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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界為何多迷信

導讀:古代人之所以迷信,與其說是他們愚昧無知,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那時還無力掌控自己的命運,對一系列影響自己人生的力量都無能為力,於是轉而相信這是冥冥中神靈的力量在左右。

作者:維舟,77年生人。畢業於廈門大學新聞傳播系。好讀書不求甚解。涉獵駁雜,少時沉迷於古典文學與歷史,長而旁及社會學、人類學等,2004年起撰寫博客至今。

隨著法國和克羅埃西亞進入2018年世界盃決賽,「梅西神奇定律」似乎再一次得到了印證——根據這一說法,自2007/08賽季以來,只要在淘汰賽擊敗巴薩和梅西的球隊,都能殺入最後決賽,唯一沒有應驗的是2017/18賽季的歐冠,但今年的世界盃上,法國和克羅埃西亞確實都在遭遇阿根廷隊後戰勝了梅西。

現在,足球評論員詹俊已經暗示,法國隊可能會奪冠:「本屆世界盃158個球中69個是定位球破門……祝賀法國隊!上一次世界盃他們有三名後衛取得進球,正是1998年!」另一個巧合是,本屆世界盃共有84名球員的射門次數達到6次或6次以上,而其中唯一一個沒有射正的是法國隊的吉魯(射門10次,無一射正)——巧的是,法國隊最終奪冠的1998年世界盃上,他們隊陣中也有這樣一位中鋒。這些「蛛絲馬跡」,似乎都成了某種最終結果的「預兆」,不論真假,在球迷中廣為流傳。


足球場上的定律加持

類似的「定律」還有許多。本次世界盃是在俄羅斯舉辦,最終四強都是歐洲球隊,幾乎變成歐洲杯,這吻合另一條定律,即世界盃冠軍往往屬於舉辦國所在大洲的球隊。世界盃歷史上,除了巴西、德國和西班牙能打破這一魔咒外,其他冠軍球隊都來自舉辦國所在的大洲——不過,下一屆將在卡達舉辦,亞洲球隊要奪冠,恐怕僅靠這個魔咒加持還不夠。

世界盃歷史上的一個著名魔咒是衛冕冠軍魔咒:1998年法國奪冠,2002年法國小組出局;2006年義大利奪冠,2010年義大利小組出局;2010年西班牙奪冠,2014年西班牙小組出局;2014年德國奪冠,2018年德國又小組出局,早早回家喝啤酒看比賽去了。

此外,根據另一個魔咒,如果奪取了世界盃前的那屆聯合會杯,那麼就別想奪冠。聯合會杯1997年的冠軍巴西、2001年冠軍法國、2005/09/13年三界冠軍巴西,無一倖免。去年的聯合會杯冠軍是德國,早就有人預言德國今年在世界盃上將無望奪冠——結果大家都看到,甚至比這還要悲慘。

根據另一個規律,凡是前一年拿到歐洲金球獎得主,他所在的球隊都無法在接下來的世界盃奪冠。1957年西班牙迪斯蒂法諾、1961年義大利西沃里、1965年葡萄牙尤西比奧、1969年義大利里維拉、1973年荷蘭克魯伊夫、1977年丹麥西蒙森、1981年西德魯梅尼格、1985年法國普拉蒂尼、1989年荷蘭巴斯滕、1993年義大利巴喬、1997年巴西羅納爾多、2001年英格蘭歐文、2005年巴西羅納爾迪尼奧、2009年阿根廷梅西、2013年葡萄牙C羅……顯然,這條魔咒對今年世界盃葡萄牙隊的C羅仍然有效。

貝利

這些還算是「規律」,另一些則看起來更加無厘頭一些。球王貝利是著名的烏鴉嘴,自從1990年世界盃以來,他每每信口開河作出一些預測,不過,但凡被他看中的球隊,在世界大賽上基本都沒有好下場。如今,劉語熙也被冠以「烏賊劉」、「毒奶」的外號,因為她在2014年《我愛世界盃》的節目中,穿哪支球隊的球衣,哪支球隊就會輸,成了「反預測」神人。開賽第二天,她穿上西班牙的球衣以示支持,結果西班牙1:5慘敗給荷蘭;穿上義大利球衣後,義大利竟然輸給了哥斯大黎加。本屆世界盃上,她也參與了微博競賽,結果小組賽預測全錯了;最後一輪阿根廷迎戰奈及利亞,歌手蘇醒送給她一件奈及利亞球衣,讓她在比賽時穿上,結果阿根廷果然涉險進入淘汰賽。在英格蘭與克羅埃西亞賽前,她在微博上發話:「我認真說一句,今晚也是沒什麼懸念的,英格蘭。」圍觀網友紛紛表示,看來克羅埃西亞穩了。果不其然,英格蘭在先得一球之後連輸兩球,無緣決賽。

