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老虎」武松「沒有打死，就會給他叼一個媳婦兒回來！

文史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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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譯自《初刻拍案驚奇》

大唐天寶年間，福州漳浦縣人勤自勵，父母俱在，家境也還不錯。

小時候，勤自勵就與同縣林不將女兒潮音定了娃娃親，聘禮也下了，只等長大成人後過門。

長到十二歲，勤自勵就不愛讀書了，專好舞槍弄棒，考慮到只有這個獨子，父母有點溺愛，也就不去管他。

到十六歲時，勤自勵生得「身長力大，猿臂善射，正藝過人」，經常和一幫「同聲相應」的朋友，多半是一些無賴子弟，擎鷹放鷂，駕犬馳馬，以打獵殺生為樂。

勤自勵曾在一天之內，射死三隻老虎。

但是不久之後，勤自勵就再也不殺老虎了，原因是突然出現一個黃衣老者，稱讚了他的勇猛後，勸他——

「自古道：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郎君為什麼非殺不可呢？此獸乃百獸之王，不可輕殺。當初黃公有道術，能以赤刀制虎，尚且終為虎害。郎君若自恃甚勇，好殺不已，將來必犯天之忌，難免不測之憂矣。」

老者一席話，讓勤自勵幡然醒悟，當即折箭為誓，再也不殺老虎。

沒想到，剛發誓不殺老虎，他就碰到了老虎。

那天他獨自一人到山裡打獵，打了幾隻野味，回家時經過大樹坡，看見一黃斑老虎，誤入一個陷阱，那虎見了勤自勵，前足跪地，俯首弭耳，口中作聲，好像在說，可憐可憐我吧。

勤自勵說：「你這個畜生，我已經發誓不害你了，你今天自投陷阱，不關我的事。」

老虎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口中嗚嗚不已，勤自勵對老虎說：「我今天可以救你，但你今後切莫去害人。」

老虎好像聽懂了，竟然點了點頭，勤自勵便想辦法吧老虎救了出來，老虎狂跳而去。

由於勤自勵不務正業，家道開始走下坡路，加上他素來慷慨好客，常常把三朋四友帶到家裡來，喝酒吃飯，家裡起初還能勉強支持，漸漸地不行了。

父母勸他說，如今你不是小孩子了，仍然整天不務正業，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別人家兒子，像你這麼大的年紀，不是種地就是經商，多少有些收入，可以贍養父母，哪像你這樣不懂事，家裡一天不如一天，仍然三兄四弟只管往家裡帶，不知做爹娘的有多難，總有一天，連爹娘也會餓死，你給老子聽好了，再往家裡引人，連茶也休想吃一口！

被爹娘教訓一頓，勤自勵默然無語，出門去了，好幾天沒帶人來打擾。

然而，大約一個月後，勤自勵又領來十來個獵人，要借鍋煮飯，他爹倒是很「大方」，借一哈鍋煮一哈飯，有什麼關係嘛，他娘卻不肯——費柴費火是小事，只是我們才說得兒子回心轉意，清靜了幾天，如果又讓步，豈不是又回到從前了嗎？今後又賠茶賠酒，老娘怕了，索性來個冷臉，不要慣他。

他爹見他娘不肯，也不好再說什麼，他娘就把中門關了，隔門喊話：「我家不是公館，柴火不便，請到別處去！」

眾人聽了，都灰溜溜地走了。

勤自勵羞愧難當，嘆了口氣，心想我從小靠爹娘養活，沒給家裡掙一文半文，家裡除了種地，又沒別的收入來源，也怪不得爹娘，聽說安南作亂，朝廷在招兵買馬，本府也在大張榜文募兵，兄弟中已經有人應徵去了，憑我一身本事，若是去當兵，將來博得個衣錦還鄉，也不是不可能，整天守著這六尺地，連累爹娘，不是大丈夫所為，問題是，爹娘若是知道我去從軍，肯定不準，但關係到自己的前程，管不了那麼多了。

於是瞞著爹娘，徑直往府中投軍去了，太守試了試，見他武藝出眾，當即讓他當了個小隊長，軍政司（練兵處下屬三司之一）上了名字，幾天後數額招滿，領兵官點名編號，發了口糧，制辦衣甲器械，擇個出征吉日，放炮起身。

