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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藝術家高端對話「劇院在社會中的意義」講座實錄

馮遠征:大家好,我是北京人藝的馮遠征,好久不見!每次我都很期待我們首都劇場精品劇目邀請展演的到來,也很期待和大家面對面交流,今天又和大家見面了!我簡單介紹一下,坐在我旁邊的是俄羅斯聯邦韃靼斯坦共和國喀山卡查洛夫俄羅斯模範大劇院的院長,也是昨天晚上首演的《黑桃皇后》的導演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這位是黑桃皇后的扮演者斯維特蘭娜·羅曼諾娃,她是非常棒的演員。

這是一個有著227年歷史的劇院,比北京人藝的歷史長很多很多年,我們要向他們好好學習。其實,我們中國話劇表演的教學方法——斯坦尼拉夫斯基體系就是從前蘇聯傳過來的,一直運用到今天,我們所有的藝術院校都以這個方法為綱來教表演。讓我們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把時間交給我們的院長兼導演斯拉烏特斯基先生。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希望今天有一個非常不同的對話交流,所以想讓你們先給我提幾個問題,你們對什麼問題感興趣?比如我們劇院、俄羅斯戲劇的總體情況之類。我不是一個理論家,我是一個劇院的實踐者。昨天看了我們的《黑桃皇后》之後,我想知道你們喜歡嗎,我想根據你們提的問題來組織我的講述。

馮遠征:這位院長、導演改變了我們講座的方式,他希望大家先提問題。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不希望今天我們還像在學校一樣,我像老師一樣在上面,大家坐在下面聽。我希望我們有一個對話。

馮遠征:先讓昨晚看過《黑桃皇后》的觀眾提問。

觀眾:院長先生,為什麼說您的劇院是「為人民而建的」?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這句話不是我創造的。我希望我們劇院是給大家帶來快樂的地方。生活非常的艱難,我們也知道結局是什麼,所以我希望劇院和戲劇是幫助人們繼續幸福的生活下去的源泉。對我們來說,生活應該是一個巨大的、幸福的事情,我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去愛,去生孩子,留下子孫後代,把你所做的一切都留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建立了劇院,把經驗傳授給自己的徒弟們,讓他們學表演。後面坐著我的一些學生,他們都是《黑桃皇后》的演員。一個月前我們在德國漢諾威演出《費加羅的婚禮》,漢諾威的觀眾們非常熱情,他們歡天喜地,看完演出高興的跺腳。昨天我們也看到了中國的觀眾是如何熱情的迎接我們的《黑桃皇后》的,這是偉大俄羅斯作家普希金的經典作品。

說到生活的幸福,也許要用眼淚和痛苦換取,我認為這也是藝術的責任和義務。否則誰需要我們呢?觀眾們走進劇場,就是為了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受一些東西。在俄羅斯有各種各樣的劇院,還有很多後現代主義的代表,他們想把歐洲的價值觀強加給我們,導致觀眾在劇院里什麼也感受不到。我認為時間和時代都是不應該被討論的,就像偉大的中國的長城一樣,它存在,而且將會繼續存在。處於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應該討論的是跟我們一樣的一些人。但時代是不應該被討論的。

對於來看我們《黑桃皇后》的觀眾們,我非常尊敬,當我看到你們熱情的目光和充滿期待的神情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你們了。劇院和劇目不應該在觀眾面前矯情,我們應該非常誠實的、忠實的來表現這個時代,表現你們、我們和每一個人。戲劇是有助於建立公平社會的。

有人說戲劇和劇院存在於政治之外,我不同意這個觀點。戲劇本身的表達不該受政治的限制,這個表達本身就是帶有政治意義的。我們偉大的詩人萊蒙托夫曾說,我熱愛我的祖國,但是是以非常一種奇特的感情來愛我的祖國。他曾在他的詩里講了很多社會問題,有不公、有痛苦,但他說:這是我的國家,這是我的家園,這是我的愛,這是我的生活。這也是我們排演每個劇目時所遵循的基本準則。