球場的勝負如此難料,以至於預測其結果幾乎成了一門玄學。2010年的南非世界盃上,德國奧伯豪森海洋館的章魚保羅「成功預測」了德國三場小組賽、三場淘汰賽四勝二負的全部戰果,名聲大噪。在它短暫的「預言帝」生涯中,它在2008年歐洲杯和2010年世界盃兩屆大賽中,預測14次僅有1次落空,準確率高達92.85%,甚至因此榮膺英格蘭2018年世界盃的申辦大使。

這不僅只是球迷們的遊戲,球星們同樣迷信。在罰點球前喃喃祈禱或在胸口劃十字的球員不在少數,更多的人則恪守著某些曾給自己帶來好運氣的習慣:C羅在賽前總是先給右腳穿襪,進進球場也一定是先邁右腳,他從不穿短袖球衣,認為這些都能給自己帶來好運;英格蘭後衛瓊斯也有類似迷信:如果在曼聯主場作戰時,板上球隊名在左,他在賽前就先穿左腳的球襪,反之就先穿右腳襪子;梅西除了在罰定位球時習慣雙手把球放在罰球點上之外,還有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怪癖:他喜歡在一些比賽中咀嚼草坪上拔下來的草;阿里的護腿板已經使用了11年不更換,因為有一次這對護腿板有六個月沒找到,在此期間他都踢得很臭;德國中鋒戈麥斯在賽前不唱國歌,因為他在青年隊時,有一場比賽他沒唱國歌,結果破門得分,自此他就堅持不唱以保持好運。


上帝的復仇

這些「魔咒」、「定律」與怪癖,都是足球場上迷信的最常見形式。其中有些可以解釋,比如「歐洲球隊在歐洲以外沒有獲得過世界盃冠軍」的魔咒,恐怕可以歸結為離開歐洲後,從時差、氣候到飲食的各種水土不服。球星的很多「迷信」行為,雖然自己相信這會帶來好運,但不如說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個人習慣,如果不這麼做自己就會不舒服,很多作家也有怪癖,不這麼做他就無法發揮出最佳狀態,甚至寫不出東西。這其實是某種強迫症,就像晚明的李贄有潔癖,喜歡掃地,幾個人替他扎掃帚都忙不過來,又整天洗衣服、洗臉、洗澡。與其說是這帶來好運,不如說是這有助於他們進入更好的狀態。

另有一些,則恐怕純然是概率和巧合的問題,例如所謂「梅西神奇定律」,但「擊敗梅西」和「殺入決賽」之間當然並不真的存在因果關係。這是一個常見的邏輯謬誤,即把發生在之前的事,看作是其後事件的原因——拉丁文稱作post hoc,ergo propter hoc(「因為在它之後,所以它就是原因」)。古人看到雞鳴後太陽升起,誤以為是雞喚醒了太陽,因而崇拜雄雞,便是因此。在美國早期歷史上,密蘇里的商人通常在雨季開始時抵達新墨西哥的聖菲,於是當地土著以為是美國人帶來了雨。

當然,這麼解釋會顯得很無趣,因為球迷津津樂道的正是這些魔咒、定律和怪癖所包含的某種神秘性,而理性的解釋卻正驅散了這種神秘,使之「祛魅」了。很多人也不過是把這些帶有神秘性的巧合作為有趣的談資罷了,未必真的相信。不過,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足球場上這些說法特別多?

原因可能很簡單:人們非常關注球賽,但其結果卻又極難預測;雖然球隊的整體水準一般是穩定的,但在兩支勢均力敵的球隊遭遇時,比賽仍然極大地取決於球員的臨場發揮等一系列因素。足球比賽之所以緊張刺激,本來也就在於這種不可知的懸念,否則結果已定的比賽就沒什麼意思了。當人們極其想知道結果,但這情勢又變幻莫測無法預知結果時,他們就會變得迷信。

法國學者讓-諾埃爾·卡普費雷在所著《謠言:世界最古老的傳媒》一書中,曾概括出了一個經常被引用的謠言公式:謠言=(事件的)重要性×(事件的)含糊不清,也就是說,你極為關心卻又不了解的事件,最容易引發謠言。如果將這一公式稍作改動,或許也可以這樣說:球場上的迷信=(賽果的)重要性×(賽況的)捉摸不定。

這一點是很好理解的。荷蘭可說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國家,以其世俗、理性著稱於世,號稱「海上馬車夫」的荷蘭海員更是這段歷史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主角之一,然而正如《倫勃朗時代的荷蘭》一書中所言,「平時看上去很兇悍的人卻是尼德蘭最迷信的海員。」因為海上生活要面臨大海無法預測的種種風險,哪怕一個再有經驗的水手也有難以應對的時候,此時除了跪下來祈禱上帝外別無良策。在中國也是,漁民、水手往往比其他人群更為迷信,《舟山方言與東海文化》中記錄了許許多多忌諱,漁船出海捕魚時的禁忌極多,這說到底正是因為海上生活高風險性更為突出。

