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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文化自信這個事兒

混沌

 空

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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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這一個月在思考文化體系的問題。

起因是在一個月前接連兩天認識,或者說重新認識了兩個人,他們都用相似的手段從事著相似的職業,去年賺了相似數額的錢,甚至未來也分別想搭建一家屬於自己的相似規模的基金,而且剛好同歲。如果我把這幾個相似都具體寫進來,你就會知道,兩個極罕見的人在接連兩天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是一件多麼小概率甚至到玄乎的事件,但他們就是這樣極其巧合的,並在差不多的時點給我講了或更新了他們的哲學。一個告訴我這世界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一切都在變化,另一個告訴我這世界的一切先定而不可知,而一個講求控制,以精確的方式進行時間管理,進而通過統計手段推測未來可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甚至認為連運氣都是可以量化的,另一個則認為他什麼都無法控制,進而通過統計手段統計歷史事件的發生概率來指導自己的投資……

等下,這兩個人真的不是在做同樣的事情嗎?

但他們兩個的的確確是不一樣的,一個將儒道的思想發揮到極致,一個又受西方基督文明影響頗深,一個入世,一個事神,一個試圖控制一切,一個試圖把一切交給概率。

這兩個人使我度過了無比虐腦的三周,我聽他們說話,閱讀,調動一切記憶,經歷,與更多人交談……最終我將兩個人的思維在我腦中融合,自己與自己和解。我沒有試圖說服任何人,所以至少在這一部分我不會把我融合的成果寫下來,那看起來太自大。我只是覺得這樣一個小概率*小概率的事件如此密集地發生在我身上,逼得我不得不去思考,這是一個很幸運的經歷。

最終我終於不再畏懼前者過去強大的價值體系,可以與他對話了,我告訴他自律並不是控制一切,拒絕意外就是拒絕意外之喜,把自己丟給未知也才能探究自己的潛力。至於後者,當他無為的時候他並不痛快,而當他有為的時候,雖然累了點,但每一點進步都使得他離他的神更近了——雖然他當初告訴我的沒錯,順應天道和天命本沒什麼不可以,但若只是悟到了道理,而不能因此內心平和,那這個思維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太慘了。

進而我在思考,為什麼會這樣?不獨是這兩個人,也是這兩個人背後所代表的文明。

我試圖從文化淵源的角度來解釋。

中華文化誕生和發展於大陸上的農耕社會。在非地震帶的大陸上,我們的先人腳踩的每一步都是實在的,正如成語「腳踏實地」;在季風氣候中,我們的先人漸漸地便把握了四季的更替,通曉日曆和天象的人甚至可以推測接下來的晴雨;在農耕的生產方式中,我每多努力一分——及時播種、及時收穫和晾曬糧食,我就多獲得一分,我種下的是豆子,我便不可能收穫西瓜,即便是天災降臨,若我集眾人之力修了水利,也能抵抗天災的影響。因而我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相信自然是有規律的。我們希望有聖明的君主,聖明的君主可以幫我們把握自然規律,也可以帶領我們修堤築渠,抵禦天災。

而歐洲文化發源於面向海洋的商業社會。在經商的過程中,你無法把握交易對手的品行,也無法完全探知各個門類商品的品質。即便順利地買到了貨品,市場瞬息萬變,你進貨時候還緊俏的貨品,也許在你出貨的時候已經不值一文了。當你開始探索大海,你不知道目的,大風浪可能吞沒船隻,瘟疫可能肆虐人群……在這種背景下的人群,更難認為自己可以把握規律,而更願意將一切交給未知,他們又需要強大的力量驅動他們,給他們以指引和撫慰。他們需要良知又需要契約,進而又在神的旨意中開闢了類似的含義。

當兩個文明交匯的時候,結果我們都知道了,我們被堅船利炮炸開了國門,開始了屈辱的一百年,直到現在這份屈辱也沒有完全消散。越來越多的人遠離了中華文化的親近性,這有其必然性,一來是我們的文化被自己人打破了,到現在也沒有立起來,二來是我們進入了一個商業時代,越來越多的不確定性四處流竄,很難再如農耕文明般把握規律,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了。