《黑桃皇后》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我們曾被邀請到法國的馬賽參加國際戲劇節。一般來說,我喜歡把一些散文作品,比如小說作品改編成戲劇。當你想要駕馭一部小說作品的時候,你可能會超過作者原作的東西,有更多的自主權。我請一位在葉卡捷琳堡的導演的把普希金一部並不長的原作,做成一部戲劇。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收到回復,我以為他都遺忘了我的請求了。突然他給我們發來了他改編的劇本。我非常高興地讀完了整個作品,然後我開始思考:我認為這不是我的風格,他把這個劇本的結局變成赫爾曼和公爵夫人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劇本裡面有很多我不明白,也不接受的描寫,都是原著里沒有的,比如老太太對小男孩的愛、對小姑娘的愛。因為我本人是愛女人的,我認為女人是世界上生活中最美妙的一部分,所以我對他說,我不會按照你的編劇來排演這部作品。即使這位編劇很有才華,但是它不符合我對生活的觀點。生活中有這樣、那樣一些現象,那就讓他們存在吧,但是我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男人對女人的愛,還有人與人之間的友誼,所以我不想做一些顛覆性的,這和普希金不一樣。做一個顛覆性的編劇是非常困難的,所以我們把它放棄了。我們找了阿根廷的著名作曲家阿斯多爾·皮亞佐拉的探戈舞曲,在這個音樂里我們來即興的進行編劇。

《黑桃皇后》描寫的彼得堡本身就到處是舞會和歡慶的場面,男主角格爾曼拚命想鑽進這樣的上層社會,站住腳。但是他的錢不夠。我認為這個作品非常具有現代意義,是一個很符合現代的題材。格爾曼選擇僭越了所有的道德規範,非常下流無恥地欺騙了黑桃皇后的養女麗莎,他其實想接近黑桃皇后,但是他先假裝愛上她的養女。他還想向黑桃皇后求愛,因為他努力想獲得三張牌的秘密,只要知道是哪三張牌,賭任何局都能贏。

對我來說這不是神秘主義的戲劇,這是一個人的歷史,講述一個人如何僭越道德的準則。《黑桃皇后》里的格爾曼對我來說類似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的主人公。他為了獲得三張牌的秘密導致老太太因受到了驚嚇而死亡。他本並不想讓她死的,但是,他抓著老太太非要她說這個秘密,最後老太太在他的懷抱中死去了,格爾曼也發瘋了。這不是我想表達的,是普希金寫出來的作品。但對我來說這完全是一個現代的故事,觀眾到劇院就是為了聽導演講一個故事,通過導演的講述,觀眾會理解這個故事,有可能同意導演的觀點,也有可能不同意,但是不同意的時候有可能會引發觀眾的思索,這就是一個思想。戲劇應該表達導演的某種思想,通過一種娛樂的方式。

我排戲不是為了某些批評家,而是為了所有的觀眾,我對你們所有人都充滿了敬意。你們是來自各個階層,來自各個地方,有各種各樣的經歷,你們來到了劇院。如何能把有著不同性格、不同文化程度、不同教養、各種各樣的人連接在一起呢?那就是舞台上一個人的活生生的故事,一個你們可以明白的故事。我就在自己的劇院里排演這樣的故事。我們排誰的故事呢?經典大師的經典作品。比如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契科夫、布爾加科夫、莎士比亞、莫里哀等等所有的經典劇目。我們劇院排演的經典劇目,都是一些非常嚴肅的文學作品。我們不追求那種只是吸引人們眼球的故事,那種非常稍縱即逝、曇花一現的作品。

我不同意那些把劇院分為現代劇院和非現代劇院的觀點。如果今天我來排一部作品,我的同事、其他同行也排演作品,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當代的作品。能區分作品水平高低的是這個導演的天才程度,恰恰是這個導演的天才程度才能夠更深刻的揭示作家的意圖和作家的水準。也正是和經典作家、和演員們一起展現今天的生活,才能表達一部作品的當代意義。

