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藝術新天地：魔都里的復調新天地
在我看來，表演藝術新天地的創新，不止在於空間上的創新——實現觀演空間從劇場到全空間的拓展，拓展和利用餐廳、博物館、廣場等各種公共空間的可用性與潛質，對開放空間、半開放空間、封閉空間、流動空間採取不同的使用方法，在沒有劇場的商業空間，實現節目和空間融合的創新；也不止在於內容上的創新——採購劇目選擇台詞少、受眾面寬的作品，部分劇目採用委約原創方式，為藝術節提供獨家內容，進行定製經營。
表演藝術新天地
魔都里的復調新天地
作者:林潔
從什麼時候起，時尚地標新天地開始從商業主旋律向復調音樂悄然轉變的呢？也許，是從2016年第一屆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誕生後開始的吧!
作為幾乎是新天地最早一批商戶，但已在多年前黯然離場的我，在這個6月重回新天地，是受到第三屆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的吸引。新天地依然是時尚人士和外地遊客的打卡聖地，但伊人已逝的「逸飛之家」、不知是否還在別處堅守的「琉璃工房」和副牌「透明思考」，以及我曾在其中設立專櫃的家居精品概念店「生活驚艷」，都早已「城頭變幻大王旗」，令人感傷；但藝術節期間的新天地，與時尚和商業的旋律平行和交融的，是藝術的旋律！表演藝術帶來的新質感，為新天地增添了魅力、活力和魔力。
新天地可以這樣玩
如果說通常到新天地打卡，走進的是商場、酒吧餐廳、一大會址、屋裡廂博物館等真實的存在物，那麼聲音行動劇場《耳畔呢喃》就是對新天地特殊的打開方式。
這部今年新天地藝術節的委約原創作品，沒有舞台、沒有演員，觀眾從起點站帶上耳機，拿著地圖，開始一段一個人的旅程，跟著耳機中女孩露比的聲音，在新天地的巷弄之中穿梭，去尋訪她的外婆和母親曾經生活的場所：壹號會所——外公外婆在舞會中初識的地方；穿過新天地的里弄，到達屋裡廂博物館——這是她母親曾居住的小樓，2樓的卧室里掛著露比外公外婆的合影。在五個點串起來的旅程中，觀眾聽到的是這個28歲、初次回到中國的女孩，探尋外婆、母親舊日生活的痕迹。儘管沒有舞台、沒有演員，可這一切就是戲——用虛擬的方法，模擬一段真實的生活；但它又不是戲——因為觀眾走進的是真實的空間，而不是虛擬空間。這個無法定義的演出，因為耳機里宛如鄰家女孩的聲音、因為插入戲迷外婆最愛的崑曲《牡丹亭》等音效，而顯得無比逼真。
《耳畔呢喃》現場照片
我們跟著耳機里的露比，穿梭在這片早就遷走原住民，從里弄住宅改造而來的商業區，似乎穿越回老上海，與幾代原住民的生活相遇，以這樣的方式，讓這片空間里的歷史走出塵封。這不僅是一種新的表演藝術類型，也是歷史文化街區的一種既輕巧又厚重的打開方式。
《光影舞馬》現場照片
來自法國的戶外燈光裝置巡遊《光影舞馬》，一位帥氣馴馬師和五匹由人模擬的馬匹組成的隊伍，從6月8號到12號的晚上，夜夜在新天地巡遊，穿過室外餐桌和衣著鮮亮的客人，穿過水泄不通的北里廣場和小巷，在光影和音樂的變換下，翩翩起舞，馬兒是萌萌的和洒脫的、音樂是優雅和俏皮的，暖得人心都化了！
在被高樓大廈包圍的太平湖，一個大型月球裝置赫然出現在湖心島上。月光下，實景崑曲《花間月》和實景器樂演奏《三彈映月》在藝術節期間輪流上演，當崑曲的經典唱腔和具有現代感的古典詩詞演唱融為一體，當古琴、琵琶、中阮的音樂聲、歌唱聲，帶來詩一般的夢幻意境，在6月夜晚的涼風裡，只需在草坪上坐下，靜靜聆聽！此時，忘了周圍高樓大廈里的世界500強公司，忘了周圍高檔住宅里的成功人士，就讓藝術旋律任性瀰漫，在新天地，還可以這樣玩！