這絕不意味著中華文化就是弱於歐洲文化的,它們只是差異,不同的文化淵源不同的社會發展脈絡。文明之間,如果真的有競爭的話,也該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堅船利炮下的失敗和暫時的式微並不代表最終的輸贏。

很多人說中國沒有形成自己的一神宗教,也沒有形成完整的思辨體系,相比於西方的信仰體系來說是落後的。

這點我是不認的。

我對於漢文化是有一種先天的認同的,大概是因為我來自中原地區。從小我便被教育這裡是華夏文明起始的地方,開車兩小時可以到伏羲故里,再開兩小時可以看到炎帝和黃帝(的塑像)。可我再長大一點,我便意識到,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由於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下,原本的「漢人」就已經南遷了,河南長期在鮮卑等其他民族的統治下,正經的古漢語應該類似吳語,甚至我們所驕傲的盛唐,也都是鮮卑民族的後裔。

按這個脈絡講下來,「漢人」的文化早已經湮滅了,何來中華上下五千年之說?而我那種對「漢文化」的驕傲,不過是一種虛無的自大。

很快我又意識到,漢文化當然綿延,只不過它不是一個種族的文化,更不是一個朝代的文化,它是一個文化體系。這是我對於本文漢文化的一個定義,一個由不同民族、若干朝代一脈相承的語言、服裝、飲食、信仰和政治制度組成的文化體系。

這個文化體系是很強大的,它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個是一種地域上的頑固性。的確,漢文化由於其佔據了太好的天時地利和人口,以至於它只要勤勤懇懇地在農田裡勞作就可以衣食無憂,好資源、一馬平川的地形和相對稀缺的精兵良騎,讓我們綿延兩千年的封建文明,也許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被攻打和佔領。但無論哪個民族統治了我們,只要他還守著他本身的體制,他就一定統治不長,若他想在我們的土地上長治久安,他就一定得用我們的文化體系和政治制度,最後默默地,或者突然地被漢化。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只要是在中原地區統治過的,尊儒重道或者尊崇大乘佛教的,抑或率領民眾復辟周制的,再或者繼承宰相分權或者三省六部制的,其實基本上都是漢文化的朝代了。在中國的歷朝歷代,如果說真有哪個朝代獨特的話,我覺得應該是元朝,嚴格意義上它和中亞那些崛起的游牧民族帝國是同一個脈絡的,元只是龐大帝國的一個小轄區,其他的朝代么,無論是隋唐承北周,還是清承明制,都只是朝代更替,無關民族興亡。

這裡所謂的民族,也是文化集合體的意思。古人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實若心與漢文化融合了,本也就是我族了,與血緣無關,只與文化認同感有關。

二是強大的向心力。這不獨是指那些率領部眾歸順華夏的民族,也指那些周邊向漢文化學習的小國,還指那些本想來攻打一下中原政權,無論輸贏反而被同化或者主動改革的民族和政權。

三是與其他文明的頑固又強大的融合能力。如果說上述游牧民族和周邊小國,還都是本身自己意志不夠堅定,以至於向漢文化趨同的話,那些本來就邏輯十分強大的文明遇見了漢文化,也常常產生奇妙的效果。

一個是伊斯蘭文明。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文明,有很強的內部再生和外部擴張的能力,我曾站在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悵然若失,當年基督文明的聖地如今已經插上了代表清真的尖尖角,也曾對著波斯文明感慨阿胡拉·馬茲達的悲傷——那些不願意被伊斯蘭文明統治的波斯遺民,一部分逃到了今新疆,另一部分逃到了印度,但都沒有逃過伊斯蘭化的宿命。但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哦,原來我生長在一個中原的回民聚居區,但並沒有感受到強大的文化差異和價值輸出。