舉個例子,《黑桃皇后》的故事發生在1836年。但是正如觀眾們在劇院里看到的,我們並沒有按當時的歷史風格設計舞台,演員也沒有穿當時那個時代的衣服。我們是用戲劇的手段來表達當時的時代風貌和我們今天的想法。在舞台設計、服裝等方面,所有的一切都具有假定性,彼得堡在我們的想像里是一個有各種各樣的宮殿和高高的窗戶的地方,窗戶上有各種琺琅裝飾;所有的軍人演員都穿統一的服裝。我們是劇院,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博物館館員。觀眾們來看戲,我們要和他們通過某種方式來談妥我們想在舞台上要表現什麼,我們和觀眾之間的這種交易從他們在窗口購票的那一刻就開始了。觀眾去買票,會拿到劇院的節目表,會看到這個戲的廣告。等他進到劇場,看到舞台上各種裝飾,這不是戲劇事件真實發生的地方,這隻代表著一種行為的表達方式,比如能夠展現出來當時寒冷的積雪覆蓋的彼得堡的裝飾。我們可以看到台上的、戲裡的彼得堡里人的痛苦和慾望。但重要的是,每個人都希望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希望愛,希望經歷痛苦,希望經受各種各樣的感情的波折。恰恰是這一點,將我們和售票大廳里的觀眾聯繫在一起。我認為,儘管有各種各樣的假定性,但這裡是俄羅斯上演經典劇目的劇院,所有一切都建立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之上。因為我們有斯坦尼拉夫斯基,雖然在他之後出現了梅耶荷德、瓦赫坦戈夫、達伊洛夫、柳比莫夫、契科夫,整個美國的好萊塢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現實主義。形式其實只是一個輔助的東西,通過這個形式可以表現出很多東西。但是在這裡,最重要的是天分、才華。

我們劇院跟俄羅斯戲劇藝術學院一起聯合培養學生,學生們的成長和學習都在我們的劇院里。下面我來請《黑桃皇后》的演員們上台,他們也是學院的學生,觀眾們可以向我、向學生們提問。

馮遠征:昨天看過戲的觀眾對這些年輕演員應該比較熟悉,沒看過戲的觀眾可以今天晚上可以去看。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願意回答觀眾們所有的問題,哪怕是很愚蠢的問題。

提問:我對公爵夫人您的表演印象深刻,特別喜歡。斯拉烏特斯基先生,如果您看到一個小說或者劇本,您是怎麼把搬上舞台的?西方人在看到俄羅斯人時,會把他們當成東方人,而東方人看到俄羅斯人的時候會把他們當做西方人。這種觀點戲劇創作會有影響嗎?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在俄羅斯生活了很長時間,在俄羅斯各個城市都待過,我已經在韃靼斯坦共和國呆了24年。那裡有一半的居民是穆斯林,一半的人民是東正教,東西方文化互相融合,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現在正處於是這樣的時代,我們已經不再相互戰爭,而恰恰應該是相互的連接在一起,正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色,這才是它的力量所在。

我很小的時候就想來中國,那時,你們在座的很多人都還沒出生。我父親是黨員,上過戰場,當時他常穿的是中國式的長袍,他說你們看,這做的多好,中國人的手多麼巧。現在,我看到中國人的手越來越巧,你們建高鐵,你們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應該互相學習。我們偉大的俄羅斯依賴自己的朋友們,恰恰是在這樣的一種偉大的依賴和對抗當中,在西方的偽人文主義和我們的對抗中,讓我們發現一些好的東西。

對俄羅斯來說,最主要的是靈魂,是良心、公正、善,這是在我們的信仰中所存在的非常有價值的東西。我認為中國做的對,把所有的經濟成就都握在自己的手裡,讓自己自然變得更加生機盎然,更加強勁的沿著自己的方向前進。我認為,俄羅斯在美國的影響下犯了很多錯誤,摧毀了很多有價值的東西。一切都應該是慢慢的,循序漸進的。我們現在並不是一切都壞,還是有很多很好的東西。

我完全不是斯大林的支持者,我的父親和母親都在那個時代受了很多罪。我非常贊同毛澤東的一句話,我們做了很多事,我們經歷了很多這樣那樣的歷史,但我們不能把歷史都拋棄。我認為,歷史對我們來說是很好的範例,如果我們忘記歷史的話,我們不可能繼續往前發展。如果我們總在徹底摧毀過去,讓一切都從頭開始的話,我們將會停滯不前。東西方現在是轉向了對方,互相合作,共同前進,不讓惡戰勝善。