另一個高風險的領域是戰爭。陳友仁《抗戰時代生活史》中曾說,侵華戰爭時的日本軍人相當迷信,發動戰爭的日期都由密宗禪師選定,以數字「8」為吉利,所以近代史上「9·18事變」、「8·13事變」、「1·28事變」均有這個神秘數字。日軍出戰時,也總喜歡帶著「武運長久」的旗子和婦女們縫的「千人針」。這並不是偶然的,正如美國的墨菲定律中的有句俏皮話說的:「散兵坑中沒有無神論者。」因為誰都可能被一顆不知哪兒飛來的流彈擊中。《從騎士精神到恐怖主義》一書也說:「戰爭中的男人總是迷信的。能使人刀槍不入的護身符、衣物和魔葯只是其中最明顯的迷信形式。」原因很簡單,每個人都希望在這樣危險的活動中得到好運,保住性命。奧地利心理學家Gustav Jahoda 1969年出版的《迷信》一書中指出:「正是那些含有冒險、未知或恐懼的某些特定職業特別容易迷信。這些職業中有水手、士兵和職業藝人等。」

古代人之所以迷信,與其說是他們愚昧無知,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那時還無力掌控自己的命運,對一系列影響自己人生的力量都無能為力,於是轉而相信這是冥冥中神靈的力量在左右。窮人也是如此,社會學家楊慶堃在《中國社會中的宗教》中發現,窮人通常更迷信:「生活越艱難,人們越是傾向於尋求巫術和宗教的幫助;越是貧困的階層,其成員也就越迷信。」這恐怕也是因為,相比起其他人,窮人對自己的生活更難掌控,因而宿命論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可取的人生態度——把一切歸結為「命運」,那就卸下了自己的心理負擔,不用再為那些重要、但自己卻無能為力的事而煩惱,並且還得到了一個讓自己心安理得的解釋。

隨著社會的現代化,那種「命運」的社會已經逐漸瓦解,以至於一百多年前尼采喊出了「上帝已死」;然而,上帝並沒有真的死:因為即便是現代社會,至少在某些領域,人們仍然面臨著不可預測的風險,而且這種風險是專家也無法預見和告知的。英國學者休謨在兩百多年前就說過:「我們總是發現,一個人生活中被偶然事件控制的比例越大,他就越迷信。」這種被偶然性所主宰的領域,在現代社會當然也有,尤其是彩票——所以前些年一些彩民甚至相信《天線寶寶》里隱含著下一期大獎的「預兆」。

足球比賽也是一種高度不可預測的競技體育,科學方法只能基於以往的記錄,預測概率和趨勢(「法國隊奪冠的可能性是75%」、「阿根廷隊在未來幾屆世界盃可能繼續走下坡路」),這就像天氣預報一樣,是一種可能性;然而球迷們想知道的是特定事件的結果——「本屆世界盃決賽,法國隊和克羅埃西亞隊誰會贏?贏幾個球?」但凡這種特定結果,都是科學方法無能為力的,就像一個人口學家可以準確預測全國婦女將平均生育幾個孩子,但他無法預測自己女兒未來結婚後會生男孩還是女孩。

更重要的是,球賽的結果往往取決於一些意外事件,而一個偶然的舉動就可能對結果產生重大影響。這就是《美國民俗學》中所說的:「可導致迷信的最基本的條件,是想得到的東西可望不可即和無規律地出現,某個行為如偶然導致成功,那麼這一行為用不著加以鼓勵便會繼續保持下去。」球賽的結果正是如此,大家很渴望知道結果,但它在終場哨聲吹響之前始終是懸念;像戈麥斯這樣偶然一次沒唱國歌后破門得分,那他就會一直期望同樣的舉動能再次帶來好運。

這也意味著,雖然人們看起來是迷信,但就像被總結出來的諸多「定律」所表明的,其實球迷們都在挖空心思尋找「預兆」和規律性。人性就是這樣,正如讓-諾埃爾·卡普費雷所說的,「我們不喜歡混亂、僥倖和偶然。我們熱衷於迷信,每次賭輸後又下雙倍賭注的做法,以及熱衷於巫術,證明我們需要想像在偶然與混亂的背後,隱藏著一個秩序。」這其實和占星術源於同樣的心態,也就是相信可以通過對某些預兆的觀察、分析、計算,最後預測未來,占星術的前提和基本原理雖是迷信的,但就方法而言它卻被學術界公認為是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的精密科學。

在這個意義上,關於足球的迷信可說是這項運動內在的矛盾所致:一方面,競技體育的魅力就在於賽事結果的懸念,雙方激烈對抗中一個小小的偶然都可能造成重大後果,這導致每個球迷都緊張激動不已;但另一面,人們在心理上又本能地對這種不可預測、捉摸不定感到不安,總想著能根據某些徵兆預見未來。這是一對無解的矛盾,因為人們對此既喜歡又害怕——實際上,很多驚險刺激的活動都激起人們同樣的心理。照此來說,這些球場上的「魔咒」、「定律」恐怕還會源源不斷地出現,繼續為人所津津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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