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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正確地打孩子

導讀:可以正面理解「打」的意義。一味批判過往的「打」,不僅父母痛苦,當孩子也很痛苦。

作者:盧小波,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著有隨筆集《我為什麼沒有成為江洋大盜》。

打孩子不算什麼新鮮事。問題是,在當代城市中產家庭里,打不打孩子成了關係到政治正確的話題。

我幼時挨打無數,一星期頻率不少於兩次。人生最早的記憶之一,就是老媽揍出了我一身汗,然後把我扔進木盆里洗澡。想想還生氣,在木盆里又揍了我一頓。

這些年,我就此至少寫過五六篇文章,以至老媽無奈嘆氣:「你就非得拿媽媽賺稿費?」但現在我的態度,有了很大改變。就像文學理論的那個金句:「問題不在於你寫什麼,而在於你怎麼寫。」問題不在於打孩子,而在於你怎麼打。

今天這篇稿子,可能會引發某些人怒氣。因為我寫到的事,目前還在爭議中。

電影《虐童疑雲》劇照

一條被狂罵被刪除的微博

我有個朋友,是有名的兒童教育專家。上周她在某地開講座,互動環節一如往常,十分熱烈。

有個11歲的孩子突然舉手,站在後排大聲問:「我媽媽經常打我。打斷過皮帶還打。我也離家出走過,晚上11點,站在門口聽我媽找不到我,在家裡大哭的聲音。我也很倔。我們老是吵架,她就還打我。我們應該怎麼辦?

他的媽媽坐在旁邊。大家笑,他媽媽不知所措也跟著笑。主持人把話筒遞過去,媽媽說:「真沒想到他會站起來說這些。我也很辛苦,所有時間都給了他和姐姐。我也是希望他要爭氣。」

講座之後,他們倆又留了下來。我這位朋友,引導母子做了一場對話。她以微博記述了此事。限於篇幅,我刪去了一些枝蔓,此後主要情節如下:

所幸,和許多深受親密關係困擾的普通中國家庭一樣,這對母子雖然有層層隔膜,但歸根到底並不缺乏愛。媽媽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用「不抱怨」的正面方式,握著孩子的手表達:「媽媽平時對你的要求太高了。媽媽太著急了。媽媽那天假裝喝醉了,那天媽媽告訴你,我愛你。但媽媽當時沒有喝醉。媽媽沒有忘記那天說的話。媽媽真的愛你。你那天說要永遠保護媽媽。媽媽也聽到了。」

我們三個人的手緊緊相扣。我問小男孩:「你聽到媽媽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他依舊用明亮的眼睛看著我。雖然是他發出求援的信號,但整個談話場,他既勇敢又靜定。他是這場談話的領導者。

「如果你的心是一個銀行。媽媽今天說的話是存進你銀行你的存款。以後她每打你一次,就會提取一些存款。你覺得媽媽打你幾次,這一筆存款會用完呢?」我問他。

他看了看我,又扭頭看了看媽媽。「永遠不會用完的。老師。永遠不會用完,」他說。

網上罵聲一片。問題出在這一句:「打斷過皮帶還打。

有人質問,「孩子的權益屬於基本人權,如果你不斷遭到皮帶打斷的虐待,你還會有用不完的愛嗎?」有人說「這件事應該法律解決」,有人說必須馬上報警,還有人立即@女拳主義某大V(我沒寫錯,是女拳而不是女權)。幾小時後,轉發量爆增,有人表示要立即「人肉」我朋友和那個媽媽。

育兒專家嚇壞了,迅速刪去了微博。她委屈地跟我說:「我有講過贊成打孩子嗎? 如果我把媽媽喊上台,讓大家罵她。孩子會覺得幸福嗎?如果警察真的拘留了媽媽,孩子這輩子的陰影是不是更大?」

有意思的,是另一朋友的反應,他是在小鎮長大的。「啊?打人的是什麼皮帶,是人造革的,還是塑料的?它很容易斷的。我中學有一次跑步,皮帶啪地斷成兩截。我見過太多皮帶打斷的事,也常聽到街坊大人唉嘆:媽的,皮帶都打斷了,還是不改。」

