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韓梅梅和the李雷
第四屆東隅徵文大賽
第一輪優秀作品
a韓梅梅和the李雷
作者：行知中學 徐天玥
01
總算從同學聚會的包間里逃了出來。我深吸了口氣。涌到喉頭的嘔吐物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雨後馬路的味道真他媽好聞，比包間里的香煙味道好聞一百倍。
哭也哭過了，笑也笑過了。還白被灌了三兩多老白乾，搞不好混亂中還被那群老兔崽子摸了屁股。
但是作為一個賣保險的三線小職員，我明天還有很多很多的業務。夜深人靜，計程車是攔不到一輛了。我抱著僥倖的心理試了一下滴滴打車。過了三分鐘，居然真有人接單了。
喲，還是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
白色的凱迪拉克，嗯，如果是CT6的話就好了。
此刻馬路上空空蕩蕩，我晃悠到馬路中央準備等那輛白色的凱迪拉克CT6。耳邊突然有很刺耳的喇叭聲，我一回頭看見很刺眼的白光沖我疾馳而來——
02
我靠，真的是白色的凱迪拉克CT6？
那車靠近了才減速，我以為他要撞我，嚇得往一邊晃悠，結果車一個急剎穩穩地停在了一米開外。我跌跌撞撞去拉車門，結果車窗先搖了下來。
是開著白色凱迪拉克CT6的李雷。
我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李雷說：「你看到我怎麼和看到鬼一樣？」
我戰戰兢兢地連滾帶爬往後退。
「你咋逃出來了？」
「什麼逃出來？」
「你不是……呃……什麼在國外賣白粉被抓進去了嗎……」
李雷一時間臉上的表情相當豐富。
「你從哪聽說的？」
「就是那個什麼……今日頭條。前年不是報道國外有個叫李雷的被抓了嗎。……我手機上還有呢，我找出來給你看！」
「韓梅梅，你喝多了吧。先起來，上車我送你回家。」他哭笑不得地說。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和七年前一模一樣。
李雷是我的高中同學。高考考到了北京，畢業以後不知去向，七年都沒見了。整整七年連個微信都沒有，同學聚會一次都沒來。
03
我第一次遇到李雷是九年前。那時我還在念高二，不學無術，成天遊手好閒，每天屁股後面跟一兩個小狗腿子喊我梅姐。
突然有一天，一個禮拜都見不到一次的班主任笑眯眯地出現，帶進來一個白白凈凈的高小子，說這是李雷，大家歡迎。
台下我們啪啪啪啪啪啪鼓掌，想的是組織是個大染缸，歡迎新人來染黑。
幾天後發現，新來的居然是個老實人。
男生曠課打籃球逛網吧喊他同去，他每次都婉言拒絕。老班上課，十幾人睡覺，一小半人交頭接耳，唯獨他奮筆疾書，關鍵是居然還挺著背寫字，穿件白襯衫，居然有點兒好看。
於是我終於在某次放學後，把他堵在了校門邊的小巷子里。
「喊聲梅姐就放你走。」我說，也不凶，就笑得不懷好意。身後的三個狗腿子們紛紛應和。這小子憋了好幾分鐘硬是一句話沒說，耳朵都有點兒紅了。
最後他說：「你看起來又不老，為什麼我要喊你姐。」
最後他沒喊那句梅姐，我放他走了。
似乎我從來就沒有打敗過李雷。他坐我前面，我伸手要他作業抄，他二話不說就遞過來，筆跡清清爽爽，讓人都不忍心揉爛。我吃了他的零食，他從來不惱，還問我飽沒飽。我上課在他背上貼小紙條，他總是第一時間揪下來，寫一兩句對我歪歪扭扭的字體的評語再還回去。
我說：「你當我小跟班吧，保你在校園裡橫著走。」
李雷的表情哭笑不得。
李雷是第一個發現我mp3里的歌不是社社社社會搖的人。然後他說，你明明也喜歡平克弗洛伊德，幹嘛要和一群只會欣賞鳳凰傳奇的人混在一起。
李雷是第一個發現我每天曠夜自習不是去逛網吧，不是去打籃球，是去對面小餐館偷偷摸摸刷盤子打零工的人。然後他說，我生活費可以每個月借你點，我用不完，你畢業以後再還我就是。
我說：「李雷你對我這麼好乾啥？整得我多不好意思。」
李雷說：「我沒有啊。」
然後他瞅著我胳膊上的淤青沉默了一會，說：「我覺得是他們對你太不好了。」
我立馬把挽起的袖口放了下去。
「李雷，你當我跟班吧，以後如果有誰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揍他。」我又笑起來，笑得有點難受。
「你為什麼不能好好學習呢，韓梅梅。」李雷依舊是嘆氣，那語氣活像勸我爹少揍我的我媽。
04
此刻我坐在白色的凱迪拉卡裡面，茫然地從車前鏡里看李雷的臉。他好像也沒怎麼變老嘛，就戴了一副黑框眼鏡。畢業之前他就說他已經近視一百度了，只不過一直沒配眼鏡。
「李雷，」我說，「那什麼賣白粉被抓的，不是你？」
「你以為所有國外的叫李雷的都是我？」李雷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在墨西哥那裡的中國大使館裡工作，又不是在墨西哥當毒販。我在心裡的形象就這麼不堪？」
我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有道理。突然又局促起來。
我想說，那七年了，你也不來個電話。涌到喉頭的話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好像，並沒有什麼資格質問這一句。
「你怎麼穿成這樣？」李雷繼續問，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低頭掃一眼自己的黑色包臀裙和高跟鞋，尷尬得周圍空氣都要凝固了。
