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鴿子與記憶

那天夜裡，黃梅縣所有的野鴿子都躍上了老祖寺的紅牆。我躺在女寮提供的硬板床上，由於事情想不通，所以睡得很輕。就像偷偷鑽進屋子又被人趕出來的調皮少年，我從夢境里重複地進來出去，進來出去，一點動靜就醒過來。這迫使我更改了重新入睡的方式，是睜開眼睛盯著床板，保持幾十秒不眨眼，然後再閉上眼睛。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回，最後我終於入睡了，結果沒過多久，又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弄醒，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在掃地。手機顯示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半，氣急敗壞的我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幾番辨認後，明確獲取到的是一陣有序的摩擦聲，刷~刷~像海浪一次次擁抱灘面，這在大半夜裡聽起來格外嚇人，像有根長而粗糙的羽毛給束住手腳的人搔癢，癢得人毛骨悚然。也不知是怎樣的勇氣和奇怪之念，我穿好衣服，蹬上鞋子，拉開門閂，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

那天晚上月光真的很通透，照的整塊大地都可愛得發亮。我跑出來，一口氣跑到湖邊。湖裡有個月亮。湖的對面是牆，上面立著一排紅鴿子，它們歪著頭，眨著烏溜溜的小眼睛，和我對視。在這裡我看到了此生都難以忘懷的景象，我終於見到了海潮聲音的製造者:成千上百的紅鴿子，在用自己的羽毛與牆建立親密的聯繫。它們舒展自己的身體，用潔白的羽毛和牆進行摩擦，數不清的迷人的微型染坊屹立於此，染坊上懸著鮮艷的紅幡，那是它們聖潔的羽毛，在風中瑟瑟而動。牆仍然是紅的，但是羽毛的顏色開始愈變愈深，原來小師父沒有騙我，黃梅縣紅鴿子的羽毛真的是牆漆蹭紅的。我真真切切地相信了。更讓人惶恐的是，我又突然想到（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奧義一樣），我們的記憶也像羽毛一樣會褪色，因此我們需要不斷的回憶，但回憶也是一種遺忘，就像鴿子們重新上的色不會再與之前的紅潤程度絕無二致，我知道我又把事情複雜化了，請原諒從來沒有見過夜色如此皎潔的人思路有些語無倫次，這都怪月光，月光太清澈了。

我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覺得好像湖裡的月亮要更迷人一些，就低頭往湖下面看，眼前越是朦朧就越想要看清楚。我把身子探下去，頭一直低一直低，猛然間看到有什麼東西闖了進去，模糊中是一個紅色的什麼物什，弄得水花四濺，攪得月亮也碎成了幾瓣，一個激靈，月亮和紅色就都忽然不見了。

再後來我就在湖中央睡著了，連後來的記憶也變得潮濕起來。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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