這個70末的朋友說,這是中產階級想像中的皮帶,動輒幾百塊幾千塊錢。在他們的腦子裡,那條打孩子的皮帶,一定是真牛皮材質,厚實精緻,扣頭鍍鉻閃亮。從物理學上說,如果這種皮帶都能打斷,孩子不定傷成什麼樣了。不信不信,一定是打在地上牆上才斷了。

他說,現在的年輕父母太討厭了,動不動就基本人權,動不動就套用蒙特梭利、海靈格家排法,不能理解稍微複雜一點的東西。總是過度保護,對孩子的一生不也是不平等嗎?

電影《地球上的星星》劇照

不能把打孩子和虐待孩子混為一談

打孩子這類事,不同時代,不同文化傳統,不同階層出身,差異極大,足可以寫一部《打孩子世界通史》。記得美國佬有一本書曾說,我們的開國元勛,小時候都是挨過揍的。

日本的北野武就公開說:「該揍孩子屁股的時候,就應該揍。小孩子不聽話,就應該狠狠地打到他聽」「不能把打孩子和虐待孩子混為一談」「不對孩子進行這種教育、光知道疼愛孩子的父親,實在是多了去了。父親反過來拍孩子的馬屁,這不是豈有此理嗎?」「因為孩子們在將來所要面對的,是一個比拳打腳踢要來得無情得多、也殘酷得多的社會」

胡適幼時也經常挨母親打:「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才教訓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靜時,關了房門,先責備我,然後行罰,或跪罰,或擰我的肉。無論怎樣重罰,總不許我哭出聲音來。

看來中國母親打孩子,也是講究力學原理的,必須做到耗功小,疼痛指數高。女作家閆紅回憶:「我媽不打則矣,一旦打起來,就必然各種酷刑,比如擰大腿,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一定要讓你沒齒難忘。」我小時候,最常領受的待遇,也是各種角度的大擰小掐。另一作家陳思呈,媽媽比較懂得用工具,但效果類同。她很小就會形容:腿上「萬紫千紅總是春」。

在挨打這一點上,從50 後直到80後,遭遇的環境相當。

大概是五六歲時,有一個晚上,媽媽暴打我一頓後,拽著我跌跌撞撞往河邊走。半夜的街巷空無一人,媽媽邊拽我邊說,今天就是要淹死你!我非常恐懼:「媽媽我不要我不要……」她一直把我拖到碼頭台階邊,喝問:「你還敢不敢?」我哭嚎連聲回答:「不敢了!不敢了!」

一般說,這個敢不敢,是每個大人打孩子都要問的:「以後你還敢不敢?」周圍如果有大人,都會跟著幫腔,狠狠地打,讓他記住。也有人會在旁邊開解,你媽媽打你都是為你好哇。如果有任何人勸說,啊呀呀,不要打不要打,就被認為是不懂事了。中國父母規訓孩子,終級手段就是一個打。

現在打孩子,似乎是不得了的大事,經常會有人報警。一看到打孩子,就懷疑是不是親生。

前不久,有個「繼父家暴幼童」的視頻,在網上瘋傳。手機屏幕上,在小雜貨店裡,一個男人拿著棍子,猛踹孩子。孩子哭聲凄厲,男人連踹帶捅,場面失控到近乎恐怖。最後,是長沙警方作了微博闢謠:「有人又謠傳長沙一繼父對孩子家暴,經查……」

注意,警方講的「又謠傳」,說明此事不止發生於一地。此前,馬鞍山網警也作過闢謠。一再重複的假新聞,很符合煽動憤怒的元素,繼父、幼童、家暴,而且持棍。

在未說明的情況下,我把視頻傳給了一個警察媽媽看,她的第一反應也是:「不是親生的吧?」讓她再仔細看,又說,看去動靜大,哭得嚇人,但好像傷不著,那棍子使勁捅的是地板。