當我拿到一個文學作品的時候,我的第一原則是想:我要用這部作品給我們的觀眾講什麼呢?我要如何把這個戲的形式變得更加有吸引力一點?如果這是一個小說作品,我們就會和和演員們一起坐在桌子前討論完成。比如,我們要選一個好的方式,用什麼樣的音樂來開始這個作品,完全像一個作家在寫作一篇文學作品。麗莎說我想來唱這個詠嘆調,好,那你來唱。我想提一個叫《龍》的作品,作家施瓦爾茨在1943年創作的,正好是衛國戰爭時期。他的初衷是寫反法西斯的,最後的結果是反對所有的暴君暴政,超脫了很多暴君的形象,比如說斯大林,希特勒都是一種惡龍的形象。當然還有更複雜的問題,不止是這些暴君暴政,不只是惡龍,而在於人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惡龍存在,這牽扯到了個體和群體之間的關係,最重要的是讓人民明白他們是可以成為自由且幸福的人,讓人們意識到自己是強大的,可以戰勝一切。我們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坐在一起共同創作作品,當然還有我的文學助理協助。在創作過程中,我要現場聽到音樂是什麼樣的,我要看到這個劇最有表現力的地方在哪裡,我們就是這樣創作的。這是我的導演習慣。

提問:我學表演的大學生。我想問一下各位演員,你們在排練或者是塑造人物的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你們是怎麼解決的,排練過程中有沒有什麼比較有意思的事情。請你們分享一下。另外,中國也是一個戲劇文化非常發達的國家,您如何來看待中國的戲劇藝術的。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不是特別的了解中國的戲劇,我知道傳統京劇表演,但都是在視頻里、電視上看到的。等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到我們喀山演出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中國真正的戲劇。中國的文化實在是博大精深,我不可能一天就能夠了解,我們也不會那麼急於求成,我們會慢慢的學習、了解。我在中國停留的這幾天,看了很多中國人拍的電視劇,中國人喜歡情景劇,非常具有生活化的藝術表演,我很感興趣。

巡演經理:我來介紹一下在座的我們劇院年輕的一代演員,他們現在已經是我們劇院演員的中堅力量。早在2006年,他們來到劇團開始學習,在導演的指導下進行專業的學習,也同時參與戲劇演出。這是彼得洛夫,他在《黑桃皇后》中飾演格爾曼。這位是在我們劇院剛剛學習三年的學生,我們最年輕的演員。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現在在座的都是我們隨便叫來的,還有一些人在睡覺。

彼得洛夫:在這個講座的現場,我們是在和觀眾對話。在排練的時候,我們和導演對話。當然,如果你不能理解導演的創作意圖的話,工作起來就非常困難。如果在角色中遇到困難,可能這是主要的問題所在。我們日復一日的排練,比如《黑桃皇后》,已經演了二十年,未來還會繼續演下去,我已經是第三任格爾曼的扮演者了。

麗莎的扮演者:對演員來說,最重要的問題是你要有對自己的角色有充足的了解。你的知識越多,理解越多,你的表演就會越輕鬆,就會越少遇到問題,只有知識和了解達到一定程度,才能換來表演上的自由。

提問:我昨天看了,對音樂、服裝和舞蹈印象深刻。我想問一個舞蹈的問題。昨天的演出中有好幾段群舞,尤其是最後三場牌局前各有一段舞蹈,這是當地的傳統舞蹈嗎?

提問:我有兩個問題。昨晚我看到格爾曼這個角色特別渴望財富,尤其想一夜暴富。現在中國發展這麼快,很多青少年也特別喜歡財富,希望站在風口上飛起來,在短時間內積累財富。這個話劇可能不只是跨越時空,可能還跨越國籍了。您覺得,中國青少年對財富的渴望,跟劇中格爾曼對財富的渴望有什麼相同或者是不同之處?在您的國家,青少年是希望實現自己的價值,還是也一樣渴望財富?

提問:您剛才提到,劇院在社會中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能夠聚集不同的人在這個劇院里欣賞高雅的藝術。但是在我看來,在中國,進劇院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有在北京、上海這種大城市才有,在一些小城鎮甚至連電影院都沒有。現在俄羅斯的城鎮都有劇院了嗎,還是跟中國的情況一樣。如果俄羅斯現在也沒有做到的話,以後能讓廣大觀眾都欣賞到話劇藝術嗎?

