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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敦煌:數字化讓千年石窟「活」起來

首發:7月13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周刊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張玉潔

回望歷史,從內容到畫風,走在時代之先的敦煌一直很「潮」。在中原連接西域的開放前沿,各種新事物首先在這裡「著陸」。開放與創新,讓這些新事物演化出「中國化」的新形態,並廣為傳播

古老、遙遠、神秘,這是敦煌最常示人的樣子。

現代、可觸、有趣,敦煌正揭開面紗,緩緩露出另一半容顏。

「C位」菩薩

「C位」的菩薩?在敦煌工作了13年,杜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不是第285窟西魏的菩薩嘛」。

這是個常在娛樂節目中出現的詞。眾人中站在中央「C位」的角色,頗有些獨霸天下的意思。而壁畫中,眼目低垂的眾菩薩卻不爭不搶,它們並排站立,平和從容。配圖文字這樣寫道:「只要功夫練到位,站在哪裡都是C位。」

「數字供養人」公益項目「智慧錦囊」。 敦煌研究院供圖

腦洞大開,來自古老與現代的碰撞,1652歲的莫高窟和20歲的互聯網企業騰訊擦出了火花。2017年底,敦煌研究院與騰訊聯手啟動「數字絲路」計劃。今年6月上線的「數字供養人」公益項目是子項目之一。

在古代敦煌,佛教信徒為莫高窟營造提供經濟等方面的支持,他們被稱作「供養人」。「數字供養人」借用了這一概念,網友只需花0.9元,就能參與到莫高窟數字化保護中。

而他們也將獲得來自敦煌的「智慧錦囊」。壁畫與趣味解讀相得益彰,令人忍俊不禁。「C位」菩薩就是錦囊之一。

平衡——是項目負責人、敦煌研究院文化創意研究中心副主任杜鵑面臨的最大難題。「如何在守住原真性的同時,獲得更多年輕人的喜愛?磨合挺難的。」

在一份「智慧錦囊」的溝通草稿中,衝突躍然紙上。面對正在聽法、靜心沉思的菩薩,雙方提煉出看上去完全不搭界的兩種意思:「悟」與「戲」。「輕雲蔽月,流風回雪,傾聽內心的自在洒脫。」這是莫高窟守護者眼裡的菩薩。騰訊則輕鬆俏皮,「天天刷劇,也要花點時間看看自己的內心戲」。

破與立「拉鋸」後,古老敦煌在迅速更迭的網路洪流中搶下「C位」。項目上線一個月,6萬多網友打開「智慧錦囊」,捐資助力莫高窟第55窟的數字化工作。籌資額滿後,這座營造於公元962年前後、總面積達585平方米的洞窟,將啟動300dpi高解析度圖像的採集工作,數字資源將得到永久保存。

莫高窟第55窟內景。敦煌研究院供圖。

沙漠中的「信仰之河」

筆直的公路穿過荒蕪戈壁,土黃色沙丘在不遠處起伏。自敦煌市出發20餘公里,一處綠洲躍然眼前,莫高窟身藏其中。如同時光隧道,穿過這路便能觸摸到千年前的繁華。

莫高窟的營造始於公元366年。雲遊四海的樂尊和尚翻過敦煌三危山,眼前突現萬丈金光。他視其為祥瑞之兆,便在對面崖壁上開鑿了莫高窟的第一個洞窟。此後千年,一個個洞窟接續開鑿,似菩薩緩緩睜開千眼。

唐代是莫高窟營造的鼎盛時期,洞窟達到一千多個,「千佛洞」便得名於此。

莫高窟第96窟「九層樓」。記者張玉潔 攝

俗稱「九層樓」的第96窟開鑿於初唐時期。高達35.5米的巨型彌勒倚坐俯瞰,上揚的左手意為拔除痛苦,平伸的右手意為滿足眾生的願望。大佛身後藏著密道。每逢農曆四月初八佛誕日,善男信女沿密道自右至左繞佛三周,敬奉香火,以示禮佛祈福。

用「信仰的力量」來描述莫高窟的營造史並不為過。「一千多年間,正是敦煌居民對佛教的信仰,讓他們不惜人力、物力、財力開窟造像、供養佛祖,戰亂也未曾將莫高窟毀掉。」敦煌研究院副院長張先堂說。