實際上,這是親生父親,他是被孩子攀爬高壓電線塔的事,給嚇死了。我看到這一條新聞後,才猛然想起,自己幼時恐怖的夜行碼頭,是因為我趴在河中央的浮橋上玩水。媽媽當年那麼發狠,跟這位江蘇父親的想法一致,就是要打出恐怖的效果來。

跟朋友討論此事,他說,像這個孩子爬高壓電塔,城市中產的第一反應可能是,可以講道理啊。第二反應可能是,政府必須把那個高壓電塔圍起來,讓孩子爬不上去。道理是對的,但你跟四五歲的孩子講理,他怎麼可能知道,什麼是危險,什麼是死?道理可以繼續講,但孩子的生命已經回不來了。

更有隔膜的人,也許還會說,應該雇個保姆,或自己小心看護孩子。可一個開小店謀生的父親,哪有那份金錢與精力,一直盯著頑皮的兒子。除了打,還有別的辦法嗎?

有人說,這個案例太極端了吧?朋友說,一點兒也不極端,在農村和城郊,孩子處處有危險,就不說高壓電線塔了,馬路上呼嘯的重型卡車,閃著波光的池塘河溝,菜市場上沸騰的油鍋,哪一個不危險?

朋友說,有勵志故事,講一個女童頑皮觸電,雙手截肢,長大後學會以腳代手,練習到能用腳寫字繡花。請問,你是願意她挨揍留下童年陰影,還是像報道那樣自強不息?

電影《虐童疑雲》劇照

如何有理性地打孩子

很奇怪的是,我認識的幾個挨打孩子,都是教師的兒女。不是說,老師更講究教育方式么?

前兩天,碰上一位當小學教師的媽媽,9歲女兒就坐在邊上。談及這個話題,她低頭溫柔地問女兒:「媽媽打過你吧?」女兒點點頭。「打得對不對?」女兒笑眯眯說,對。

一個70末的朋友,爸爸是小學老師。有一次,他把爸爸從課堂上沒收回來的撲克牌,拿出去玩,不幸被別的老師沒收了。爸爸問起,他犟嘴說自己沒拿。暴露之後,別的老師就站在邊上,所有老師都說,拿東西不算什麼,撒謊不行,必須打。爸爸上前就是一腳,小朋友跪下,馬上承認:「我錯了,是我拿的。」

另一朋友,父親是大學教授,小時候經常挨打。現在,他自己對讀幼兒園大班的兒子,懲戒辦法也很講究。

有一次,他去紹興三味書屋參觀,看到一把戒尺,在自己手心啪地一試,哇,好疼。這是打孩子神器啊,必須「請」回來當家法。

第一次動用,是兒子是爬陽台窗戶。他認為,這是安全問題,不可逆,必須重重打手心一下。小男孩首次看到戒尺,哇哇地哭個不停。恐懼來自知道很疼,但不知道有多疼。當爹的說,你再哭也沒用,一定要打。你好好哭,哭完了再把手伸出來。男孩哀求:「爸爸你能不能打輕一點?」打的時候反而沒有哭,大概是恐懼壓過了疼痛。打完之後,擁抱說,爸爸是愛你的。這個程序,一直沿用。

第二次動用,是孩子再爬陽台,這回必須重打兩下。那是早晨上課時間,就要遲到,孩子又不肯伸手。負責送孫子的爺爺,摩羯座,時間觀念極強,說算了,回來再說。這一頭,孩子一直哭,不肯伸手;另一頭,當爹的很堅決,說不能算,僵持了15分鐘,不伸手就啪啪打屁股打胳膊,打了十幾下後,告訴他:你不伸手,這十幾下都是無效的,白打的,你必須伸手。必須打手心,兩下。

關於打孩子,這個朋友總結了五條經驗。

一是要有恰當工具。有了固定工具,既不傷及孩子身體,又可以避免怒氣一來,拳打腳踢。打孩子,必須有理智。

二是要有儀式感。夫妻倆經常為戒尺吵架。戒尺是裝在紙套里,孩子媽動不動為小事生氣,晚上遲遲不肯睡,也拿出戒尺嚇唬一下,隨手就扔在一邊。每看到戒尺裸躺在桌上,紙套扔在一邊,就讓他很惱火。爭議在於,這不是普通物件,拿出來就要派大用,你隨便拿出來舞弄,它就沒有威懾力了。

