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和憂傷(民間故事)
那一年,他十九歲,剛剛從本縣唯一的那所中專學校畢業,還好,總算趕上了政府分配工作這一政策的末班車,被分到了一所山區的小學校里教書。
那一年,她恰巧也是十九歲,由於家境貧寒等許多的原因,初中尚未畢業,就不得不輟學在家,干起了伺弄莊稼的農活。
因為學校離他的家很遠,且不通公路,他只好住在學校。
她的家就在學校後面的山坡上,站在她家的稻場沿兒上,便能將學校內外一覽無餘,而她家的田和地,卻又都在學校下面的山沖沖里,她每次下田、下地幹活,都免不了要從學校的門前走過。
所以,他與她,便有了常常見面的機會。
他身材頎長,清瘦,一副黑色的寬邊近視眼鏡,好像生來就是教書的料。
她雖然生在農村,長在鄉下,但卻皮膚白皙,尤其一頭濃密、漆黑的長髮,更給她增添了幾分嫵媚,讓男人看了心動,女人看了心妒。
每次,當她從學校的門前走過,他都會心裡一顫,沒來由的有一種緊張感,甚至會手心出汗。有時,正在給孩子們上著課,他也會腦海短路,瞬間變得語無倫次,惹得孩子們一片驚訝或是哄堂大笑。
她有事無事卻又總是會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到田裡轉轉、到地里看看。有時,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理由了,她便會獃獃的站在稻場沿兒上,向學校里張望,為的就是能看一看那頎長的身影,或是能聽一聽那並不流暢但卻很有磁性的聲音。
那時的他們——他和她,都很年輕,都不知道,其實這就是愛情。
但是,那兩顆萌動著青春的心卻越走越近,就差那麼一點點的火花了。
他們周圍的人,包括他的同事,她的鄰居和親戚們都把他們的事看在了眼裡,有幾個性子急了一點兒的,已在躍躍欲試了……
然而——此處的「然而」,我知道,不僅會讓我正敘述的故事落入俗套,更是那麼的令人心生厭惡,但是我卻仍然不得不按事情發生和發展的真實軌跡,在這兒「然而」一下——然而,世事的發展,總是不那麼讓人順心順意的,尤其是愛情。雖然我們都知道,愛情是人們內心的東西,但卻不得不生長在諸多的外部環境里,所以,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完全控制我們內心的感情,特別是所謂的愛情,這也是讓很多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無奈和沮喪的地方。
她的父親原先是鄉鎮某個企業的負責人,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尚有父職子頂的政策,就是父輩的工作可以讓給自己的某個子女,所以,她的父親雖然不到法定的退休年齡,卻也順應時代潮流,辦理了退休的手續,把自己的工作讓給了大女兒。而他自己從此在家賦閑,和周邊的老百姓一樣,干起了和土地打交道的營生。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他一直不怎麼看得起教師這個職業,因此,當那些有些性急而又好心的人告訴他,說他的小女兒在與一個當地的小學老師來往,並且都有那麼一點兒意思時,他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反對,但也一直沒有支持的態度。
他的母親一直是個家庭婦女。多年來,他家的生活一直就依靠當工人的父親的那麼一點微薄的工資收入維持,生活很拮据。有時,父親和母親因為家裡的某項開支會爭吵起來,事後,母親總是會絮絮叨叨地說,全是因為她自己沒有工作,如果是雙職工,多一個人拿工資,全家的生活肯定不會如此不堪。
所以,當聽說剛剛參加工作的兒子和一個農村女孩有那麼一點兒意思時,便態度明確、立場堅定地表示了堅決反對。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又找個農村媳婦,以後過著自己現在這般不堪的生活。
母親是個說話幹事都特別果敢的人,在與兒子幾次談話都眼見沒什麼明顯效果時,她按自己的思路,斷然開始採取行動。
母親動用了親戚、朋友以及家族所有的力量,在他上班後第四個學期開始的時候,終於把他從這個偏遠的山區小學調了出來,調到了一個離縣城較近的中學裡。並且,很快給他介紹了一門大家都認為門當戶對的親事。繼而,又想方設法阻斷了他與她的一切聯繫。
從此,他與她雖相隔不遠,卻是咫尺天涯。
他二十六歲那年的中秋節後,雖然是一拖再拖,他還是與他現在的妻子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結婚了。
婚禮的那天,正當他的家人和前來賀喜的親戚朋友們都沉浸在熱鬧的氣氛中時,他卻意外的在酒店的門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丟下纏鬧的眾人和一臉錯愕、驚訝的新娘,不管不顧的追了出去。
