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的人最害怕的科幻設定，喬斯·韋登曾經這麼玩

文/螺絲刀

你知道人們最害怕哪一種科幻設定嗎？

據一項網路調查顯示，在諸多科幻設定中，63%的人害怕的都與意識操縱有關。

雖然細分成三種設定，其實它們都屬於同一類。

這並不令人意外，操縱意識一直是科幻中比較熱門的題材。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被翻拍過兩次的、菲利普·K·迪克的《全面回憶》，最近的還有《副本》，以及不厭其煩、翻來覆去拿這個話題來說事的《黑鏡》。

你可能想不到的是，喬斯·韋登這個爆米花專業戶，早在2009年就曾創作過一部另類、深刻的意識操控科幻劇。連《西部世界》的編劇喬納森·諾蘭都是它的粉絲：

我哥（克里斯朵夫·諾蘭）最喜歡的電影是《銀翼殺手》，我不知道他逼我看了多少遍。但我和（妻子）麗莎都看過而且崇拜的是《玩偶特工》。

對許多觀眾來說，從早期的《玩具總動員》 到近十年來的「復聯」、「正聯」這些超英大片，喬斯·韋登作品都是「合家歡」向的。但韋登自己的原創作品，卻從來都跟合家歡不沾邊，其中有些甚至非常另類、深刻。

英國著名幻想影視雜誌SFX曾專門出增刊盤點喬斯·韋登的五部幻想劇集：《吸血鬼獵人巴菲》、《天使》、《恐怖博士的歡唱博客》、《螢火蟲》、《玩偶特工》。

這些原創作品口碑大多不錯，比如韋登在2002創作的、被公認為科幻影集史上最大遺珠《螢火蟲（Firefly）》，豆瓣評分高達9.1，但無一例外都遭遇了收視慘敗，甚至被砍。

可能這就是韋登後來專註合家歡的原因之一吧。

韋登的故事和角色都以人性複雜而著稱。圖中這些韋登角色剪影，你能認出幾個？

《玩偶特工》同樣收視不佳，第二季慘遭Fox腰斬，只能匆匆收尾。

但這部電視劇卻稱得上是意識操縱設定里的一部傑作。

喬斯·韋登以重視細節為人津津樂道。例如在《玩偶特工》中，所有提到過名字的特工，都以國際無線電通話拼寫字母規則來命名。其中被植入醫生記憶和人格的玩偶薇斯奇（Whiskey）的名字在國際海軍旗語中還意味著「要求醫療援助」。

這部劇源自韋登1994年的一個靈感。2007年他和本劇女主角艾麗莎·杜什庫，在一次與福斯（Fox）電視台的午餐會上，一起策划了本劇的概念設定。2008年好萊塢編劇罷工結束後，韋登和弟弟傑德開始籌劃這個原計劃至少五季容量、但最終以兩季結束的科幻劇。

由於Fox在第一季創作和播放上的過多干預（甚至砍掉本該播出的最後一集），導致收視成績糟糕。韋登曾不止一次在採訪中暗示，在《螢火蟲》被毀之後，再次相信Fox的他確實有點太天真了。

被砍掉的第一季最後一集Epitaph Two: One，在2010年的聖地亞哥漫展上首映，IGN給打了8.5分。

《玩偶特工》講述了一群被剝奪了自我意識的人，如何在極端嚴酷的精神控制下，救贖自我和他人的故事。

女主角艾可（Echo）是秘密組織「玩偶之家」洛杉磯分部的特工。她執行過各式各樣的任務，例如從曾經性侵自己的綁匪手中拯救新受害者，從金庫中偷盜帕特農神廟的雕像，甚至扮演已經被謀殺的客戶本人。

奇特的任務還包括連環殺手的約會對象、軍火販子的新婚妻子、客戶早已過世的愛人。

如果你在想這都是什麼鬼任務，那麼，再試試加上這樣一個條件：這些在精神和肉體上都會留下深刻印記的任務，艾可一件都不記得。

準確的說，她本該不記得。

艾可所在的玩偶之家（洛杉磯分部）是生物科技巨頭羅賽姆（Russom）公司下屬的秘密組織，遍布世界各大主要城市，為富人、大企業和政府機構提供特殊服務或執行秘密任務。