三是要有時間段。絕對不能在夜晚打孩子,這容易讓孩子做噩夢,沒有安全感。

四是不能有旁觀者。開打之前清場,沒有旁人,免得他傷自尊。

五是要溫習。父子聊天,偶爾問問:「上次打你是什麼時候,為什麼打?」兒子會回答:「是因為不安全,會死掉,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打得少,但效果要最大化。

這朋友認為,有理性地打孩子,就是要讓他知道,這世界是說不行就不行的。有一種道理是「硬道理」,懂不懂都要遵守。什麼兒童陰影?兒童再幸福,成年之後生活照樣有陰影。

打孩子神器

打孩子神器使用評論

正面理解「打」的意義

從前的孩子,是很容易死掉的。未成年就夭折,哪有機會談陰影?西方發達國家,心理學科過度膨脹,任何事情都追溯到童年陰影,一直是有爭議的。

孩子挨打,童年陰影究竟有多大?親情里,當然有是非對錯,但也有超越是非對錯的東西。多數孩子並不那麼在意是否挨打,而是本能地知道爹媽依舊愛我。

中國父母天然地熱衷打擊孩子,即使不用暴力,也以其他方式打擊。大量不自信的孩子,並不都是肉體暴力導致的。

阿德勒說,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你怎麼看待過去,而我們對過去的看法,是可以改變的。

作家陳思呈,寫到她童年學小提琴,爸爸拿譜架打她,不小心在牆上把鐵制譜架都打散了。

她由此感嘆:「父母讓孩子學樂器,其實是他們的未雨綢繆。他們希望自己的兒女擁有更多的技能,成年以後各種困阻艱難中,父母不能再替孩子承擔,連打一頓也不能了。那時候,兒女也許能通過兒時學過的,獲得各種保護。」

現在,陳思呈老師是不打孩子的。以我的理解,並不是她覺得父母當年錯打了自己。

她回憶自己小時候,不做作業是常態,上著課就莫名其妙走出教室,二年級有時還尿褲子,媽媽晚上辛苦輔導,她還東倒西歪像鴉片蟲,大人能不著急動手嗎?如今她的兒子,跟自己當年一樣晚熟。二年級時,老師給娃布置的任務,居然是認出班上10個女生,作業直接被判定「無法批改」。這種情況,她當然也急。因為這種焦慮,讓她理解了母親當年的絕望。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當年的潛力,也就對兒子充滿信心,用不著再打。

這就是正面理解「打」的意義。一味批判過往的「打」,不僅父母痛苦,當孩子也很痛苦。

現在城市中產父母,小時候幾乎每人都是挨過打的。他們也經常回憶挨打的細節,不少人私下也承認挨打的合理性。但他們偏偏對打孩子,有一種特別的忌諱與恐懼。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打,是不是一種「偽善」?

他們有一種嚴重焦慮,打了孩子,就意味著成為失敗的父母。作為一個成功的中產,他害怕自己的過去,覺得父母打他的歷史,代表著絕對不能回頭的負面。

說到底,這是幼兒教育里的偽中產。對打孩子的忌諱,就是對低階層生活方式,做徹底切割。對打孩子的恐懼,是擔心自己下滑到低階層,讓自己很像父母,很像過去,很像底層。自己好不容易獲得溫情脈脈的中產生活,怎能退回到熟悉的童年生活?這是他們拒斥合理打孩子的最重要原因。

不能正視自己過去的中產,註定根基淺,心態差,走不遠。

時代的進步在於,過去的孩子都認為,他被打是正常的。而現在孩子,不再有這種認識。前幾天,央視播出一條社會新聞:《不做作業挨打,9歲男孩報警》。結局是,警察上門教育孩子要好好做作業,批評父母以後別打孩子。

對打孩子,我很喜歡警察這樣「和稀泥」。只要不是虐待,眼開眼閉,打有打的好處,不打有不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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