我以前在高中當校霸那會兒，短髮球鞋走路帶風，可是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如今可能是李雷第一次見我真正穿得像個女的。我覺得我作為曾經老大的臉都要丟光了。
「沒辦法，上班要求就這一套。下班順便就去聚會了。」我乾笑兩聲。
「你在哪工作？」
酒精上腦，我一瞬間差點就連貫地脫口而出「您好我是保險公司的業務代表韓梅梅最近我們公開推銷出傾情回報買一贈一活動……」
「我是……啊，賣保險的。」
李雷很輕地「哦」的一聲，沒繼續說話。
05
後來班上有個小惡霸嫌李雷上課擋他看班花的視線，把李雷的盒飯給潑了。他們就是喜歡欺負老實人，我知道他們。
那天我二話沒說站起來往那人腦袋上呼了一巴掌。結果給呼出個腦震蕩來了。
我媽賠了五萬塊錢醫藥費。我被拎回家了，給我爹揍了一頓，揍得服服帖帖。然後我呆在家裡等學校開除的通知單。
然後有人給我打電話，是李雷。
「喂，是韓梅梅嗎？你來上課吧，班主任讓你明天來上課。沒事了。」
他說「沒事了」的時候壓低了一點聲音，那一瞬間我鼻子有點酸。
趙斌說李雷是校長的外孫。校長本來準備開除我的。
李雷問我為什麼打人，我說，你是我的小跟班，誰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李雷說我才不是你的小跟班。
我說，那我倆的關係是啥？
李雷歪頭想了一下，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開玩笑說：可能是好哥們吧。
我覺得很開心，但是好像又有一點失望。
06
「李雷啊……你這幾年，都在幹啥啊?」
「沒什麼，就處理一些外交方面的事情。平時都在國外，也不怎麼回國了，所以同學聚會一直沒來。李雷漫不經心地說。
「這輛凱迪拉克挺好看的。你早就想買了吧?」
「嗯，工作第二年買的。」
「房子在國外?」
「國內也有一套，在二環，不長住。」
我還想勉強地扯一些話題，卻很難過地發現我竟然有點說不出話來。
高薪外交官李雷和三線賣保險的小職員韓梅梅，好像真的沒有辦法再有很多交集了。
07
李雷總是比我好。他什麼都比我好，他好像生來就是比我好的一樣。
他語文很好，數學很好，英語也很好。他家境也很好，生活費是我的兩倍。他的脾氣特別好，從來不沖人發火。他的襯衫特別乾淨，不像我的襯衫，領口袖口總是髒兮兮。他寫字端端正正，不像我潦草得自己都認不出。
但是這樣好的一個人曾經差一點要成為我的小跟班，而現在是我的好哥們，這是多麼讓人開心的一件事啊。
所以我開始問他借筆記，問他借生活費，會沖他開玩笑，打完籃球順手笑嘻嘻揉臟他的衣領，讓他幫我抄作文。
大概只有這樣，我仗著僅有的一點威嚴欺負他，一點都不好的韓梅梅才能和李雷有交集吧。
08
李雷高考考得很好，畢業後好像進了北京的一個國際關係學院。
他在高考前和我說他的夢想是以後買一輛雪白的凱迪拉克CT6，在二環內有套一百平的房子，找到一個溫柔善良，小鳥依人的女朋友。
然後李雷問我的夢想是啥。我說我沒有。
如果有的話，大概是能變得溫柔善良，小鳥依人一點就好了吧。
09
「李雷，你……有沒有女朋友啊?老大不小了可別跟梅姐說你還沒找到啊……」車裡空氣太安靜，而我這時不說話渾身難受。
「有了。」
我嘿嘿嘿傻笑，繼續問，「在哪工作啊，多大了，長得漂亮不……」
接著我實在說不下去了。我可能是暈車了，因為我笑得很難受。
「分了好幾個了。」
「啊?不會吧。你不是喜歡什麼，哎喲、什麼溫柔善良，小鳥依人的嗎，現在這樣的姑娘明明很多的啊……」
「什麼溫柔善良，好多女的都是裝出來的。」他大概是想起了什麼經歷，抱怨起來。然後他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前女友還不如你呢。」
我盯著車前鏡里的李雷，移不開眼睛。
「李雷，現在咱還是好哥們嗎?」
車前鏡里的李雷笑了。
「當然是。」
車停了，我家樓下小區到了。我從車裡鑽出來，他也從車裡下來。我搖搖晃晃走上前去給他一個擁抱。胳膊碰到他脊背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可能這是我第一次擁抱他，十年以來第一次擁抱他。
我幾乎要說出些什麼了，身體里的酒精在叫囂。
他同樣抱一抱我，離別時的擁抱，一種遙遠的親近。
我笑著使勁點頭，笑得有點頭暈目眩。
「今年年底我在國內結婚，到時候一定第一個給你發請帖。」
00
那天馬路上空空蕩蕩，我晃悠到馬路中央準備等那輛白色的凱迪拉克CT6。耳邊突然有很刺耳的喇叭聲，我一回頭，看見很刺眼的白光沖我疾馳而來——
我在醫院裡醒來。邊上圍了一堆人，有一起喝酒的狗腿子，有摸了我屁股的老兔崽子，還有媽。
我問趙斌，是不是李雷撞了我?
趙斌說，什麼李雷，李雷不是在國外嗎，撞你的是個女司機，新手上路，忘踩剎車了。
我「哦」了一聲，爬起來去找手機。
然後我又想起來我沒有李雷的電話，哪怕我知道李雷不是那個販毒的李雷，也可能不是在墨西哥做外交官。
但是李雷就是李雷，是每個一點都不好的韓梅梅不會有交集的李雷。
是每個韓梅梅回頭能想起，未來卻看不見的那個李雷。
圖文編輯：運營部 劉鈺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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