《玩偶特工》中的「羅賽姆公司」這個名字，引自捷克作家卡瑞爾·恰佩克的劇作《羅賽姆的通用機器人》。眾所周知的robot一詞就是誕生於這部戲劇，寓意是「能夠被勞役」。

該組織不僅有形形色色的俊男靚女，而且保密工作一流。因此其中最的招牌服務，便是為富人提供完美性服務。從純真的約會對象到傲嬌的富家小姐，從SM女王到過世的愛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得不到的。因為他們的特工雖然是真人，卻都是沒有自我意識的軀體，可以根據需求植入人格，將客戶的幻想變成現實。

每次執行任務前，特工通過一台腦神經手術治療椅，被植入為任務量身編寫的人格。這些任務人格不僅有相應的專業知識和技能，還擁有從出生到執行任務前的所有記憶。

任務結束後，暫時獲得的人格會和所有記憶一起被清除，重回「白板」狀態。因為這種毫無自主意識的存在，特工們也被稱為「玩偶（doll）」。

玩偶之家的特工不會假裝，被植入的人格會讓她們產生最真實、最自然的反應。她們不是扮演，她們就是最符合要求的人。

艾可是玩偶之家最受歡迎的特工。但本該什麼都不記得的艾可，卻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斷出現「故障」。

在執行任務時，艾可會回想起一些斷裂且毫無邏輯的記憶，比如她的原始人格和植入過的其他人格。

在「白板」狀態下，艾可意識到治療椅有特別之處，主動提出植入人格，執行任務。

隨著故障次數的增多，在多次驚險的任務之後，艾克實現了自我意識覺醒。

最終，創造了全新自我的艾可，領導救世小分隊在各種損兵折將和信任危機中，搗毀了羅賽姆公司在圖森市的總部。

但所有的犧牲和復仇，完全沒能阻止世界末日的降臨，隨著意識清除技術的升級，玩偶之家的技術最終成為一場全球規模的噩夢。到2019年，世界上一半人口被清除意識……

作為Fox台2009年的春季檔押寶，《玩偶特工》第一季的收視成績很糟，早已在2009年的混戰中失去了翻身機會。畢竟除了尚未完結的《迷失》，《靈書妙探》、《吸血鬼日記》、《別對我說謊》這些熱門美劇都在那一年登場。雖然令人意外得到了續訂，但在第二季才演到第四集時，以反覆無常而著稱的Fox，還是把它砍掉了。

於是，韋登兄弟只好把不可能再有的三、四、五季的主線故事，一股腦兒壓進了第二季的後半部。

正因如此，《玩偶特工》的第二季後半部故事密度陡然暴增，主線劇情隨著一個個反轉迅速推進，人物情感集中爆發，看得人眼花繚亂。

神奇的是，尾燈居然給故事畫上了一個很不錯的句號。

同其他韋登劇的結局一樣，雖然死傷慘重，但沒人會被忘記。

從播出到現在，《玩偶特工》的默默無聞，讓不少國外知名的極客媒體都為之打抱不平。io9的主編查莉·簡·安德斯，認為本劇因其另類的設定、複雜的敘事方式、巨大的信息量，稱得上是最值得反覆觀看和過度解讀的韋登科幻劇集。而英國的狗站（Den of Geek）則認為對該劇的低估，是非常不公平的。

在談及《玩偶特工》的野心時，韋登曾透露過自己的創作態度：

我們試圖在那些劇情組合之外，再創造些別的東西。不僅僅是「我們這劇充滿了幻想」那種。

除了設定、敘事和信息量的優點，《玩偶特工》還有兩個不得不提的特色。

首先，它的賽博朋克設定，畫風非常奇特。

同樣是賽博朋克，《玩偶特工》沒有人造人，也沒有霓虹燈閃爍的雨夜、陰鬱的核冬天，也沒有街頭吃面，結局之前沒有末世奇觀，大部分時候都是寧靜的世外桃源。

《玩偶特工》延續了韋登在《螢火蟲》中展現的東方情境。內部安寧、明亮的裝潢，象徵了玩偶特工們被去除原始人格後，如嬰兒般的無邪心智。

本劇的時間線在最後一集前與現實時間同步，即2009年，也是本劇作為科幻劇的另類之處。

平靜甚至看起來還有點兒美好的居住環境之下，科技控制手段卻非常極端。如果說，經典的賽博朋克設定是「高科技，低生活」，那韋登兄弟倆基本上是從「如何展現一種沒生活的情景」的思路出發，設計了玩偶之家的遊戲規則。