馮遠征:這兩個問題他基本都回答不了。這是兩個國家,兩個民族的事兒。話劇對於中國觀眾、對於你的啟迪非常好。你說的對,中國現在很多年輕人也渴望金錢,這個戲的現實意義就在這。我相信更多的中國觀眾,只要看了這個戲的人都會聯想到現在的中國。但是因為導演是第一次來中國,對中國的戲劇也不了解,所以回答不了第一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近年來,中國戲劇的火爆,是因為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家從解決溫飽,到有一些錢開始去舞廳跳交誼舞,再到唱KTV,去洗浴中心,再到追求奢侈品,追求更高級的物質生活,買房買車,到限購限價,最後錢沒地方花了,就看話劇吧。當然這是我個人比較的悲觀的說法。換成積極的說法,我們老百姓有錢了,隨著我們經歷了對物質和更高生活水平的追求之後,我們在精神上也有了更高的需求。這種更高的需求使我們從欣賞一般的、娛樂性的東西,漸漸提升到開始學會欣賞藝術,這就是中國現代社會的變化。

中國現在絕大部分的藝術劇院已經被市場化。在市場化的前提下,各個藝術院校的表演系畢業生首先要考慮生存的問題。至於對藝術的追求,就中國來說,可能只有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國家話劇院和國家大劇院還在堅持,其它的劇院都變成了生存為先。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改制後,也變成了以市場為先導。所以我認為,目前話劇藝術在中國的火爆是虛火爆,其實也是件好事兒,至少大家開始追話劇了。因而也產生很多民間話劇團體。民間話劇由最初的搞笑為主逐步轉變為也搞一些嚴肅的題材。這說明我們的戲劇藝術市場開始慢慢的轉好了,我認為這一件好事兒。但是中國的戲劇可能很難普及到鄉鎮,因為劇場的投資確實太大,我們建不了那麼多劇場。能夠走進劇場欣賞戲劇這類高雅藝術的觀眾一定是有一定的知識水平和生活水準的群體。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在俄羅斯,人民對於金錢的渴望和中國是一樣的。我們的年輕人也是想一夜暴富的,有的為了錢也會不擇手段。普希金的《黑桃皇后》在俄羅斯是很有當代意義的作品,經典作品恰恰表達了全人類共同的特性,在任何時代都有當代的現實意義。

在俄羅斯,劇院是非常普及的,大城市、小城市都有。一般的大城市裡有歌劇院、戲劇院、芭蕾舞劇院、兒童劇院和木偶劇院。在喀山,既有韃靼人的劇院,也有俄羅斯人的劇院,我們就是這樣生活的。

關於舞蹈,《黑桃皇后》里的舞蹈不是傳統的舞蹈,是現代舞,有自由風格的舞蹈。戲劇里沒有什麼獨立存在的東西,都是功能性元素。在戲劇表演過程中,舞蹈有一定的意義。在《黑桃皇后》里,我們恰恰通過舞蹈來對戲劇性做補充。因為這個作品本身體量非常小,我們通過大段的舞蹈來表現當時的彼得堡風貌。那時的彼得堡,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無休無止的舞會。法國一個評論家曾這樣評論《黑桃皇后》「無盡且致命的探戈舞」。

提問:葬禮上的安魂曲是為《黑桃皇后》專門創作的,還是由一個傳統的曲子改編的?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這就是教堂的安魂曲。普希金在文中只是提了一句,很簡單的一句,但是我們做了一個完整的表現。

提問:導演在改編這個劇本時有沒有一根線一直在你們的腦子裡牽引?在蘇聯時期和俄羅斯時期,這根線有沒有調整和變化?