《三彈映月》現場照片，演奏者古琴藝術家巫娜
表演藝術可以這樣玩
今年的新天地藝術節，以「讓藝術如影隨形」為策展主題，有來自7個國家和地區的15部表演藝術作品——裝置巡遊《光影舞馬》、多媒體浸沒式舞蹈《我心無限》、創意物件劇《在雲端》、形體偶劇《小狗英戈的二戰》、默劇《也許，也許，也許》、街舞《街頭戰舞》、世界舞蹈《精調》、京劇《京探》之「七情」、崑曲《花間月》、梨園戲《呂蒙正·過橋入窯》、多媒體音樂《雨中之光》、實景音樂演出《三彈映月》、聲音演出《耳畔呢喃》、戲劇《夜奔》和音樂舞蹈劇場《海》，在11天里，在室內空間——屋裡廂博物館、壹號會所、新里中庭、翠湖展廳，室外空間——太平湖湖心島、南里廣場，以及臨時搭建的帳篷劇場里，上演了近200場。在節目的時間軸設置上，更有「前半場看熱鬧、後半場看門道」的安排。
《我心無限》現場照片
6月12-15號在壹號會所上演的《京探》之「七情」，也是本次藝術節的委約定製作品，以浸沒式戲劇的方式，用45分鐘的時間，演出了京劇《野豬林》里最精彩的七段戲。台上只有林沖和林娘子，其他以畫外音和影像的方式出現，高度濃縮，但既不離故事，也不離表演——一生一旦，運用京劇的手眼身法步和唱念做表，進行敘事和刻畫人物；更精巧的是，從故事中提煉出「喜、怒、憂、思、悲、恐、驚」七種情緒，近距離放大呈現在觀眾面前。
《京探》之「七情」現場照片
演出場地分為兩個區域，一處演室內戲，如白虎節堂林沖受陷害、林娘子在家思念丈夫等；另一處演室外戲，如夫妻參訪寺廟、林沖長亭別妻等。每一場切換表演區，觀眾也跟著演員移動，表演區與觀演區相距只有兩三米，幾百年的戲曲功夫，和運用這高超功夫表達的強烈情感，就在觀眾眼皮底下，掀起排山倒海的震撼，觀眾不僅身臨其境般洞察人物內心，感受人物命運，更對戲曲表演特有的美學有一番最直觀的體會。
《京探》之「七情」是我所見過的最精彩生動的京劇普及形式，和王潮歌導演的《又見敦煌》比，觀眾也是在不同的表演區走動觀看，但人家是花了幾個億蓋專用劇場，而《京探》是因地制宜利用空間！和那些送出國的戲曲演出比，缺乏中國文化背景的外國觀眾，可能很難在一小時內搞懂林沖的故事，但透過故事強化的情感、強調的戲曲功夫，大概是會讓他們對中國文化的技術和藝術多一點崇拜和驚嘆！和王珮瑜的清音會、張軍的崑曲萬人演唱會比，那些迎合觀眾的行為，不知要將戲曲帶向哪裡，而《京探》，是不離戲曲本體的傳播，是創新的傳播手段與傳統戲曲精華的美妙結合！在小小的空間，目睹眼前精巧和高級的戲碼，令我忍不住生起的，是一顆民族文化的自信心——咱家裡老祖宗的寶貝，不少哇！
梨園戲《呂蒙正：過橋入窯》現場照片
16-18號在同一空間內上演的梨園戲《呂蒙正·過橋入窯》，亦是異彩紛呈！第一晚觀眾宛如走進「排練廳」，觀看褪去了妝容和服飾後的素顏表演，其後的兩晚也是不同的演法。三天的浸入式演出，不僅可大飽眼福，細賞梨園戲頭牌曾靜萍的「風情萬種、媚眼如絲」，現場還有茶師泡茶，觀眾可隨時交流，別出心裁又細膩耐品。