今天莫高窟保護格局的形成,同樣來自人們對中華民族燦爛文化的敬畏之心。

1935年,在巴黎塞納河畔的舊書攤上,留洋學生常書鴻偶然看到一本由法國探險家伯希和所著的《敦煌石窟圖錄》。絕美的中國傳統藝術,給原本醉心油畫的他帶來極大的心靈震撼。9年後,在國民政府的支持下,常書鴻與同仁在瘡痍之上建立了「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被流沙堆掩的莫高窟終於結束了400多年的沉寂,有了專門的保護機構。

此後70餘年,一代代莫高窟人心懷敬畏守護敦煌,弦歌不輟,薪火相傳。

講解員帶領遊客在莫高窟參觀。記者張玉潔 攝

世界在這裡縮影

「世界任何傳說中神奇的地方,只要去過一次便不再神奇。但唯有敦煌,在你造訪之後,心裡的感覺反倒更加神奇。」作家馮驥才如是寫道。

神奇,幾乎是每個到往敦煌的人都會發出的感嘆。為什麼在荒涼的大漠深處會有一個美麗的大千世界?

敦煌離不開絲綢之路的繁榮。西漢時期,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被後世稱為「絲綢之路」的通道自此開通。至隋唐,絲綢之路北、中、南三條路「總湊敦煌」,敦煌成為「咽喉之地」。

四周是茫茫戈壁沙漠,南部終年積雪的祁連山為敦煌綠洲源源不斷地提供水源。敦煌研究院院長王旭東說,正是大自然的饋贈,為東來西往的商旅使團提供物質保障,有了歇腳之地。

「敦煌凝結著中華民族的歷史記憶,陽關、玉門關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凝結著中華民族向西進取的勃勃雄心和向東回望的無限鄉愁。」他說。

透過敦煌打開絲路歷史之門,可以看到多元文明交融的神奇景象。世界在這裡縮影。

莫高窟第249窟狩獵圖。敦煌研究院供圖

莫高窟中,佛的形象千姿百態。有的佛臉部稜角分明,高鼻清瘦,身著厚厚的偏袒右肩袈裟;有的佛圓臉胖乎乎,薄薄的袈裟緊貼身體。

「第一種是來自希臘的犍陀羅風格,第二種是來自印度的馬圖拉風格。它們是莫高窟的兩個藝術源頭。」敦煌研究院副院長趙聲良說,北魏以後,兩種風格不斷融合,有的佛衣紋來自馬圖拉,坐姿卻是犍陀羅。

敦煌最具代表性的飛天,也來自不同文化的交融。古印度文化中以「天龍八部」中樂神「乾達婆」為代表的天人、天女形象,與中國傳統神話中的仙人、仙女結合,形成了中國式的飛天。

莫高窟第420窟飛天。敦煌研究院供圖

難解的敦煌

但對普通人來說,敦煌始終罩著一層神秘的面紗。

敦煌太遙遠了。人們從五湖四海來到甘肅省會蘭州,再西行一千餘公里,穿過狹長的河西走廊,才能抵達這座小城。

敦煌太廣博了。735個洞窟、4.5萬平方米壁畫、2000多身彩塑,跨過千年的時間長河,為人們創造出一個龐大的世界。許多人皓首窮經,所能採擷的也不過滄海一粟。而遊客所看到的敦煌,也多是講解員用手電筒點亮的歷史片段。

更何況,這裡還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印記。佛國世界的形象與寓意,對大多數人來說仍是複雜難懂的稱謂。

莫高窟第320窟雙飛天。敦煌研究院供圖

很長一段時間,「敦煌熱」主要在學術圈。從著述論文到學術會議,研究人員從專業出發,逐步釐清了千年石窟的發展脈絡,解讀著這處舉世無雙的文化寶藏的價值。

1987年,敦煌莫高窟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為世界文化遺產。世界的敦煌,該以怎樣的姿態再度擁抱世界?

