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施維奇 透明的海

施維奇 透明的海

透明的海

文∣施維奇

現在村裡的人茶餘飯後閑談,還時常講起小月和她的歌。說起來小月也是個苦命的人。我母親曾說,小月是逃水荒從蕪湖來到我們村的,她牽著爹的衣角挨門乞討。每到一戶,她爹吹笛,她合著嗚嗚咽咽的笛聲,唱一曲憂傷的曲子。不過,我在七歲那年夏天之前,卻從未聽過小月唱歌,我那時只知道她不會生孩子,因為巫三奶奶整天罵她「是只不生蛋的雞」;隔三岔五,啞巴恨鐵不成鋼地哇哇叫著,揮舞鐵頭農具滿村子追攆小月往死里打。田上、家裡、自留地,小月似有忙不完的活,人前低眉順眼,嘴唇驚恐地抿著,我曾懷疑她是個女啞巴,哪裡想到她竟會唱那麼好聽的歌。

在我們村子後面,有一條清澈的小河。小月總在天色黑透,村裡婦女基本上忙完家務搖著蒲扇乘涼的時候,才挎著一大籃衣服下河灣。母親有時去幫她搓洗幾件,但更多時候是讓我去陪她。那年我七歲,在小月浣洗衣服時,我便下河洗澡。小月解下黑布褲腰帶,一頭栓在我的腰上,一頭系在她的手脖子上——怕我出事。她蹲在河石上洗衣服,洗著洗著就會哭起來;在闃寂無聲的河灣,她的哭聲讓我非常害怕。「小月姐姐,你別哭嘛,我好害怕!」我站在水中使勁拽她的布帶子,小月趕忙用被帶子拽起的手揩去淚水,「別怕,別怕!是小月姐姐不好,小月姐姐唱歌給你聽吧。」我永遠忘不了小月在夏夜的河灣一邊洗衣一邊給我唱的那些如泣如訴的優美的歌謠。四周一片溶溶的月色,夜風在樹葉上纏綿,小月的歌如月光般傾瀉下來,在滑爽的水面上輕輕地流淌。我不敢相信眼前唱歌的小月就是啞巴媳婦小月。我感到自己不是浸潤在水中,而是浸潤在歌聲里。如水的歌聲正慢慢托起我還有小月,溢出河堤,漫過黑黢黢的灌木,淹沒一切古怪的凹凸和黑暗,一瀉千里,流淌成一望無際、平滑如鏡的透明的海。海上一輪皎潔的圓月,那就是小月的臉;每一個音符都是螢火蟲般大小的精靈,扇著透明無暇的憂傷的羽翅,在海面上飛翔……

有一年正月,村裡家家戶戶湊份子,置辦起鑼鼓鐃鈸,扎個五彩龍船,在元宵玩起「旱地行舟」。這是小月在我們村最為輝煌的一段日子,她被選我領唱的「蘭花小妹」。明月初上,四村八郢的鄉親已把偌大的場地擠成一個蛋,蛋黃地區月光如水人影如藻,泊著一隻流光溢彩的花船。鑼鼓喧天響起,矮胖隊長鑽進花船,放下簾幕,那船便隨著鑼鼓節奏上下顛動,恍若行進在波瀾不驚的大海上。花船兩側,走著八個蘭花小妹,紅緞偏襟褂,藍花圍腰手巾,綠綢褲,繡花鞋,挑著花籃前走一步後顛半步地跟著樂拍扭。船頭那穿著一件粗布褂、用一竿竹子作撐船篙子的後生便是「躂子哥哥」。整個玩船過程最精彩的就是躂子哥哥和蘭花小妹的對唱,形式有點類似劉三姐對山歌。男一段,女一段,每段六句。男交歌時昵叫一聲「我說蘭花小妹子。」八個蘭花小妹便齊聲答:「躂子哥哥怎麼講的?」男再唱一句交歌。如此往複,輕鬆活潑。演躂子哥哥的是外地來的年輕貨郎。他每次來村總是在我家門前大栗樹下歇住擔子,吹笛子不搖撥浪鼓。我好用晒乾的雞肫皮和牙膏皮跟他換糖吃,小月也常用雞蛋換些針頭線腦。玩船場上,他和小月配合的天衣無縫,對歌俏皮風趣,場下喝彩陣陣。一個正月,花船走鄉串村,巡迴演出,他們對歌不下千首。開始小月還有些放不開,唱到後來聲音甜了,眼睛亮了,雖是春寒料峭,又著著單衣,她臉上卻泛出誘人的紅暈。我感到小月的身體里有什麼東西被她自己的歌聲喚醒了,她因此看上去通體發光。我朦朦朧朧預感到可能會發生什麼。果然,在最後一場巡演結束之後,小月沒有回家,她和「躂子哥哥」遠走高飛了。

小月走了,黃鶴一去不復返。但在賓士的歲月里,小月一如既往地在我記憶的深處婉約著,猶如一彎新月映在寂寞星空的邊緣。每當我的心靈因為喧嘩和騷動變成一眼黑暗的枯井時,她的歌聲便月光般傾瀉而下,給我一方透明的海,讓我感到精神更朗潤,生命更純粹,生活更具魅力!

維奇新語往期文章

●維奇書法

●善待芳華

●轉任心路

●賀蘭山印象

●魁雄的曾來德先生

●春風歌(古詩十四首)

●李斯的嘆息

●紫銅色的天空

●走出靈魂的困厄

●血性的老學究

●舞鶴的風韻

●士氣如虹

●夢回蘭亭

●閃亮的紐扣

●時光四濺,孤獨如血

●床的瑣話

●屋漏破鍋

●螢耀

●師德

●獨秀大別山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維奇新語 的精彩文章:

TAG:維奇新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