比如玩偶人格中隱藏的毫無逃生機會的控制機制。一個人一旦接受玩偶人格植入，他便被永久改造了。因為這個植入中有一個對特定語句和提問產生固定反應的應答機制，從而保證玩偶絕對服從管理者的任何要求。

在初次執行任務前，玩偶需要在治療椅上和監護人宣讀一個誓言。宣誓後，無論監護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對玩偶提任何要求，玩偶都會絕對服從。

玩偶與監視人的宣誓是致敬《銀翼殺手》中迪卡德與瑞秋「Do you trust me？」。

其中，玩偶最無法抗拒的命令就是「你需要治療嗎」。無論在白板還是執行任務狀態，聽到這句話的他們都會終止當下的行動，跟隨發問者去植入或清除人格。

這就是為什麼艾可以及其他玩偶，雖然一次又一次產生自我意識和記憶，但在外界介入之前，都不可能發展出人格的原因。這也是這個科技設定最令人絕望的地方，沒有任何機會擁有自我意識，所有的行為都是被安排的，即使住在天堂，又有什麼「生活」可言呢？

劇中對於「沒生活」的極端想像，遠不只玩偶之家這個虛假的伊甸園，還包括「閣樓」監獄和「心靈語者」這兩個設定。前者是跟《黑客帝國》里的人類發電廠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賽博設定，後者則是與對「集體意識共享」的反烏托邦想像。

由玩偶之家在全球的數十家分部組成的「閣樓」網路，表面上是羅賽姆公司的內部監獄，本質上則是公司電腦主機。

劇中的「閣樓監獄」這個設定是傑德·韋登創造的，是致敬他哥在《玩具總動員》中「失寵的玩具會被送上閣樓」這個梗。

犯人們在閣樓中依靠儀器維持生命體征，意識則被困在他們最懼怕的模擬情景循環中（可以想像一下鬼壓床的感覺）。持續不斷的恐懼，一方面是對犯人的折磨，同時能讓大腦保持最高速的運轉，充當羅賽姆公司電腦主機的處理器。

第二季第十集就像我們展現了「閣樓」噩夢的可怕之處，但可怕之餘，有些奇怪的腦洞竟然還有點兒迷人。

「心靈語者」則是羅賽姆公司為建立暴力機器而開發的項目，實驗對象是合約結束、本該恢復自由身的特工。這暗示了，人一旦簽下跟玩偶之家的條約，就永遠無法擺脫羅賽姆公司的掌控。

玩偶之家役滿的維克多，被綁架進入「心靈語者」，成為了集體意識的一部分。

當然，科技不僅被用於壓迫人類，也成為人類自我救贖的唯一機會。

比如玩偶維克多，在意識末世降臨後，就和其他反抗者一起，將改進後的意識植入/消除技術硬體植入大腦，可在戰鬥中隨時切換人格和技能。這群被稱為「tech-head」的人成為末世中最重要的一支反抗力量。

維克多臉上的金屬三角就是可以隨時切換的人格植入晶元。

第二，劇中人物多元而迷人。

韋登的原創作品裡，不乏豐富多彩的人物，《玩偶特工》尤其如此。難能可貴的是，這些豐富多彩主要體現在人物追尋自我的過程中，而不是憑藉「多重意識植入」強行帶給人物的變化。

女主艾可的原始人格卡羅琳，是個天真又極端的理想主義者。但因為自己的傲慢自大，她在和羅賽姆公司的對抗中釀出大禍。

卡羅琳天真無知又聖母心爆棚，她的夢想是「做一切自己能做的，拯救這個世界」。

年輕的卡羅琳為逃避牢獄，拋棄了自我，成為玩偶特工艾可。當艾可在玩偶之家和自己不該記住的任務中見證過世間罪惡之後，這副自我意識強大的頭腦，不僅沒有被邪惡消磨，反而越發成熟理智。

