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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城》文學「那年那月」欄目作品選登/巴山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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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城》文學「那年那月」欄目作品選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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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熊開達,重慶人,生於1947年。做過公務員、編輯、記者等職業。

巴山之戀

張志遠,1954年生於重慶,18歲時到四川省南江縣插隊當知青,20歲時「嫁」給了一個31歲有四個孩子的寡婦。至今,他們還生活在這片大山之中。

19歲的承諾

1972年,張志遠來這裡插隊的時候,隊里便空前絕後地有了一個知青。兩間知青屋順山勢建在小小的山樑上,成為一座「橫」屋,緊挨著佘林海的家。佘林海比張志遠大12歲,他和妻子胡庭秀自然成了張志遠的顧問。張志遠便常常聽他們講「古」,而佘林海談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四個寶貝兒子,因為除這外,他再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了,他們的家裡窮得一無所有,只巴望著兒子風吹一般地長大。

這時,災難卻降臨了,佘林海咯血住進了縣醫院,而他們的兒子最大的才8歲,最小的還在吃奶。這些寶貝不但不能照看父親,還成了家庭的四個包袱。那時的農村還是實行半軍式化的管理,胡庭秀想到醫院服侍丈夫都得不到允許。而她既要照看孩子,又要出工掙工分,還要挂念生病的丈夫,忙得暈頭轉向,急得六神無主。

張志遠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自告奮勇到縣城醫院伺候病中的佘林海。

那時,進食店吃飯要糧票,農民無權享受糧票,張志遠就以知青的身份去糧站換來糧票給病人交伙食費。在醫院裡,張志遠為佘林海喂水遞葯、倒屎倒尿,直感動得佘林海一遍一遍流淚。但是,佘林海的病不但不見好轉,反而還越來越嚴重,不停地喘氣、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血。

彌留之際,他拉著張志遠的手說:「兄弟,我欠你太多,只有來世變牛做馬報答你了。」

張志遠說:「我走了一千里來同你打伴,這是我們的緣份。」

佘林海點了點頭:「只是我放心不下胡庭秀和四個兒子。」

張志遠說:「大哥,只要兄弟在,嫂子和侄兒就不會挨餓受凍。」

佘林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張志遠不忍心看到佘林海帶著遺憾離去,血氣方剛地說:「大哥,我向你保證,嫂子和侄兒,我負責到底!」

淚水涌滿了佘林海乾涸的眼窩,他死死地抓住張志遠的手……閉上了眼睛……

看著佘林海的手慢慢地松馳,感受著佘林海的生命在他的手心裡一點一點地消逝,張志遠震驚得全身發抖,喉頭干硬,胸腔堵塞,腦子裡嗡嗡作響,心裡針扎般地難受。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近在咫尺地面對死亡,張志遠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哥……你放心地走吧!」

這時,他彷彿看見佘林海的靈魂輕輕地浮出醫院,緩緩地飄向大山深處。

張志遠閉上眼睛,對著蒼茫的大巴山,在心裡平靜地對自己說:我張志遠說話算話,就是當牛作馬也決不食言。

這時是1973年,張志遠才19歲。

和寡婦結婚

按當地風俗,張志遠幫助胡庭秀把佘林海送上了山。胡庭秀成了一個可憐的寡婦,張志遠就義無返顧地擔負起照顧這一家人的責任。

其實,這時的張志遠也還是一個孩子,只比胡庭秀最大的孩子大了10歲。

背糧、背水、送孩子念書,甚至開會點名,他都儼然成了這一家的男主人。

知青在當時的農村有著一種約定俗成的特權,活可以幹得少,工分可以掙得高,還可以不講規矩,不排隊。

一天,張志遠去給胡庭秀背水,荒溝里拇指大一股浸水要供兩個隊的500來人用,天天背水都要排隊。張志遠按慣例越過長長的隊伍,毫不客氣地走到泉眼旁,正要舀水,就聽見有人說:「一個人過日子,怎麼一天要背兩三桶水喲。」有人說:「學雷鋒嘛!」有人說:「還不是為了寡婦。」張志遠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他忍住氣背起水轉身就走。他已有很多次聽到這樣的話了,他想應該找一個機會教訓一下這些沒有同情心的人。可是,當他把一桶水背回胡庭秀門前時,胡庭秀卻死活也不讓他進屋。

