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的進步與發展：從潮彩到結晶釉彩

一、建立在潮汕民俗文化基礎上的潮彩瓷

潮彩瓷罐

民俗，如果通俗地講，是一種民間生存狀態的反映。這種反映，不僅包羅萬象，而且是一種文化，是一種「大文化」。民俗反映出的是一種大眾的生態。當然，對「民俗」，站在不同的角度會有不同的解釋，此屬正常，也就是說，對「民俗」一詞，目前還沒有一個公認的說法。

「民俗」所包容的範圍很廣，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民間的流行文化，而這種文化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徵和時間屬性。也就是說，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時期會有不同文化特色的民俗風尚。需要特別說明的是，民俗風尚也將會隨著時代的進步與發展，在發生著變化，民俗同樣也處在進步與變化中，民俗絕不是一成不變的。

研究民俗，必須強調和注意的是：第一，民俗所涉及的範圍很廣，不僅局限於服飾、飲食、娛樂等。更深入涉及到文化藝術，一種文化藝術在一個地域或一個時間段的流行，也可以歸為，某種民俗文化的流行與發展。例如，當我們以全球的視角，看中國的國畫與書法，也可以認為，這樣的藝術是中國的一種民俗文化。同樣，油畫，或流行的麥當勞，我們也可視為，這是西方的一種民俗文化的產物。於是民俗是一種民間流行開來的文化。如果某種在小眾群體中流行的文化，則稱不上民俗，民俗是在「民」眾中，成為常見的所謂已經被大眾接受的演化成為「俗」的文化，則可稱為一種「民俗」。在這裡可能會有人提出，源於西方的油畫和中國的國畫，難稱一種民俗文化的產物，而實則當今油畫與國畫都在一個地域流行起來，並為該地域的民眾所喜愛，即可稱之為一種民俗文化的藝術。

從嚴格意義上講，如果某種文化，藝術一旦被廣大民眾所接受，併流行起來，這種文化與藝術即可形成一種民俗。民俗與時尚的最大區別在於大眾與小眾的區別。但民俗與時尚都具有流行的特質。時尚一旦被大眾所接受，則可能成為一種大眾的，既然是大眾的而非小眾的，一種時尚，則可能演變為「民俗」。例如，中山裝，當孫中山先生設計出這樣的款式服裝，起始是一種時尚，當穿的人多了，中山裝就演化或成為華人中的一種民俗著裝。從這個意義上講，「民俗」是在發展的，是動態的，而不是一成不變的。「民俗與時尚」都是可能轉化的。

瓷器，是中國文化的產物，源起於中國，但中國地域廣闊，不同地區出產的瓷器，文化特徵具有明顯差異，即所謂中國的瓷器有「南青北白「的說法。所以如此，就是受到地域民俗文化的影響，出現了這樣的工藝差別。

潮彩瓷瓶

廣東潮州，有中國「瓷都「之譽。這裡出產的一種彩瓷，其瓷彩被稱之為潮彩與江西景德鎮的彩瓷之彩相區別。潮彩瓷，被廣東列為廣東省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顯然潮彩應屬廣東潮州民俗文化的一種，並且面臨失去傳承的危險。潮彩瓷系指潮汕地區彩繪瓷器的通稱。由於地域文化、民俗以及受外來文化藝術的影響，潮彩瓷同當地金漆木雕、潮綉一樣，在彩繪風格、彩繪形式、彩繪工藝、彩繪顏料等方面與我國景德鎮、德化、宜興、石灣等彩瓷都有一定的藝術、文化特點方面的差異，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是，地域民俗對潮彩瓷的影響是很大的。

潮彩瓷，資料顯示，唐宋時期，潮州瓷器已有刻花、劃花、點彩、堆花等裝飾工藝；明代，潮瓷青花流行；清代始有潮彩。潮彩瓷從清代始，至今在潮州地區流行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其瓷上彩繪，具有立意高雅、格調清新、賦物傳神、紋樣多變、色彩瑰麗等藝術特點，猶如一朵瑰麗多彩的奇葩，盛開於我國彩瓷藝術的百花園中。

從潮彩瓷的發展歷史看，其藝術風格的形成，深受地方風俗、民風的影響，其工藝十分繁複，同潮州的金漆木雕的風格類同，十分講究，富麗、華姿的裝飾效果，其技法豐富多彩，窮工絕技。潮彩令人觀之，無不感其工藝之精絕。