工作人員對莫高窟第152窟進行數字化採集。 記者陳斌 攝

「給佛拍照」

上世紀80年代,在美國梅隆基金會的支持下,敦煌研究院與美國西北大學、浙江大學等科研院所合作,拉開了敦煌石窟數字化的帷幕。

「給佛拍照」,是石窟數字化最簡明的解釋。在昏暗的洞窟中,專業人員自製軌道、燈箱,分層、逐行拍攝壁畫,然後利用計算機技術,將數量龐大的照片逐一比對、拼接和修正。僅實現一個300平方米壁畫的洞窟數字化,就需要拍攝4萬餘張照片。

「不同於修修補補,數字化本身就是預防性的。把洞窟的信息採集下來,通過影像永久保存。幾十年來,我們花的力氣越來越多,步子越邁越大。」敦煌研究院名譽院長樊錦詩說。

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全景圖。敦煌研究院供圖

敦煌研究院文物數字化研究所所長吳健介紹,近30年來,畫面精度已從最初的75dpi提升到最高600dpi。這意味著,採集後的圖像四倍於原作,在熒幕上看遠比在洞窟看清晰。

以保護為出發點,石窟數字化落腳在了遊客端。2014年,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投運。直徑18米的球幕影院中,通過數字化取得的壁畫素材纖毫畢現,遊客如沉浸蒼穹之中,飽覽夢幻佛宮的壯美。自此,「前端觀影、後端看窟」的旅遊開放新模式在莫高窟實現,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遊客蜂擁至洞窟的壓力。

莫高窟數字展示中心球幕電影《夢幻佛宮》。敦煌研究院供圖

2016年,數字化的另一成果「數字敦煌」資源庫上線。30個洞窟的高清圖像及全景漫遊,免費在網路上公布。人們只需輕點滑鼠,就能身臨其境地免費欣賞洞窟景象。次年,「數字敦煌」英文版上線。

敦煌研究院文物數字化研究所副所長俞天秀介紹,敦煌研究院已完成180餘個洞窟壁畫的數字化採集和120餘個洞窟的全景漫遊。「數字敦煌」網站的訪問量已達500萬次。

建設「數字檔案」,讓不可移動的壁畫越過山川海洋,抵達世界任何角落。現代展示手段,也為人們提供了了解敦煌的全新視角。讓莫高窟「容顏永駐」,正在成為可能。

敦煌研究院陳海濤在莫高窟第254窟內工作,動畫片《捨身飼虎》《降魔成道》兩部動畫片是以第254窟為藍本。記者陳斌 攝

佛窟也俏皮

因數字化「活」起來的千年石窟還能更好玩嗎?

今年4月,一隻「落湯狗」讓莫高窟在網上「火」了。短短几天時間,莫高窟官網微博粉絲數量從7萬漲至14萬。

這本是一條可按常規發布的消息:因雨雪天氣,莫高窟暫停開放。微博編輯王芳芳視角一換,讓小狗樂樂登場宣告了洞窟暫閉的通知:「窟霸樂樂早起巡山已回,路況可見圖片」。圖片上,樂樂滿身泥水,狼狽不堪。

滿臉「囧」意的樂樂,讓網友樂了。窟霸、巡山大王、莫高窟侍衛,被「圈粉」的網友不僅給樂樂起了許多愛稱,還「八卦」出了樂樂的身世、「太太」和每天要「巡護」的範圍。「高冷」的莫高窟變得可親可近了。

尋找古老洞窟與當代社會的聯繫,是敦煌研究院近年來致力的事情。

杜鵑介紹,以互聯網技術為支撐,依託敦煌研究院的學術研究成果和壁畫素材,他們在微信公眾號、微博上對敦煌文化進行多維度的價值挖掘,古老的敦煌石窟在大眾視野中鮮活了起來。穀雨耕種、立夏品酒、小暑搖扇,透過「敦煌歲時節令」系列趣味動圖,古典雅緻之美從壁畫中脫逸而出。

「歲時節令」趣味動圖之春分。敦煌研究院供圖

「歲時節令」趣味動圖之小暑。敦煌研究院供圖

菩薩「同色號」口紅、辭彙量頗大的「敦煌小冰」、動畫片《捨身飼虎》《降魔成道》……多元化文創產品和趣味化服務讓大眾有了越來越多接近古老文化的機會。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成為現實。

透過可愛俏皮,「正解莊嚴」仍然是這些源於敦煌的新生事物背後的濃重底色。

敦煌文創課程學員拍攝菩薩「同色系」口紅線描圖。敦煌研究院供圖

敦煌文創課程學員給線描畫塗菩薩「同色系」口紅。敦煌研究院供圖

「敦煌藝術歷久彌新。1600多年前,畫師用畫筆繪下了藝術創作之路。今天,我們用不同的藝術形式將匠心延續下去,走出今天的數字之路。」敦煌研究院文化創意研究中心副主任陳海濤說。

寧靜的莫高窟。記者張玉潔 攝

用電吉他演繹敦煌?沒問題!