來自墨西哥的默劇《也許，也許，也許》，胖胖的小丑演員，幻想愛情，用捲筒紙鋪成紅地毯，抱著一件男式西服假想男人的愛撫，哼著門德爾松的《婚禮進行曲》，自導自演婚禮儀式…… 神級演技，high翻全場，可笑完了，心裡卻是悲的！因為演的，不僅是一個剩女恨嫁的心，對愛的渴求、對愛人的幻想，也演出了每一個孤單寂寞的人！但真正厲害的是演員高超的舞台掌控力：每天的演出，都要從觀眾中邀請一位男士成為新郎，面對每一位不同的搭檔，「她沒有一分鐘離開角色，卻又隨時面對突發情況，遊刃有餘，把台上和台下觀眾的心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裡。」而這些，是在屋裡廂博物館二樓一個大約只有50平米的空間實現的，我不能想像它在高高的舞台上演，讓被選中的新郎邁過幾級台階鄭重地走上舞台；也不能想像在有著層層抬高上百個座位的小劇場上演，讓新郎從遙遠的高處跑來上台；我在這個小空間看到的，可能就是這個劇目的最好樣子——似乎我們都坐在她家的小客廳，悄悄看她自導自演這出幻想愛和被愛的戲。
《也許，也許，也許》現場照片
藝術節可以這樣玩
據介紹，表演藝術新天地是國內首個在商業空間舉辦的大規模專業藝術節，以「建立表演形態與空間、地域密不可分的記憶鏈接，強調藝術家、作品與觀眾的互動，觀眾的參與度」為策展理念，在一個完全沒有正常劇場的城市核心商業形態中，大量借用和改造現有商業空間，將其變身為表演藝術空間，巧妙地將前沿、實驗性的劇目與空間結合起來，形成獨特的藝術節質感，充分探索了表演藝術和各種不同環境相結合的可能性。
在我看來，表演藝術新天地的創新，不止在於空間上的創新——實現觀演空間從劇場到全空間的拓展，拓展和利用餐廳、博物館、廣場等各種公共空間的可用性與潛質，對開放空間、半開放空間、封閉空間、流動空間採取不同的使用方法，在沒有劇場的商業空間，實現節目和空間融合的創新；也不止在於內容上的創新——採購劇目選擇台詞少、受眾面寬的作品，部分劇目採用委約原創方式，為藝術節提供獨家內容，進行定製經營。
《在雲端》劇照
在這個體量並不大的藝術節里，我還看到了策展團隊對於改善表演藝術行業生態的用心。這種用心，起碼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拓展表演藝術的邊界。策展團隊想要打破大家對表演藝術只是站在舞台上說話的既有觀念，想讓大家通過作品體會到——表演藝術是涵蓋了戲劇、戲曲、舞蹈、音樂等一系列用行動來完成的藝術；任何一個空間都可以成為表演藝術空間，整個表演藝術領域，從形式、空間到觀演關係都應該發生變化，也將和公眾、城市和社會建立起密切的聯結。
第二，拓寬表演藝術的受眾群。表演藝術因為必須現場發生的特點，使得演出的成本、觀看的成本都居高不下，正成為越來越小眾的藝術。策展團隊希望更多人能輕鬆地與表演藝術接觸，獲取藝術的滋養，因此，藝術節在票價的制訂上極其親民，今年15部作品的演出，9部免費，僅有6部售票，總計花530元就可以看全藝術節所有劇目，在全國甚至全世界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當然這個前提是得到了主辦方上海市黃浦區委宣傳部、上海市黃浦區文化局和新天地的支持，他們承擔了藝術節購買劇目等所有支出。
《夜奔》現場照片
《小狗英戈的二戰》現場照片
並不因為觀眾可能是看劇「新人」就可以糊弄，藝術節的採購劇目，是策展團隊在英國愛丁堡藝術節、法國阿維尼翁藝術節、澳大利亞阿德萊德藝術節、倫敦默劇節等各大國際藝術節每年看戲200部的基礎上精挑細選，只選那些真正達到藝術標準的劇目，並保證在劇目類型上的多元化；充分考慮節目語言障礙小，互動性強；針對空間和藝術節的需要，適度委約原創劇目；以新創劇目為主，強調「獨家引進」和「中國首演」。