第二個問題,經典作品能夠直擊人心,尤其是工業革命之後,人類在物質方面進步非常快。那麼幾十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經典作品在今天仍具有現實意義,尤其是把人物、服裝、年代抹掉,歷史跟現在竟然驚人的一致。人類的善良、希望、愛、愚昧、殘暴、自私和冷漠並存,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任何改變。你們一次一次的演繹、載創作,有沒有麻木感、絕望感?還是僅僅把演出當做工作而已?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首先,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失望、絕望是人類的天性,人類習慣在各種事情上經歷受挫、失望乃至絕望的過程。不管我自己、我的教學工作還是事業上都會經歷過這樣的絕望。但是,我始終堅信一切都會變好的,這種信念幫助我克服自身的絕望。

對我們來說,我們演的並不僅僅是一些幸福美好的童話故事,我們也常常演一些相反的非常凄慘的或者是負面的故事。比如說不久前我們排演的布爾加科夫的《逃亡》,就是講述蘇聯衛國時期,白軍和紅軍之間的戰鬥,戰爭把所有人都甩進了命運了大潮里,人是時代的棄兒。

當我在編排、創作一部戲劇作品的時候,我腦子的確有這樣的一條線,這個線既是整個意識形態或者是思想體系、人類的所有的價值,也我們所經歷的一切和失去。這些東西都會在腦海里的。我用我的整個的生命來排一部作品,實際上我就是在排我自己,排我父母的故事,我的同事,我的祖國,排演所有複雜的、艱辛的發展歷程。這是在每個人身上都有的,而且總是伴隨著我們。不管是1917年還是1937年,我們對這些事件都有自己的態度,這些態度在所有的作品裡都會有所體現,不管是戲劇還是其他。

提問:我了解到,您和藝術家亞歷山大·帕特拉克福先生的多年合作,保證了您的導演構思和舞台呈現。請您分享一下舞台設計的工作方式。您是如何在矛盾的過程中解決問題?您跟合作者是怎麼找到最精準的舞台的視覺呈現?您提到了斯坦尼拉夫斯基、瓦赫坦戈夫、柳比莫夫,我還看過多金的《兄弟姐妹》,覺得非常的棒。在俄羅斯戲劇的傳承中,您在這個鏈條里接收到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您是如何把您得到的最重要的東西傳授給您的學生?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跟亞歷山大·帕特拉克福合作了好多年,所以我們合作起來很順暢。至於如何來做這種精確的舞台呈現,就是我怎麼說,他怎麼做。他會告訴我,我們要找到什麼樣的空間呈現。然後我們在他的指導原則下構建我們的戲劇場景。基於多年的合作基礎,我們溝通起來非常容易。他非常有天分,也很有能力。

剛才你說多金的戲風格和我非常相近,也提到瓦赫坦戈的戲劇。我覺得他們的作品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他們對人的關注,而且是對演員的關注,讓演員在非常自然地展現自己的才華。

不久前去世的柳比莫夫曾說,根本就不存在斯坦尼拉夫斯基體系,只有一個大師的方法。這個大師的方法要求你去研究,去認知。每個導演要制定自己的方法。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方式,別的導演也有他自己的工作方式。我走南闖北,所以我善於從見過的人身上選取我自己需要的東西。舉個例子,這次我看到很多很好的中國轎車,基本上類似於賓士車,但是它的車、前擋都是另外的樣式,就像是把好的東西組合起來。

馮遠征:在中國,這叫山寨。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不認為這是山寨。畢加索說過,藝術是生活的一部分,我們要從生活中選取不同的東西,選取它的精華所在。對導演來說,恰恰是就是要從生活中選取不同的部分,然後在舞台上建立一個新的現實。就像畫畫,我們都學習布局,學習怎麼畫人物,但是每個人畫出來的都不一樣。導演也是這樣的,我會向畫家學習,向音樂家學習,向服裝設計師學習,還向燈光師學習。最後我呈現在舞台上的,不是山寨了他們所有人的東西,而是我把向他們所學的所有東西組合建構出來一個全新的東西。

我的兒子現在也是一名演員,他是在《黑桃皇后》演男二號,黑桃皇后的扮演者是他的母親。他小時候曾問我,爸爸你怎麼會累?明明是媽媽在劇場里不停的排演,你就一直坐在那兒指點江山。這就是導演的工作,好像什麼都有,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實際上,我是給所有的演員們創造條件的那個人,讓他們走上舞台,變成一個超級明星。在20世紀以前,還沒有導演這個職業呢。