隔著門,胡庭秀對他說:「兄弟,你不要再來了,我是個寡婦,莫壞了你的名聲。」張志遠氣得把一桶水嘩地倒在院壩里,想不到受氣背回來一桶水,在這裡還要受一回氣。

晚上他卻聽見胡庭秀在屋子裡哭了一夜,他感到後悔,他知道他傷了她的心。

第二天還沒有等到他去給她道歉,事情卻進一步惡化了。

那時的農村離分田到戶還很遙遠,農民們天天都一起出工,集體幹活。

在坡里鋤草時張志遠就聽見一些婦女在胡庭秀背後說寡婦長、道寡婦短的閑話。甚至還說出一些勾引黃花少年之類難聽的話。

胡庭秀則忍氣吞聲,只在一旁偷偷地抹淚。

張志遠氣憤地說:「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同情心,胡姐家困難到極點,你們不但不幫忙,還背後說閑話。」

眾人便都噤了聲。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悄悄地說:「硬把知青拉下水,謹防犯「政策」。」

張志遠勃然大怒:「我和她結婚又怎麼樣!」

胡庭秀一聽,哭著跑回了家。

晚上,張志遠飯也沒有吃,臉也沒有洗,就躺到了床上,整整一個晚上輾轉難眠。

胡庭秀現在的情況糟透了,她已經成了全大隊的困難戶,沒有人能幫助她,也沒有人敢幫助她,唯一能改變她的困境的辦法便只有改嫁,可是她的四個寶貝兒子恰恰成了她改嫁的四個包袱。沒有一個小夥子會娶她,就是一個鰥夫也會望而卻步。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第二天一早,張志遠抱著自己的鋪蓋把它放到了胡庭秀的床上。

胡庭秀正在給孩子穿衣服,看見張志遠把鋪蓋放到自已床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張志遠一手抱起最小的孩子,一手牽著三娃說:「我們去辦手續,今天結婚。」

胡庭秀搖了搖頭說:「不。」

張志遠說:「只有我才能幫助你。」

胡庭秀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一年,張志遠20歲,胡庭秀31歲。

男主人公張志遠(抱小孩者)、女主人公胡庭秀

四個孩子的爸爸

一夜之間,張志遠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變成了肩負一家六口人生計的大丈夫。吃喝拉撒,柴米油鹽,像條條鞭子懸在張志遠的頭頂。

要養活這一大家人,張志遠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地掙工分。

起五更、睡半夜,耕田、耙地、抬石頭……凡是能掙高工分的活,他都爭著干;苦活、重活、累活,凡是能多掙工分的活,他都搶著干;凡是能節約的錢,他都堅決不花,不給自己縫衣服、買鞋子,皮帶省成了一根草繩,甚至連吃飯,他都不讓自己吃飽。

很快,張志遠就學會了農村的全套農活。還適應了一種低消耗、高強度、超負荷的生活。

秋天是農村最繁忙的季節,苞谷熟了,野豬、猴子也成群結隊地來劫掠,護秋就成了一樁又苦又累又危險的工作。大多數人都不願干,張志遠就包下了這一季活路,白天、晚上連軸轉,每天他只在家裡吃飯,其佘時間不是鋤頭加草帽,就是獵槍加蓑衣,常常是吃著飯就在桌邊睡著了。

一個秋天下來,他一個人掙了四個半人的工分,但人卻瘦了一圈,嘴也癟了,腿也瘸了,背也駝了,說話也風箱似地喘氣。

生產隊到老林里拉竹子,不但是一個掙高工分的最好機會,還補助25斤大米。但是這活卻累死人,跑一趟就得脫一層皮,早上3點出發,晚上12點才能回家,整整20多個小時,都在山林里鑽,就連當地最驃悍的山民都吃不消,但張志遠二話不說就報了名。

走的前一天晚上,胡庭秀烙了兩個苞谷饃,千叮嚀、萬囑咐送張志遠上路。第二天晚上,張志遠回家時,衣服撕爛了,臉也劃破了,鞋子穿爛了,爛鞋就扔在了山上,他光著雙腳走了回來。

胡庭秀端來熱水給張志遠洗腳。

這哪裡是一雙腳啊!雙腳被荊棘和亂石磨得稀爛,一盆水被浸得血紅,腳底板密密麻麻布滿竹針野刺。

胡庭秀一邊用針輕輕地給他挑著腳板的刺,一邊低聲地抽泣,每扎一針,胡庭秀的眉頭就皺一次,生怕把張志遠弄疼了,實在挑不出來的刺,她就用嘴去吮吸……

然而,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兩個苞谷饃張志遠竟又揣了回來。看著那兩個苞谷饃,胡庭秀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親人啊,為了這個家,你連命都不顧了呀!