看到他追出了酒店,她只得停下匆匆離去的腳步,回過頭來,默然一笑:
「恭喜,恭喜你了……」
他愣在那兒,渾然不知該如何答話。
看到他發傻的樣子,她又說道:
「你趕快回去吧,還有很多的客人呢!」
見他仍是沒有什麼反應,她又抿嘴笑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對了,我可能馬上也要住到你們學校的後面去了。」
看著他臉上漸漸升起的疑問,她仍是一臉淡淡的笑意:
「哦,那是我婆家。我們……也快結婚了。」
說完這句話,便很快的轉過身去,很快的走了。
在這以後的幾年時間裡,歷史像是和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有時,他正上著課,教室的窗外,會突然閃過那個讓他心悸的身影,雖然他不會還是像多年前那樣,馬上就語無倫次起來,但卻也還是下句接不了上語,常常弄得學生們一頭霧水。
回到家裡,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他也會從內心深處生起內疚,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個有家有室的人了,而她也早為人妻,他與她,現在除了還勉強算是認識,絕對不應該還有別的任何非分的東西存在。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和感情,每次看到她,他還是會心悸、會手心出汗、會說不出話,這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幾次,他甚至在自己的夢裡驚醒過來。
夜裡無法安睡,白天卻渾渾噩噩,課上不好,學生們的成績也在不斷地退步,這在那個升學大於一切的年代,讓學生的家長和學校的領導對他越來越不滿意,已有學生家長找到了學校,學校領導也找他談了幾次。
他雖然深知自己的毛病所在,可就是無法改變這一切。
他在自己的痛苦中沉淪。
恰好這時有一個改行的機會,就是為了加強基層政權建設,組織部門要從教師中遴選一批年輕能幹能吃苦的人,充實到山區的鄉鎮一級政府里。
學校出於眾所周知的理由,理所當然的推薦了他。他也不顧家人的發對,選擇了棄教從政,跑到了山裡的一個鄉政府上班去了。
從政以後,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混的順風順水,或者說是,混得有點兒風生水起的意思,幾年的時間,從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一步一個台階,很快走上了領導崗位,並在一個鄉鎮主政一方。
現在的他,可謂春風得意。
至於那個讓他多年糾結於心的身影,在他的鑽營、繁忙和觥籌交錯的應酬中,漸行漸遠了。
一次極偶然的機會,在縣城辦事的他,遇到了一個初上班時的那個小學的老師,也就是他的一位老同事。
倆人寒暄一陣後,自然而然的聊起了過去的許多人和事。
聊了一陣,正準備分手,這位原同事突然問道:
「當年我們學校後面劉家的那個小女兒,你還記得嗎?」
他的腦海里靈光一閃,那個曾經讓他心悸、甚至曾經寢食難安的影子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他趕緊問道:
「她怎麼了?還好嗎?」
「不好,死了!」原同事說。
聽了這話,他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張大了嘴巴看著對方,彷彿沒聽清對方剛剛說了什麼。
「是自殺死的。」原同事接著說道:
「聽他父母說,她結婚後,與她丈夫的關係一直不是很好。自殺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倆人沒吵沒鬧的,突然就一個人吞了一大瓶農藥,沒搶救過來,死了。唉——」
說到這兒,原同事嘆了一口氣,好像在因為她這麼年紀輕輕的卻用這種方式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扼腕嘆息:
「當年,聽說她的這門親事是她自己找的,是自願嫁過去的,你說這……」
聽到這兒,他木然的問了一句:
「是什麼時候的事?」
原同事想了想,不十分肯定的說:
「好幾年了,是××年吧。」
他在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如果真是那一年的話,應該就是他改行離開學校的那一年。
「對了,我記得,當年你在我們學校教書的時候,你們好像……」
他似乎再也沒聽原同事的問話,而是兩眼空洞的越過眼前路邊的那排低矮的綠化樹叢,望向遠方的天空,喃喃地自語:
「死了……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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