提問:《黑桃皇后》的音樂是如何選擇的?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從各種途徑挑選各種音樂。《黑桃皇后》里的探戈舞曲是阿根廷的音樂,是皮亞佐拉的。我從網上、電影里、日本電影里挑選音樂,還用了俄羅斯作曲家的作品。有時候是無意中聽到一個音樂,我非常喜歡,然後給我們劇院自己的樂隊,讓他們重新編曲。

提問:舞蹈中很多人戴著面具,這是真實的還原了舊時舞會的場景,還是一種特殊的處理?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這是自由的想像。

馮遠征:時間關係,最後一個問題。

提問:在您的眼中,話劇和音樂劇的界限在哪?您是如何看待這或怎樣區分它們的?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我個人非常喜歡風格混雜形式。我希望演員們又唱歌又跳舞,我的作品裡有很多這樣的表現。主要原因是,我自己不會跳,我就會編一些舞蹈的東西,我自己不會唱歌,所以我希望我的演員他們能唱。我們劇院里還有專門的舞蹈演員。我喜歡的作品風格跟生活一樣,包羅萬象。比如,我個人喜歡悲劇,我就希望在劇終時、主角在最後解圍的時候帶點憂鬱的色彩,沒有完全純粹的東西。所有的寶石都是一種混合物質。我總說,這裡的人物,是一個壞好人。這也是我的原則。

最後我想說,我們應該成為朋友,我非常喜歡你們,你們非常好學。我之前去過安徒生的故鄉,同時也有一個中國代表團,他們每個人都和安徒生照相,不和安徒生照張相他們都不走。我當時有點生氣,我說你們有完沒完,現在我要對你們說,你們做的對,就該這麼做。

馮遠征:我想談一點自己的感想。我覺得中華民族和俄羅斯民族有很多共通點:第一,我們都是世界上體量非常龐大的民族;第二,我們在歷史上都輝煌過,而今天,我們也又開始重新輝煌自己;第三,我們都產生了很多大帝王、大藝術家,行程里了很多很有自己民族特色的文化。拿我們的表演事業來說,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體系既影響了東方也影響了西方,他的很多弟子都開始在美國和歐洲延續和發展了他的表演方法和培訓方法。

俄羅斯這個民族在世界上有很重要的地位,連接了東西方文化,沒有這個民族,東西方可能很難連接在一起。中華民族也一樣,中國人曾經打到土耳其,到了土耳其以後問當地人,服不服?土耳其人回答說,服,於是我們就回來了。這是中華民族。

在越來越的多情況下,我們說世界大同了。但是看看今天的導演,他有沒有今天中國人的思維呢?似乎有。他的三觀非常非常正,我特別同意他一點,就是他不相信戲劇是不靠政府的,是沒有政治立場的。他還提到寓教於樂,就是我們可以用歡快的東西教育觀眾。俄羅斯民族和中華民族有很多共通的地方,在文化上、在道德觀上,我們有很多共同點。

回到最開始的問題,為什麼劇院是為人民而建的,因為在我們中國,有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我們堅持的理念就是為人民服務。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為人民服務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服務於人民,才會留在人民的記憶中。我剛好站在在歐洲和亞洲的邊界線上,我就像是歐亞的分界線。

馮遠征:所以你既是東方人,又是西方人。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祝你們幸福如意,祝中華民族永遠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馮遠征:讓我們懷著一顆真誠的心去看《黑桃皇后》,還有兩場。剛才一位觀眾問,為什麼我們還要演這個戲,為什麼還要重複?其實這就是人類,如果把真善美和醜惡假都丟掉的話,這個社會就不存在了,人類很可能就不存在了。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特殊的生物,這種生物有思想,有語言,會審美,他們能夠傳承自己的思想,能夠傳承自己的習俗,還能繼承很多傳統的東西。什麼是經典?經典就是可以一直演下去。北京人藝的《茶館》演了60年,到今天可能也沒看到現實,曹禺先生的《日出》,拋開那個時代,它就是今天現實中仍會發生的故事,這就是經典。經典宣揚的是正能量,在揭示了人的丑之後,警示、告戒人們,在今天的社會中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希望我們的後代不要發生。但是請相信,一百年以後這些故事還在繼續。

亞歷山大·斯拉烏特斯基:你們如果有機會去喀山的話,一定到我們的劇院來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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