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被剝奪
林奕含說，房思琪的故事很簡單，兩三句話就概括。很多人都會說，這是一個女學生被老師誘姦的故事，但也可以說得更確切一點：這是一個小女孩愛上誘姦犯的故事，她在裡面是有愛存在的。
畸形的愛，可以算作愛嗎？
01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講的不只是房思琪自己的故事，而是「房思琪們」的故事。
13歲的房思琪，不知道性侵是什麼。她只知道，教師節前一個周末的午後，她像往常一樣去李國華家裡補課，但是老師沒有拿出課本，也沒有講解文學，只是脫掉了她的衣服，撕裂了她的身體。
思琪隱隱約約地覺得，這是不好的事情。可價值觀尚未建立的時候，她只能接受老師的解釋：
「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你不要生我的氣……你那麼美，但總也不可能屬於全部的人，那隻好屬於我了。……你喜歡老師，老師喜歡你，我們沒有做不對的事情。這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能做的最極致的事情……你可以責備我做太過，但是你能責備我的愛嗎？你能責備自己的美嗎？……再過幾天就是教師節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師節禮物。」
這種畜生般的借口，大概也能解釋了房思琪為什麼在受到侵害之後，還要繼續去李國華家：她大概根本不知道這是一場有預謀的犯罪，尚且13歲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侵害，甚至還因為自己沒有做好，而對李國華說「對不起」。可悲的是，等她長大以後，等她明白這件事的性質之後，她的愛情觀已經變得畸形，她的人生即將走到末路……
思琪不是沒有試圖跟媽媽說過，可現實卻逼得她每一次都敗陣而逃。
第一次嘗試，她跟媽媽說：「我們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媽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背後的意義，只是冰冷的回答道：「性教育是給需要性的人準備的。」
第二次嘗試，她跟媽媽說：「聽說，我們學校有個女生，跟老師在一起了。」
媽媽依然沒有在意，依舊事不關己地說：「這麼小，就這麼騷。」
媽媽沒有說老師的過錯，卻在字斟句酌的譴責小女生。
思琪也曾試圖跟好朋友怡婷說，可她只說了「我跟李老師在一起了。」
怡婷地反應是：「你太噁心了！你要跳樓嗎？可以不要在我家跳嗎？」
思琪在精神極度畸形的情況下，試圖跟伊玟說過「李老師，怪怪的。」
可惜伊玟有心無力，她想幫助思琪，可是思琪卻不願多說了。
李國華知道思琪是極度自尊的，「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無處傾訴的思琪，只剩下最後一條出路：愛上老師。
「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的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或許思琪唯一的幸運，就是自始至終，她只有李國華這一個男人。李國華沒有找到借口把思琪拋棄，思琪也沒有因此而墮落濫交。
而這種幸運的代價就是，思琪，瘋了。
02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整部書的基調十分平和，作者淡然的就像以一種上帝視角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但在讀的過程中，卻從字裡行間滲透出一種深深的壓抑、窒息、和絕望。「房思琪們」不是沒有過抗爭，不是沒有過求助，可社會的現實與人性，使她們每一次都鎩羽而歸。
「（李國華）他發現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我們為書中人物感到悲哀的同時，也許更多的感受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是當不幸的抗爭沒有作用，反而將自己置於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時，試問這群已經絕望的人，又該拿什麼來相信人性和善意？
房思琪之後，李國華又侵害了一個叫「郭曉奇」的女孩，之後又找了一個拙劣的借口將她拋棄。被拋棄的郭曉奇，先是在網上開始濫交，後在網上發文指出李國華的獸行。可當受害者一字一句敲出自己的遭遇後，廣大的鍵盤俠們，再次做了罪惡的幫凶：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錢？」
「鮑鮑換包包！」
「當補習班老師真爽！」
「第三者去死！」
「還不是被X得爽歪歪！」
……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古語說，有失必有得。郭曉奇失去了身體，得到的，只是對這個世界冰冷的認清。
人類的悲歡從不相通，我不為此譴責人性，畢竟看客心理，總是容易。
03
房思琪對文學是痴迷的，林奕含對文學也是痴迷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所有的用詞、比喻、以及對現實和人性的針砭都可謂入木三分。
比如：
我隔著老師的肩頭，看著天花板起伏像海哭。那一瞬間像穿破小時候的洋裝。
這些天，她的思緒瘋狂追獵她，而她此刻像一隻小動物在畋獵中被樹枝拉住，逃殺中終於可以鬆懈，有個借口不再求生。
我好像一個沿著休火山的火山口健行的觀光客，而你就是火口，我眼睜睜看著深邃的火口，有一種想要跳下去，又想要它噴發的慾望。
一維看著伊紋全身顫抖，隆隆的馬達，催到極限，眼看要發動的時候，又整個人熄滅了。
……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我們無法想像作者是在何種心境下才能寫出如此細膩的比喻。林奕含說，她在寫作的過程中，是有一種屈辱感的。
林奕含
讀完經久，我都覺得書中的故事很是荒唐。被家暴多年卻不離婚的才女、與老師合謀哄騙女學生的補習班校長、聚集在一起大談「成果」的男性教師、對子女受侵害一無所知的父母……性教育的缺失，父母的缺位，人性的涼薄，社會的黑暗……這一切悲劇發生的背後，到底又是哪些因素在作祟？
故事的結尾，房思琪瘋了，郭曉奇也在繼續受著輿論的譴責，而毀掉她們人生的李國華，則衣冠楚楚地坐在飯桌上，繼續接受人們的尊敬，並即將侵犯下一個女孩。
林奕含說，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而這種屠殺，歸根結底，是女人的悲劇，教育的悲劇，社會的悲劇，也是人性的悲劇。
生活在巨大的悲劇中，我們每個人，都是倖存者。
作者：洛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