直到上路三天後，勤自勵才遇到一個縣中差役，托他帶回一封家書，他爹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男自勵無才無能，累及爹娘。

今已應募，充為隊長，前往安南。

幸然有功，必然衣錦還鄉，爹娘不必挂念！

他爹看完，呆了半晌，開口不得。

他娘問他：「兒子去哪裡了？信上寫的什麼？你怎麼不對我說？」

他爹說我不敢說啊，怕把你急壞了，兒子應募充軍，從征安南去了。

他娘笑了，我以為是多大的事呢，等兒子去了十天半月，把他叫回來就是了，他爹說，你真是個婦道人家，啥也不懂，安南離這裡有一萬多里，音信都很難通，況且兒子已是軍人，這一去刀劍無情，凶多吉少，萬一做了沙場之鬼，我兩口子老了哪個來侍奉？

他這麼一說，他娘才知道利害，忍不住哭了起來，他爹也不停地流淚。

過了幾天，林親家也知道了消息，特地過來問個明白，勤公勤婆瞞不住，只得實話實說，大家又傷感了一場。

轉眼就是三年，勤自勵一直杳無音信，林公不斷派人來打探消息，每回都失望而歸，同縣另外幾個應募而去的，都是如此。

林公老婆梁氏說：「勤郎一去就是三年，不知是死是活，女兒也大了，那小子若是再不回來，女兒就耽誤了，你該去親家那邊做個了斷了。女兒至今連女婿的面都沒見過，難道讓她守活寡不成？」

「你說得對。」

林公來到勤家，對勤公說：「小女長大了，令郎至今杳無音信，若是他一直不回來，怎麼辦？拙荊天天發愁，我特來與親家商議。」

勤公明白他的來意，深深地嘆了口氣：「不肖子可惡，耽誤了令愛，但事已至此，求親家耐心再等三年，若他六年不回，任憑親家處置如何？」

光陰似箭，很快又過了三年，林家決定不再等了，想把女兒改配他人，又怕女兒不肯，便玩了個花招。

一天，梁氏和女兒潮音坐在一起拉家常，林公從外面回來，故意大驚小怪地說：「孩子她娘，你知道么，怪不得勤郎這幾年音信全無，原來三年前就陣亡了，昨天有個當兵的從安南回來，他親眼看見的。」

潮音一聽，頓時面如土色，眼含熱淚，慌忙走進自己房中去了，梁氏假裝嘆息，連稱可憐。

幾天後，梁氏才開始勸女兒：「人死不能復生，他的命不好，可是女兒你還年輕啊。我已經叫你父親去找媒人說合，將你改配他人，你可要認命，聽爸媽的話。」

沒想到潮音堅決不同意，還說了一番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之類的話，被母親痛罵一頓。

潮音拗不過，便心生一計：「既然爹媽決定了，女兒也不敢違抗，只是勤郎一死，女兒就改配他人，於心何忍？請容女兒守制三年，以畢夫妻之情，到時候任憑爹媽處置，孩兒絕無二話，不然，孩兒寧願一死，也絕不從命！」

女兒話說到這份上，兩位老人只好依她。

一晃又過了三年，潮音以為丈夫真的死在了安南，三年中素衣蔬食，及至年滿，則完全斷絕了葷腥，也不肯脫下素色衣服，一提起議婚，就尋死覓活。

林公兩口子拿她沒法，商議道：「沒想到女兒這麼倔，看來改嫁之事沒希望了，怎麼辦？」

梁氏說再難辦也不能涼拌，咱們秘密地選好人家，在我哥哥家受聘，不讓女兒曉得，臨嫁的時候只說內侄做親，來接女兒去吃喜酒，騙她易服上轎，吹鼓手等人，讓他們在半路等候，到時候不怕她不從。