此外，在藝術節的劇目菜單設計上，進行「金字塔」式的分層設計：第一層是無門檻的，如今年的戶外演出《街頭戰舞》《光影舞馬》等，這類演出佔40％；第二層是面向有一定藝術修養的白領或精英人士，也佔40%，如默劇《也許，也許，也許》、形體偶劇《小狗英戈的二戰》等；第三層面向藝術愛好者和資深觀眾，佔20%，如多媒體浸沒式舞蹈《我心無限》、梨園戲《呂蒙正·過橋入窯》等。因為藝術節的開放性，很多來到新天地的遊客、餐飲客人、購物客人等，有機會以免費或低廉的票價「邂逅」優質的藝術作品，尤其是與戶外免費演出不期而遇，有可能從此被表演藝術「吸粉」，無形之中拓展了觀眾群體。
《街頭戰舞》現場照片
第三，扶持本土原創。在今年的15部劇目中，有6部為委約原創作品。曲京人工作室的《京探》之「七情」是繼去年《京探》之「堂?匯」備受好評之後的第二次亮相，同樣旨在對京劇新觀眾進行普及展現。讓觀眾跟隨著演員，穿行於各個空間，遊走於戲里戲外，是最當代的浸沒式戲劇，也是最傳統的古典戲曲。《京探》系列在藝術節的演出，為上海京劇院青年演員藍天和他創辦的曲京人工作室打開了知名度，為之後在國內外進行京劇普及演出創造了機會。
聲音行動劇場《耳畔呢喃》由藝術節2016年委約原創劇目《你聽·新娘》、2017年委約原創劇目《你聽·同學會》原班創作團隊傾力打造，藝術節為年青的創作團隊提供了創作、演出，逐步走向成熟的條件，並將把英文版《你聽·新娘》送上2018年倫敦華人藝術節，將在倫敦南岸藝術中心演出。
表演藝術新天地誌願者在劇目演後談擔任現場翻譯
第四，播撒熱愛的種子。藝術節期間的工作，不少由志願者、實習生承擔，這些愛好表演藝術的年青人，穿梭在藝術節的台前幕後，感受最新最前沿的戲劇、舞蹈、音樂等作品，與國內外藝術家零距離接觸，熱情被點燃、被放大，也許日後就將投身這一行業。
第五，促進藝術和商業、藝術與人的關係。作為一個發生在商業空間的藝術節，一開始它就被賦予吸引並帶動新天地商圈客流量，提升商業空間經濟效益的期待，事實上，藝術節完成得很漂亮。僅從2017年的數據看，2017年表演藝術新天地期間，新天地南北里的平均日銷售額比2016年同期增長47%，比活動前10天的平均日銷售額增長了7%。
不能不提的是，藝術節在某種程度上恢復和提升了表演藝術自帶的社交屬性。因為藝術節，人們呼朋喚友，或老友相邀，或結識新友，因為對一部作品的共鳴，而拉近了心的距離。復調的新天地，使更多人，以更多不同的理由，更深地愛上了它！
藝術節，能成為一座城市的迷人風景嗎？世界三大藝術節——英國愛丁堡藝術節、法國阿維尼翁藝術節、澳大利亞阿德萊德藝術節做到了，每年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業界人士、觀眾和遊客，藝術節甚至主導了這幾座不大的城市！烏鎮戲劇節也做到了，戲劇節期間的烏鎮，是全世界最華麗的夢空間，進入烏鎮景區，場景切換，日常瑣碎生活下場，戲劇則晝夜上演，每一處都是舞台，每一秒都如幻如戲！而表演藝術新天地藝術節，在五光十色的大都市上海、在眼花繚亂的時尚地標新天地上演，其要成為迷人風景的難度，其實是大於以上諸藝術節的。好在，在不大的區域，用不高的預算，藝術節已初聞啼聲鶯聲嚦嚦，假以時日，推而廣之，也許，從新天地孵化出更多帶給人幸福感的藝術節，也不是一個遙遠的夢！
表演藝術新天地工作人員與藝術家合影留念
表演藝術新天地觀眾
文章發佈於2018年7月10日北京青年報B03版
發表時原文略有刪減
圖片來源：表演藝術新天地
TAG:愛丁堡前沿劇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