而敦煌期待更多。這一次,它「大膽」地把話筒交了出去。

一項關於敦煌音樂的活動正在進行:靜默千年的敦煌壁畫與文獻,即將變成動聽的歌曲,被人們唱起來、演奏出來。一些只在壁畫中出現的古樂器也將被「復活」。

敦煌內容廣博,音樂也被包攬其中。敦煌音樂不僅包含藏經洞出土的敦煌樂譜等,還有數量龐大的壁畫圖像。在莫高窟南區492個洞窟中,有一半洞窟都有音樂圖像,樂器數量達6000餘件。

莫高窟第17窟「藏經洞」內景。敦煌研究院供圖

「就音樂圖像來說,敦煌壁畫在世界洞窟壁畫中無出其右。」敦煌研究院在站博士後朱曉峰說,「中國歷史上幾乎所有出現過的樂器都能在莫高窟看到,甚至『花邊阮』等文獻中沒有記載的樂器也能在敦煌壁畫中找到。」

這成為敦煌研究院與QQ音樂的合作根基。朱曉峰介紹,雙方計劃通過比賽,讓音樂人參與敦煌「古曲新創」。參與者或以文獻《敦煌廿詠》為基礎創作歌曲,或基於5幅有代表性的敦煌壁畫進行器樂曲創作。在今年9月於敦煌舉行的「敦煌盛典」音樂會上,優秀參賽作品將伴隨仿製敦煌古樂器登台亮相。

這像是半命題作文。題目關乎敦煌,配器不限、風格不限、曲式不限,創作空間全交給音樂人。

「我不太擔心『失控』的問題。只要能把握敦煌音樂的內涵,哪怕拿電吉他來也可以。」朱曉峰說,「希望能給我們耳目一新的感覺。」

除了音樂外,敦煌研究院還將與騰訊就動漫、遊戲、文創等多方面展開合作。

「科技賦能文化,給文化遺產單位添加了科技的翅膀。」張先堂說,「我們希望利用現代科技,讓傳統文化融進現代、接近青年,希望年輕人不僅能了解敦煌文化藝術,更能了解敦煌的價值。」

敦煌研究院原院長段文傑臨摹的《都督夫人禮佛圖》。記者張玉潔 攝

越開放越自信

敦煌究竟在傳達怎樣的價值?開放與創新,是解讀敦煌無法避開的關鍵詞。

舉世矚目的敦煌藏經洞,是這處佛教石窟開放胸懷的代表。這裡不僅出土大量漢文、藏文文獻,還出土了回鶻文、于闐文、粟特文、梵文等文獻。開放的胸懷,讓多宗教多民族在敦煌共存,多元文明在敦煌交相輝映。

「百科全書」式的敦煌不僅有佛國世界,更連通著世俗生活,人人都可以找到與它相通的時刻。建築學家梁思成照著莫高窟第61窟的《五台山圖》找到了大佛光寺;時尚博主可以在小短裙、V領衫和高腰背帶褲中感受時尚的輪迴;甚至常為「水逆」所困的「星座控」,都能在敦煌壁畫中尋到十二星座圖。

莫高窟第220窟古代兒童身著V領衫、背帶褲。敦煌研究院供圖

而從未停止的創新,則讓敦煌在千年間保持著勃勃生機。最典型的便是敦煌經變畫。

「在佛教的誕生地印度沒有經變畫,這是中國人創造出一種新的佛教藝術形式。」張先堂說。佛教傳入中國後,為了讓更多人了解佛經思想,古代畫師以生動的圖畫闡釋晦澀佛經,用畫筆呈現出五彩斑斕的佛國世界。這甚至稱得上是「最早的新媒體」了。

回望歷史,從內容到畫風,走在時代之先的敦煌一直很「潮」。在中原連接西域的開放前沿,各種新事物首先在這裡「著陸」。開放與創新,讓這些新事物演化出「中國化」的新形態,並廣為傳播。

莫高窟第23窟雨中耕作圖。敦煌研究院供圖

王旭東說,莫高窟見證了人類千年的祈願,它告訴人們,慈悲能承載,智慧能溝通,美能成就。「敦煌文化一定要發揮當代的作用。我們在敦煌看到文化自信。越開放越自信,越自信越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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