主意已定，依計而行，林公就去與舅子梁大伯商量，然後把女兒許了李承務家老三，從說親到納聘，都安排在梁大伯家裡，兩口子去受聘時，騙女兒說是她舅舅的大兒子定親。

轉眼到了吉期，梁大伯派兩頂轎子來接姐姐和外甥女，潮音不知是計，只得也換了衣服，去吃表哥的喜酒。

由於是女孩子家，平時很少出門，不認得路徑，也不知行了多久，忽然山凹里亮起燈籠火把，鼓樂喧天，原來是來迎親的人，在中途等候。

潮音這才覺得不對頭，很可能上當了，便在轎中哭哭啼啼，眾人才不管她呢，只顧催促轎夫快走。

到了一個地方，忽然陰雲密布，下了一陣大雨，眾人只好在樹林中暫歇，等雨過了再走。

沒走上幾步，突然起了一陣狂風，把燈籠火把都吹滅了，只見一隻黃斑吊睛白額虎，從半空中一躍而下，眾人嚇得大喊大叫，四散逃走。

風定虎去，眾人才又聚攏來，叫聲謝天謝地，重新點亮火把，繼續前行。

轎夫這才發現大事不好——一頂轎子空了。

空了的那頂轎子，正是潮音乘坐的那頂，舉火一看，新娘子不見了，轎門都撞壞了。

完了，新娘子被老虎叼走了！

再說林公，他正閉門在家收拾，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急忙開門一看，只見兩頂轎子都轉來了，人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猶如喪家之犬，老婆從轎子里走出來，只是哭，頓時吃了一驚：莫非女兒不從，在轎子里鬧出了事？

當他得知女兒被老虎叼走，捶胸大慟，懊悔無及：「早知女兒如此命薄，就不該逼她嫁人……」

一面令人去報李承務和梁大伯兩家，一面聚集莊客，準備獵具，等天亮後進山去抓老虎，並尋女兒骸骨。

再說那勤自勵。

自從應募投軍之後，勤自勵在安南作戰勇敢，屢立戰功，被都督哥舒翰用為帳下虞候，做了軍官，深受哥舒翰信任，還把自己的佩劍賜給他。

三年之後吐蕃入侵，勤自勵又隨哥舒翰調兵征討，事後哥舒翰被朝廷拜為元帥，率軍鎮守潼關，勤自勵又因功升為都指揮，沒想到安史之亂爆發，叛軍殺到潼關，哥舒翰不幸患病，抵擋不住，開關投降，孤掌難鳴的勤自勵只好丟下部下，隻身仗劍而逃。

勤自勵歷經千辛萬苦回到家中，正是林公嫁女這一天。

見了父母，勤自勵拜伏於地，口稱「恕孩兒不孝之罪」，爹娘仔細一看，方認出是自己兒子，當年雖然長大了，但遠沒有這麼雄偉，嘴上也有了鬍鬚，歲月的風霜，在兒子臉色留下了明顯的痕迹。

勤公勤婆想起往事，不覺流下淚來，勤公說：「我兒為什麼一去十年，音信全無？有人說你已為國捐軀，做爹娘的眼淚都哭幹了。」

勤婆說：「別說十年前，哪怕早一天回來也好，你媳婦也不會……」

勤自勵忙問：「我媳婦怎麼了？」

他娘抹了一把淚：「你走三年之後，你老丈人就要把你媳婦嫁給他人，你爹不肯，勉強留了三年，媳婦聽說你戰死了，就為你守制三年，然而……」

勤自勵聽得眉根倒豎，牙齒咬得格格響：「哪個鳥人敢搶我勤自勵的老婆，得問我手中這把劍答不答應！」

說罷提著利劍出了門，爹娘從小就管不了他，此時更是奈何他不得，只得由他，提心弔膽地在家等消息。

去丈人家的路，勤自勵從小就認得。

走了多時，天就要黑了，遇到一陣大雨，衣服澆得透濕。

他記得這地方叫大樹坡，有一棵古樹，大得十多人才能合抱，中間是空的，可以避雨。

他找到那棵古樹，進樹洞躲雨。

那雨雖然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就停了，勤自勵正要出來，不料半空中突然起了一陣大風，心想這風好大，等過了這陣風再走。

又聞到風裡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伸出頭朝外張望，只見兩盞紅燈，若隱若現，忽然一聲巨響，有如天崩地裂，一件東西向前而墜，嚇得他又縮回洞里。