有「瓷都「之稱的潮州，自古人文薈萃書香傳家，曾是名儒的駐足之地。唐代的常袞、楊嗣復、季德裕、李宗閔；宋代的陳堯佐、趙鼎、吳潛、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等都對潮汕的民俗產生過重大的影響。韓愈治潮八月，傳播中原文化，致力興學育才，潮汕英才輩出，不但走出了商界巨子李嘉誠，也湧現出像饒宗頤這樣的國學大師。潮州這裡的民俗、民風還造就出了巧奪天工的金漆木雕、潮綉抽紗、多姿多彩的泥塑、剪紙、花燈等等。這些非凡的藝術屬於潮汕這片土地，更是這塊土地民俗、民風的體現。潮州民俗具有開放性、多元化的特點。潮州依山瀕海，有得天獨厚的有利於向外拓展的條件。至近代，由於海禁解除，使潮人逐步增強了開放意識，以開放的心態，包容海內外的民俗、民風。潮人民俗、民風具有了「包容折中」的特點。從文化層面講，潮州的民俗、民風，包容中西，為了彰顯華麗、外向、西式的文化特徵，潮州的工藝，不惜成本地追求建築物裝飾的豪華與繁縟。例如，聞名中外的潮州多層立體蝦蟹簍，就是清末木雕藝人黃開賢在營建潮州青龍古廟時首創的。潮州藝人黃開賢創作的木雕蝦蟹簍，構思奇妙、形式獨特、工藝難度之大，巧奪天工，是中國木雕，乃至世界民俗雕刻創作上的歷史性突破。

潮州至宋代就有南國「瓷都」之稱，可見潮州瓷器的生產在那時已頗具規模。生產的瓷器多銷往海外，故多彩繪，此類彩繪瓷被稱之為潮彩瓷。同時，潮彩瓷因外銷的需要也深受西方文明和民俗的影響。

潮彩瓷受潮汕民俗、民風的文化影響，求新、求變、求華姿、求富貴的創作傾向，使其同景德鎮、德化、宜興、石灣陶瓷器的作品，風格差異明顯。例如，潮彩瓷作品中，有一米多高，彙集著數百朵瓷花的三層通雕瓷花籃，這樣的瓷作品只有潮州做得出。有藝術評論家評論潮彩瓷：都說潮人精，再精沒有潮彩瓷通雕藝人精；都說潮人勤，再勤也沒有潮彩瓷藝人下的功夫深；都說潮人真，再真也沒有潮彩瓷藝人對藝術的求真。這應該是潮彩瓷藝人中的民俗與民風。

二、在潮彩瓷基礎上的創新：結晶釉彩

至近代，在藝術陶瓷領域，潮彩瓷藝術並非主流，景德鎮官窯制瓷工藝成為藝術陶瓷製作的一種導向。然而，潮彩瓷民俗中所具有的包容性與變革性以及在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下，使今日潮彩瓷藝術得到空前的繁榮與發展，這表現在2004年潮州被授予「瓷都」的稱號。同時，這種進步也表現在潮彩瓷的彩繪工藝上，借鑒日本、歐美的流行風格特點，吸收景德鎮等地的彩繪技法，使潮彩瓷新品倍出，走俏海內外。這其中由傳統潮彩瓷發展創新的結晶釉彩，是在繼承潮彩瓷民俗文化的基礎上，上承宋代窯變彩的工藝特點，實現窯變釉彩下彩繪的一種全新的工藝，這是潮彩瓷的，甚至是中國藝術瓷製作工藝的一個重大創新與突破。實現這一創新的是潮人中國陶瓷藝術大師吳渭陽。通過吳渭陽的潮彩瓷的創新，使我們不僅感受到一種工藝的創新，更能夠體驗到在傳統民俗文化基礎上實現的一種民俗的發展與進步。

結晶釉彩女蝸補天

所謂結晶釉彩。系指，在結晶釉彩下，施潮彩繪。當然，在此首先要了解結晶釉彩，要知道什麼是結晶釉，而要說明結晶釉則需從窯變彩談起。中國至宋，窯變彩已趨成熟，如鈞瓷的彩斑，在宋瓷中多見。而結晶釉則是釉體中的硅酸鹽溶質，高溫下通過固相反應之後，在冷卻過程中自然析出晶體的結果。日本人將這種瓷釉面出現的結晶，呼之，「曜變」。可能是這種釉面的結晶體具有的神奇光影效果。於是，日本人也稱結晶斑為「人工寶石」。宋代建窯盞中凡出結晶釉斑者，亦被叫做「曜變天目釉」盞。至當代，由於窯溫可控，燒出結晶釉已不難，但要控制釉結晶形態、色彩，達到人們預想的結晶效果，則成為當代制瓷人的一個到今天都難以實現的夢。更不用說，以人工著彩、繪畫，使結晶釉下，出現圖畫，這更是難以企及的一種全新的制瓷工藝。