第一季結尾，在事故中意外獲得49個自我意識的逃跑玩偶阿爾法，將艾可改造成跟自己一樣的意識集合體，取名歐米伽（Omega），喻示人類進化的終極方向。但終於擁有了自我的艾可，雖然意識到她的潛能，卻強烈反對自己是種 「新的人類」的說法。

當阿爾法說他和艾可正是尼采筆下預言的全新的、完美的「超人」。艾可卻嘲諷說：「全新、完美，還帶一點兒德國血統的超人，這能有什麼問題呢？」

只可惜反抗過程中本可逃走的她，卻被玩偶之家的人找到。我們再一次眼睜睜看著剛找到自我、意識到自己使命的艾可，被回復原狀。

除了女主，其他角色對自我的態度和自我的探索也很有看頭。

第一季中的反派、最終浪子回頭的阿爾法，在意外中成為擁有意識集合體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原始人格毀掉。他認為人的原始人格是脆弱的，是這具軀體拓展自我的障礙，必須消除。因此他在「喚醒」艾可的自我意識時，也剔除了她的原始人格卡羅琳。

阿爾法以毀掉艾可的原始人格要挾她跟自己遠走高飛。

阿爾法的反面，則是只相信原始人格的FBI探員保羅·巴拉德。保羅再三違抗局裡的命令，堅持調查玩偶之家。當他發現正義手段無用之後，更是捨得一身剮，加入玩偶之家，協助覺醒的艾可扳倒羅賽姆公司。

然而儘管保羅已經深深愛上艾可這個意識集合體，卻始終不肯接受艾可的告白。在他看來，艾可擁有38個人造人格沒有一個是真實的，只有艾可缺少的那個原始人格卡羅琳，才能確認情感的真實性。

保羅用原始人格與編程人格的理由拒絕了艾可的表白。

有趣的是，最後這兩位都被自己打臉了。暴虐的阿爾法被保羅的原始人格改造，浪子回頭，在意識末日降臨後，成為玩偶之家洛杉磯分部的守護者。而保羅被阿爾法設計，不幸被改造為玩偶，反而打破了他對於原始人格才最真實的執念。

而全劇對尋找自我這個問題最溫情的答案，莫過於維克多和希埃拉在「白板」狀態下，因對彼此的情愫而萌生出的自我意識，成就了本劇最動人且唯一善終的愛情故事。

這段喚醒了彼此自我、突破心魔的愛情，展現了玩偶們在經歷了原始人格創傷、反覆植入與清除後，如何突破對自我和技術的極端不信任，重新成為更好的自己。

希埃拉因遭性侵犯陷害被送進玩偶之家，維克多則因伊拉克戰爭創傷，將成為玩偶特工當做是變相自殺。

劇中對非玩偶角色的塑造也並未厚彼薄此。比如玩偶之家管理團隊中最重要的角色，腦神經天才兼工程師托弗。

托弗對科學有著無條件的信仰和服從，自願成為了科學權力的玩偶。他沉迷於編寫完美人格，改進意識控制的軟硬體技術，卻從不關心這些玩偶曾經的遭遇，也不在意這樣的技術對人的損害。連劇中鐵腕主管杜威特都曾諷刺他說，幸好我們有這麼一個毫無道德感的人。

托弗最初是一個當同事諷刺托弗把改造玩偶當成樂趣時，他不僅毫無愧疚，還會給同事講解人格編寫原理的科學理性化身。

但漸漸地，這個口頭禪是「我就是個搞科學」的甩鍋慣犯，開始顯現出人格最深處的敏感、猶豫甚至反叛。他開始盡最大努力彌補自己以科學之名釀成的悲劇。

托弗改進了意識清除技術卻引發了世界末日，因為深度自責而精神崩潰。

喬斯·韋登一向拒絕黑白分明的立場，這種態度在《玩偶特工》中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一方面，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眾，對安穩的生活、新奇的技術和所有堅稱無害的承諾，隨時保持警惕。另一方面，它又是鼓舞人心的，雖然沒有人可以單槍匹馬地開掛拯救世界，沒有人可以全心全意地成為自己，沒有人不背負罪惡，但最重要的是，沒有人真的放棄自我、放棄抵抗，無論以什麼方式。（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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