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猴」之戀◎子欣
點擊籃字，關注文學新時代
「墨猴」之戀
文|子欣
讀魯迅文集要讀出一點溫煦和快樂是不易的，即便《朝花夕拾》也是如此。除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或故鄉能感受到隱隱的暖和，其餘真是「橫眉冷對」了，不過偶爾也能在其餘中讀出天真童樂來，雖然在大先生的筆下，這天真童樂也寫得冷冷的，於我心裡卻激發了萬千嚮往，以至念念不忘了。
魯迅先生在回憶他的隱鼠時寫道：「中國有一種墨猴，只有拇指般大小，全身的毛是漆黑而發亮的。它睡在筆筒里，一聽到磨墨，便跳出來等著，等到人寫完字，套上筆，就舔盡了硯上的餘墨，仍舊跳進筆筒里去了。」讀到此段時，我的腦子裡想的全都是這隻可愛的小極了的猴子，甚至連書也不繼續往下讀了，只興奮的想著我的書桌上、筆筒里如有這樣一隻墨猴該是多美妙啊！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我就極願有這樣一個墨猴，可是得不到。問哪裡有，哪裡買呢，誰也不知道。」因有此情結，魯迅先生便用一隻隱鼠替代了墨猴，以「慰情聊勝無」。而我也無隱鼠，況我如「長媽媽」般極不喜歡那隱鼠，所以斷不會以它來「慰情」。無也就無吧，讓美好存於想像中才是最美。
一日，年輕同事們在談論現在人們養的各種寵物，我眼前又浮現出那拇指大的小猴，就向同事們說起我想要養一隻那樣的墨猴。同事們聽了竟全然不信，瞪大眼睛皆搖頭，問我是否講的是聊齋故事？若真有，他們也想要一隻。對同事的問話我笑而不語，因我其實也心存疑惑，疑惑這樣的墨猴世間是否真有，魯迅先生在書中也只是說聽他的父親講過，並未有其它佐證，也許它真就是聊齋故事呢，畢竟我讀的書很少，還沒有它存在的確鑿證據。只是我與它相遇於書中，它便牢固的裝入了我的腦海，算是結下了緣，既然有緣，許有相見之時也未可知，我常常這樣想。
送孩子到南方上學，順道往前多走了一小段，去遊玩香港著名的海洋公園。驚險刺激的遊樂設施因我的恐高望而生畏，而一個「熱帶雨林」卻讓我十分著迷。「熱帶雨林」裡面搜集了很多珍稀的動植物，我邊走邊看，邊仔細的讀著那些文字介紹。
猛然抬頭，前面出現一個玻璃房子，裡面樹丫上彷彿有很小的毛茸茸的動物跳來跳去，是小松鼠嗎？還是……飛奔過去，沒錯，真的是它，小猴，終於見到你了。先用相機對著它一陣狂拍，然後再仔細打量:長相乖巧可愛，整個身體只有我的拳頭大小，眼睛又大又圓，兩隻小耳朵隱藏在毛茸茸的圓腦袋上，看起來憨態可掬。再看旁邊的文字介紹：「侏狨猴」，「世界上最小的猴」。半尺見方的小木板上寫的太簡單，可沒有介紹這是否就是魯迅筆下的墨猴，魯迅筆下的墨猴只有拇指大小，這個卻是拳頭大小，它們是不是一類呢？意猶未盡卻也無可奈何，但畢竟見著了，驚喜中暫解心中之念。
回來後到處翻籍閱典，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原來在我國清代刻本《武夷山志》中，就有「王孫似猴而小，大僅如拳」的記載。相傳，在武夷山的密林深處，曾經生活著一種體重僅一兩百克的猴子，宋代著名理學家朱熹在武夷精舍著書立說時就飼養了一隻從山中捉來的小猴子。
朱熹在書房讀書的時候，它就規規矩矩地坐在筆筒上「洗耳恭聽」，朱熹要寫文章時，它就跳下筆筒勤快地磨研墨汁。看來，這樣的墨猴早在千年前就有了。千年前文人飼養的「寵物」真是精妙絕倫，又在文人們精妙絕倫的文字中出神入化了，讓人浮想聯翩出一幅畫面來：「一位書生端坐桌前，將面前筆筒輕輕叩三下，一隻拇指大小的猴便飛快地跳出來，跪在硯台旁邊，用前爪捧墨慢慢地磨，直到叫它停它才停。寫字時，它就靜靜趴在硯台旁邊，發現蚊蟲、蒼蠅，便奮力的撲過去，捉住吃掉。書生寫完離去後，它就伸出舌頭，將筆上、硯中餘墨慢慢舔乾淨，然後又乖乖的跳進筆筒里去了。」難怪同事們認為是聊齋，神話般的畫面怎會不是聊齋中的故事呢？它的真實應是那小猴最終沒有幻化成一位絕世美女，若那樣，書生們必美死了，聊齋故事成也。
終於對那神奇的猴有了現實中的科學認識，是偶然讀到的一本人文地理書籍，確鑿的證實了魯迅筆下小猴的存在。書里詳細的介紹了世界上各種袖珍猴。在我國雲南和廣西的密林中，就生活著一種如拳大小的微型猴，名叫蜂猴或筆猴，它們正是中國古代文人的寵物墨猴的一種。但它們還不是世界上最小的猴，最小的猴生活在南美亞馬遜河流的原始森林裡，名叫皇狨猴，皇狨猴與魯迅先生所描繪的墨猴相差無幾，只是比拇指稍大一點，有成年人的中指大小，身高十厘米左右，我們的手掌就足以讓它嬉戲玩耍，可以想見，筆筒於它，真是一間寬敞卧房了。然而，就是這樣讓人心心念念的、在文人筆下猶如神話般美好的精靈，卻難逃即將滅絕的命運。
大自然中的動植物，無論是「受惡」還是「受寵」於人類，皆是一種災難，甚至可能是滅頂之災。若是「受惡」於人類，人類便直接消滅。有一種神秘的「指猴」，比墨猴稍大一點，生活在馬達加斯加的熱帶雨林中，它們從未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餓了也只是用尖銳細長的中指在樹縫中挖蟲吃。只因它們長相古怪，紅色的眼珠夜裡會發出幽光，叫聲凄厲猶如鬼哭，當地人便認為它們是不祥之物，見到便殺死，死了還要釘在木樁上「示眾」，非「斬草除根」不行，真是殘忍至極，如今，這種「指猴」全世界僅存幾十隻了。而「受寵」於人類的墨猴，如我般喜愛嚮往的人太多，於是，小小可憐的美好精靈，遭到「愛」它的人類無數次的瘋狂捕獵，它們的生存環境在貪婪的人類掠奪中被毀壞得面目全非，它們的種族同樣由此而瀕臨滅絕。
難道天地間它們的容身之處就真的只是一個筆筒嗎？想到此處時，頓感顫慄心驚，我那自以為是的、念念不忘的喜愛之情竟與罪惡只差半步之距了。所幸我就此打住，沒有「志在必得」之意，否則，真是罪莫大焉。「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句當今熟語應是因此而生的吧。
世間萬物自有不同的生命世界，人類喜愛也好憎惡也罷，各行其道便是自然的和諧，無論怎樣，都不應以犧牲它們的生存為代價，若如此，那些大自然中的美好生物終將消失殆盡，留給子孫後代的，真就只是永不可及的聊齋故事了。
願那可愛墨猴的世界，從此不再被打擾！
作者簡介
子欣重慶市渝北區作家協會會員，供職渝北區某機關。
TAG:文學新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