當今，在潮人造物的傳統民俗文化背景下，在植根潮彩瓷製瓷工藝的基礎上，潮人吳渭陽，經過不斷探索，成功燒制出，在結晶釉面下，施以人工畫彩的創新制瓷技藝，創作出結晶釉下加彩繪的全新藝術瓷作品，創造出了一種制瓷新工藝，這種工藝被專家稱為，「開啟了陶瓷藝術的新紀元」。

吳渭陽在創作

傳統的制瓷彩繪工藝，是在瓷胎上著色，圖畫上施以大白釉，經窯燒成為有圖畫的瓷器。當然，也有在瓷胎上畫青花，施大白釉，燒成後，再施彩繪，二次底溫燒出鬥彩瓷器作品。但傳統的制瓷工藝，無論先施彩，後上釉或先上釉後施彩，所施的釉均為大白釉，既無色之釉。而結晶釉之不同，則是在瓷胎上畫彩，後施釉，這種釉與大白釉不同的是，經窯燒後，這種釉會出現結晶體。也就是說，將人工的彩繪與釉的結晶變化結合起來的一種新工藝。此種工藝是利用釉結晶的獨特性藝術效果，再施以彩色繪畫，以求一種全新的視覺感受。這種視覺更具立體，自然色彩，產生一種多維、立體的幻覺，這是其他制瓷工藝難以企及的。

《兩小無猜 》 吳渭陽 結晶釉彩瓷板

結晶釉彩制瓷工藝，目前尚未被制瓷人掌握，也只有吳渭陽能燒出結晶釉彩的作品。結晶釉彩也因此獲得了多項國家發明專利。燒制結晶釉彩，不僅要考慮釉結晶，以及晶體的色彩變化，同時對人工手繪彩的要求也很高。首先，手繪彩要耐得了高溫，並能在高溫條件下，成色準確，不跑色。其次，由於結晶釉的晶體色彩難以掌控，要保證晶體的成色與人工彩繪的彩協調，達到制瓷人的預想效果，其難度甚至難以實現。這其中，隨機性的可能比人為的控制，更能決定結果。第三，要能保證所繪彩圖畫不變形，將是十分困難的。也就是說，繪普通的釉下彩，圖畫形狀多不會變形、跑色。但在晶體釉下，要使圖畫不變形，色彩準確，難度極大。這就比如，在普通玻璃下看一副圖畫與在有光影折射效果的結晶玻璃下看一副圖畫，效果是大不同的。如果在結晶釉下進行彩繪，畫一幅圖畫，其繪畫難度和工藝同普通釉下繪畫難度和工藝是有巨大差異的，所以，畫得了釉下彩就不一定畫得了結晶釉下彩。因此，結晶釉下彩是一種前無古人的制瓷工藝。

《太行春雪 》 吳渭陽 結晶釉彩瓷板

我們研究民俗、民風，要看發展，要進行動態化的考察，不能停留在對一種民俗的，靜態觀察和分析研究上。民俗、民風是動態的，發展中的，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正是由於有了這樣一個正確的理念，讓我們看到了，潮汕地區民俗中的潮彩瓷的發展，認識了中國陶瓷藝術大師吳渭陽以潮彩瓷為基礎創燒出結晶釉彩的文化民俗的傳承。任何一種創新、任何一種新時尚，都不是憑空、沒有源頭的空穴來風，而是一種民俗的進步與發展。要有這樣的理念來認識我們的民俗，研究我們的民俗，才可能得到要義和真諦。

潮州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民風淳樸，其民俗講究，工藝求「絕活」、飲食講究工夫，對先進文化更是「兼收並蓄」。潮人不少赴海外謀生，他們相信「愛拼才會贏」，這樣的民俗、民風才會演繹出許多神話，從潮彩瓷到結晶釉彩就是潮州民俗哺育出的一個神話。

作者：西漢（廣東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