

我一直被她揪著走……

更多青春的種子也變得多餘了

即便有一條大河在我的身體里

它也一聲不響。年輕時喜歡說月亮是一把鐮刀

但現在，它是好脾氣的寶石

面對任何人的詢問，它只閃閃發光……

黃梵作於2004年

在某種意義上，詩人總是在書寫形象，這個形象可能是一種身體結構、一種情緒表徵。藉助它們我們得以進入詩人，並勘探一首詩的多維度意蘊。題目《中年》已經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詩人起句就使用「青春」意象與之相對，將其表述為「仇恨」、「布滿牙印的骨頭」、「荒唐」、「熱烈的蒸汽」。顯然，這些青春對應物著力突出的是一種尖利的形象，這與詩的最後一節使用「月亮是一把鐮刀」的比喻一致。鐮刀是尖銳的象徵，它暗含斬獲的意義。青春充滿銳氣，個性鮮明，試圖有所作為。這一意象與詩人描述的中年形象雖完全相反但卻與後面形成完美的張力。

緊接下來是一個減速的形象，鬆弛安詳：「我」面容和善，走過的城市在心裡統統夷平。詩人對它的比喻是「好脾氣的寶石」，它不再是銳利的鋒芒，而是柔和的閃閃發光。青春變得多餘，面對生活帶來的陳舊日子，詩人開始變得平緩，面對詢問，只是發光，而不是激烈的言說。

整首詩處在一種適宜的緊張之中，借一個詩人形象的轉換來說明一種詩歌風格的轉變。它是一種更為誠實的、日常的、充滿冷靜的抒情風格。這種風格對應前面的《蝙蝠》一篇可以明顯看出來。從技藝的緊張與精確（《蝙蝠》）到中年的感懷與放鬆（《中年》）真可以說是詩人的一個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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