一個是佛教文明。這個宗教曾經是很苦的,一方面它曾強調苦修,另一方面它的信仰對象也總是救助在苦難中的人。比如彌勒,他曾經被視為未來佛,未來救世主,他會在未來即位,並普度眾生去極樂世界。但到了中國,一方面原本的彌勒含義由於屢屢被當成造反的幌子而被官方禁止了,另一方面五代末期那個拎著布袋的胖和尚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於當人們再想到彌勒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在苦難中期待解救,更多的是大肚能容和笑口常開的豁達,以及彌勒「分身千百億」而「世人皆不知」,因此要虔敬遇到的每一個人,廣結善緣,甚至你自己也應行菩薩道,自渡、渡人。

的確,中華文化沒有形成強大的一神宗教,但在信仰層面,它絕不是匱乏的,它是層層遞進,體系化的。由儒、法、道三家共生,其實可以形成很好的內省、入世和出世的體系。

第一步是儒家要求的「內省」、「慎獨」,希望你格物、致知、修身,進而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對於人與社會關係中,作為人的一面。第二步是處理人與社會中,對社會的關係,要求「外儒內法」,作為一個君子,你本人要行仁義禮智信,但同時,由於小人或者「塗之人」的存在,「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需要賞罰分明,禮樂教化與刑罰禁止並行。

然而,人並不是能做到一切的。即便再信人事的人,也不得不認可「天命不可違」,「富貴貧賤皆命」。到這一層面,儒家要你敬天事神,法家希望通過法治「通於神明、參於天地」,道家則強調「道法自然」,乾脆希望你順應天道,上善若水,無為而有為。

到這一步,還沒有終結。最終,一個人還要完成它的終極使命。於儒而言,仁以為己任,「橫渠四句」的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道家的於變中尋常,追求內心平靜,進而達到逍遙之境,比列子御風而行還要自由。至於釋家,它追求種善因、得善果,放下慾望執念得到自我解脫,甚至要行善樂施,普度眾生。

最近先是被某企業家校友教導說「在中國做企業你要感到幸福」,又是連續聽英國的精英們說他們脫歐後失去五億市場,想和中國合作,加上在英國這座飲食的荒漠行走了一個月後,我突然給自己了一個小和解。

我在臨來英國前發現自己曾寫過一篇兩萬字作文,關於1840年前後中英兩國人心態的。那時候我偏向理解英國人,覺得你清廷的確太自大了。愛之深,責之切,總覺得如果你早點醒悟改革多好。當然這不是英國攻打任何一個獨立政權的理由。但我最近愈發覺得我開始理解清朝人了:一個要人口有人口,要美食有美食,要禮儀有禮儀的國家,一群自小接受華夏文化教育的文人,看不起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一無所有但求通商的小國,也不是那麼值得責怪的事情。

最近聽某些英國人說:「我們想和中國合作,但中國為什麼要和我們合作?」「你覺得中國中產階級數量少,但對於英國來說已經很大了。」又看著大英博物館那些你懂的原來來的東西,突然有一種歷史和現實對調的錯愕感。

中國人還是有自己文化自信的理由的,滿招損,謙受益,抱殘守缺固然不對,妄自菲薄而迷失自我,更是大過了。

於我自己而言,我這人生平不愛讀書,在這個月前幾乎從未思考過道德、哲學、信仰層面的問題,亦不求甚解,唯有常常寫下一些所感所想,指導自己接下來的行動。當我這個月重讀經典,我驚奇地發現自己多多少少寫到過一些和先賢類似的話語,不過僅到第三步。

最終章,也許繼續入世,也許洒脫出世,也許停留在人世,但不執著於功名富貴,只行善樂施,廣結善緣。我曾將人生四喜定義為「還活著」、「有愛人」、「有事業」、「有愛好」,但我現在想,若能找到一樣使命,我願意為它拋棄一切,甚至將生死置之度外,那該是一件更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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