那陣「妖風」很快就消失了，勤自勵耳邊響起呻吟聲。

那時也已雲開雨散，天邊露出微明，勤自勵仔細一看，看到在不遠處呻吟的是個女子，他連忙上前將她扶起，細問來歷。

那女子半晌才開口，聲音微弱地告訴他：「奴家乃林氏之女潮音也。」

這名字多麼熟悉啊，分明是妻子的小名，但不知這個女子，是不是他的妻子，忙問：「你可有丈夫？」

潮音回答說：「丈夫勤自勵雖曾聘定，但未過門，奴家也沒見過他，後來他從軍去了，一走就是十年，至今無任何消息。爹媽要把奴家改嫁給他人，奴家誓死不從，爹媽背地裡將奴家許給別人，只說舅舅家來接奴家喝喜酒，騙奴家上轎，走在路上奴家方知。奴家正想尋死，不料忽然一陣狂風，來了一隻老虎，把奴家從轎中銜出，撇在此地，那虎就走了。不知官人尊姓大名？若送得奴家還歸父母之家，家中必有厚報。」

勤自勵呆了一呆，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小生就是勤自勵啊！這是天譴老虎把你送還給我，省得我動手啊！」

勤自勵雖然詳細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潮音卻不相信：「官人雖如此說，但奴家未過門，不識丈夫之面，豈敢輕信！官人還是把奴家送回家，使我爹爹識認女婿，也不負奴家多年苦守之志。」

不提她爹娘還罷，潮音一提，勤自勵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破口大罵：「你家老禽獸把一女許配兩家，這種不仁不義之輩，見他作甚！如今我把你背回我家，然後再作道理！」

也不管潮音肯不肯，背起她就走。

沒走幾步，忽然響起虎嘯聲，遠遠地看見山上雙燈冉冉，仔細一看，乃是一隻黃斑吊睛白額虎，那兩個燈籠，正是老虎眼睛發出的光。

勤自勵猛然想起十多年前救虎之事，心想莫非這隻老虎，正是我十年前救過的那隻，今天曉得我回來了，去那人叢中把媳婦銜來還我？他朝老虎揮揮手，高聲叫道：「大蟲，謝送媳婦了！」

那虎一聲呼嘯，猛地一跳，消失不見了。

後人提到老虎報恩之事，以為奇談，多有題詠，一位叫胡曾的寫得最好：

從來只道虎傷人，

今日方知虎報恩。

多少負心無義漢，

不如禽獸有情親。

再說勤公勤婆，正當他們在家翹首以望，聽得外面響起腳步聲，急忙點燈出來看，只見兒子背上背了一個人，來到草堂放下：「我爹我娘，快來看你們的兒媳婦！」

勤公勤婆見是個美貌女子，卻不認得，細問來歷，方知老虎報恩送親這段奇事。

勤婆連忙將媳婦扶到房中，煮了稀粥讓她喝下，次日一早派人去給林家報信。

再說林公，那天帶領莊客繞山搜尋了一遍，一無所獲，嘆口氣，只得回家。

剛到家，勤公就派人來報喜，說是兒子回家了，老虎把他女兒銜來送還他家等等，林公哪裡肯信，還以為是他們編故事奚落他呢。

勤婆卻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何況老虎是個大畜生，最有靈性，我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過去有個書生，住在孤村，夜裡聽到門外有響聲，抬頭一看，窗欞里伸進來一隻虎掌，掌上有一根竹刺，書生明白了老虎的意思，就給它拔了竹刺，第二天晚上，老虎銜來一隻羊表示感謝，可見老虎是通人性的……管他是不是真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說得對。」

林公來到勤家，勤公迎進門，分賓主坐了，細述發生的一切，林公滿面羞慚，連連謝罪，然後「求見賢婿和小女」。

起初，勤自勵不肯認丈人，爹娘不停地勸，又看在媳婦的面上，只得出來相見，但氣呼呼地作了個揖，就又走開了。

勤公勤婆雖然讓林公見了女兒，但當對方想接女兒回家，他們卻不肯，擇了個吉日，讓兒子兒媳拜了堂。

李承務家得知勤自勵回來，也無話可說。

後來，郭子儀、李光弼元帥恢復長安，唐肅宗登基為帝，清查文武官員。

唐肅宗為太子時，就聽說過勤自勵的大名，知他征討有功，如今一清查，發現賊黨簿籍中沒有他的名字，「嘉其未曾從賊」，起用他為親軍都指揮使。

再後來，在征討安慶緒、史思明過程中，勤自勵又立了不少功，年老致仕，夫妻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