可是,更讓全隊的人吃驚的是,別的男壯年拉五、六十斤竹子,張志遠卻拉了125斤。這一趟,他就比別人多掙了20多個工分,多分了l.8斤大米。

情系巴山

張志遠和胡庭秀的結合,讓胡庭秀感恩戴德,讓村裡人讚歎唏噓,然而也帶來了一個更大的難題。

很快,他們又有了一兒一女,八口之家的生活重擔沉沉地壓在張志遠這個23歲的青年身上。

張志遠的困厄和艱辛便可想而知了。

砍柴、燒炭、打石頭、挖煤……在這山裡能抓住的每一次機會,他都決不放過,他成了一架幹活的機器。鄉鄰們修房造屋,紅白喜事,他也每每到場,這不但聯絡感情創造了更多的掙錢機會,更重要的是還能為家裡省卻一餐飯,為自己乾澀的枯腸實實在在地補充一點營養。

因為營養不良,張志遠常常心慌、氣喘、休克,許多次連人帶背枷摔倒在山間小路上。

怎樣走出困境呢,張志遠日思夜想,寢食不安。

機會終於來了,知青大返城的政策,使重慶來的招工組一批批踏進這片山林,但張志遠卻按兵不動。他知道這是一個天賜良機,他才二十多歲,正是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時期,只要他到工作組去疏通一下關係,工人成份的他招工回重慶是沒問題的。

但是,張志遠卻按兵不動,千里之外的父母兄妹卻著了急,又是電報又是書信,還打通了廠里關節寄來了證明介紹。

張志遠作難了,心裡一團亂麻,他只要一睜眼看見朝夕相處的胡庭秀,心裡就會產生一種羞愧和歉疚。他開不了口,怕傷了胡庭秀的心,也不能把包袱重新還給她,更不能毀了對佘林海的承諾,成為一個背信棄義的人。

其實,這時的胡庭秀也早已知道了知青回城的消息,她無助地等待著張志遠的最後宣判。

眼看著鄰隊的知青都一個個地飛出了大山,胡庭秀再也沉不住氣了,對張志遠說:「你還是走吧,你是從大城市來的,應該回去。我生長在山裡,就應該種地。」

張志遠說:「我走了,這個家咋辦?這一堆娃兒咋辦?」

胡庭秀說:「你要走你就走吧,這是命啊!」

張志遠說:「不,人得講良心,當初我答應了佘大哥,我就要為這個家負責。」

胡庭秀流著淚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幫了我四年,你的恩情我記一輩子了,你走吧兄弟。」

張志遠衝動地一把抱住胡庭秀:「這個家是我們的,我不能離開你。有一句話,我一直沒跟你說,今天我該說了,胡姐,我愛你!」

倆人抱著頭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

1980年,縣裡來了通知,讓張志遠到知青辦去。

知青辦的人說:「知青工作已經完成了,辦公室就要撤了,我們最後徵求你的意見,你是走,還是不走?」

這時的張志遠己經遠離了偏激、衝動的青春期,也不再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少年,他完全可以學習《孽債》里的知青哥,微笑著揮一揮手,或者故作悲痛地擠幾滴眼淚,一頭鑽進知青政策的末班車裡,向著大城市呼嘯而去,重新開始他美好的人生。

可是,張志遠卻說;「不!」

知青辦的人說:「你要想好,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張志遠說:「我想好了,我走了這個家就毀了,就讓我做點兒犧牲吧!」

人們還能說什麼呢?只有這一刻,人們才看清了一個平凡的知識青年的寬廣胸襟和偉大人格。

知青辦的人大受感動,當場給了他1200元做安家費。

這一年,張志遠28歲。

不管生活多麼艱難,張志遠都沒有失去過生活的信心,他硬是撐著、頂著、熬著,一點一點地把這個沉重的家庭之舟駛向一個安全的港灣。他讓六個孩子們儘可能多地接受現代文明的教育,他的一個孩子讀了高中,四個孩子讀了初中,一個孩子讀了小學。按當地的風俗,孩子只有娶了親安了家,父母才算完成了使命,他就修了四間屋,分別給四個孩子居住,他已給大的三個孩子娶了媳婦安了家,他還在為三個小的孩子操心、勞累,為他們的工作四處遊說、呼籲。

他沒有回城,沒有被招工,沒有農轉非,至今他還是一個知青,一個農民。按政策他有兩個孩子轉成了非農業人口,可是當地卻無力為他們安排工作,這恰恰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城市戶口。為孩子的工作,他急得頭都白了。他說:「我這一輩子就不說了,總不能讓十幾歲的娃兒既沒有土地可種,又沒有工作可干,你總得給他們一碗飯吃哇!」

在那個艱難的年代,人的生命與活路就掛在這懸崖峭壁唯一的一條羊腸小道上,張志遠拯救這一家孤兒寡母的唯一方法就是犧牲自已的青春,這是張志遠的無奈。

但是,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護一個諾言,卻是張志遠的偉大!

他,一個19歲的重慶知青,算得上那個時代的英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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