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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墮落能不能優雅一些,緩慢一些

說到人類的慾望命題,《聖經》說了一句重要的話:

「for the everything in the world——cravings of the sinful man, the lust of his eyes,and the boasting of what he has and dose——comes from the father but from the world。

中文和合本翻譯為:「因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肉體的情慾,眼目的情慾,和今生的驕傲,都不是從父而來的,乃是從世界而來(1)。」

在我接觸到的文獻里,這句話應該是對人性的慾望命題最早的描述。但我並不贊同中文和合本的譯法,按照英文文本的字面意義,並無明顯的肉體情慾的表述。在聖經的整全秩序里,關於對人性的懷疑的基準觀念,是「一個義人也沒有,每個人都是罪人」,這意味著這句話涵蓋了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渴望和所有的思想,因此這應該是對人類慾望的一個全面的、中性的表述,與單向度的肉體慾望關係不大。

為什麼中文翻譯者會加入肉體慾望的意思,我認為翻譯者可能是受到了中世紀禁欲主義、佛教禁欲主義和中國《增廣賢文》「萬惡淫為首」的觀念的影響,因此在論及人類慾望的時候,把肉體的情慾擺在了首位。

按照我的理解,我將這句話翻譯成以下語句:

「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有罪之人的慾望,他的眼睛裡強烈的情慾,和他對自己所擁有之事和所做之事的吹噓,都不是從父來的,而是從世界來的。」

如何在作為科學的形而上學的維度上唯理論的維度上去理解《約翰一書》所陳述的人類慾望的三重現象,需要做縝密的分析。

第一層意義是,這個世界是一個被慾望充盈的世界。

第二層意義是,這樣的慾望來自人類的自由選擇。

第三層意義是,這個世界的所有慾望的基本屬性,同樣細分為三個部分:

其一是人類所期待之事,「cravings of the sinful man」,這是一個足夠寬闊的界定,包括了人類對一切事物的期待,因此這種期待具有人類的普遍性。但是,在上帝超驗的秩序里,由於人性起初自由選擇的錯誤,由於人性普遍的有罪性,因而使得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普遍的慾望都被賦予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普遍存在的罪性,或者稱之為普遍的有限性。

其二則指向了人類基於身體的短期目標,人性的努力通常都在自己的目力範圍之內,靠著眼睛所能看到的有限視野來決定生命的方式,所有由人構想出來的目標與意義,都是對人類肉體的短期關懷,這構成了人類普遍存在的偶像主義的思維方式。偶像的屬性,一切的偶像都在人的視線範圍之內,無論是泥塑的雕像,還是金銀,無論是芬芳的肉體,還是迷人的食物,無論是作為經驗的知識,還是人與人之間互相攀比的榮耀,人們不僅認為自己通過努力可以獲得,而且認為這樣的努力能最終帶給一個人的生命的存在性價值。這構成我們這個看得見的世界的主題。

其三,「the boasting of what he has and dose」,我理解為人類的理性的驕傲,行為的滿足,以及基於這樣的驕傲與滿足的自我吹噓,以至於這樣的自我吹噓超越了人類行為的邊界,讓人類開始擁有某種無所不能的錯覺,進而越過人類的有限理性,開始僭越上帝秩序。「上帝讓人滅亡,一定先讓人瘋狂」,這裡的瘋狂,就是指人性的基於自身理性能力的無邊界的狂妄,以及基於這種狂妄的無休無止、永遠不能滿足的慾望。

我們反覆強調過這樣的方法論,或者說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秩序一直在提醒人們,立足於語言或者思想的秩序,既要做縝密的形而上追問與辨析,又要做形而下的經驗與邏輯思考。在作為經驗科學的形而下方法論的意義之下,我們對人類慾望的辨析,就構成了我們最大的功課之一,也成就了一部人類的思想史。

所謂人類的思想史,就是首先要承認,人類是一個慾望的世界,這樣的界定,在哲學思辨的意義上,意味著已經將我們的思考的重點拉回到了形而下的秩序之內,然後開始思考,人類從過去到現在,以至於未來,到底渴望得到什麼?

汪丁丁先生沿著思想史的流變,仔細梳理過這個問題。

經濟學家赫希曼在1977年曾經出版過一本著作《激情與利益》,解釋了西方資本主義如何完成了她的啟蒙任務(2)。在赫希曼的分析框架里,他把人類的意義訴求細分為「利益、激情、理性」三個向度,三個概念之間存在關係,人們通常所關注的利益,都是激情和理性的中介,也就是說,無論人們怎樣追求利益,都必然反應在人對激情和理性的目的之上。赫希曼認為,在相當長的歷史時間之內,一直到中世紀尾聲,歐洲人對價值與意義的界定,都是一種崇尚個人的榮譽與權力,一種英雄意義和榮譽。到馬基雅維利以後,一種以直接的利益作為目的的人類生活才開始成為常態,對利益的追求開始主宰人類的行為方式,理所當然,這構成了人類社會資本主義的動力。

這是一個以利益為目的的時代,人類如何處理激情命題和理性命題呢?休謨的名言在此,「理性是並且應當是激情的奴隸(3)」。緣於人類的有限理性,無邊界的激情很容易把人類帶入悲慘世界,因此,如何讓激情不越過人類理性的邊界,就成為思想史的重要任務。

為此休謨找到了兩個方法,其一是讓理性回到工具地位,其二是讓人類的激情去追逐利益,滿足人類物質的慾望。汪丁丁說,人類的激情洶湧,竟然渴望在地上建立天國,這是毀滅之路(4)。所以休謨在《人性論》里這樣表述,自利的計算抑制了權力的衝動。的確,休謨看到了人類生存方式的一種劃時代的改變,從過去長達幾千年的對權力和榮譽的追求,轉型為對金錢和資本的追求。或者我們這樣表達:無論如何,這個主要由人性構成的世界,是一個慾望的世界,在漫長的對權力和榮譽的激情帶給人類社會無以復加的苦難之後,人性的方向為什麼不退而求其次,用一種次優的智慧,走向對物質和金錢的追求呢?

的確,這依然是人類的偶像崇拜,依然是一種與人性有關的慾望的疆場,但思想家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人類關於利益的激情所帶來的傷害,或許比關於權力的激情所帶來的傷害,更符合人性的邏輯。

如此,赫希曼對人類慾望的思考,朝著細分的方向再向前邁進了一步。所謂人類的慾望,包括了性的慾望、權力的慾望、致富的慾望、榮譽的慾望。因此,人類應當通過制度的設計,抑制對權力的慾望和對榮譽的慾望,並理所當然地儘可能滿足人類關於性的慾望和關於財富的慾望。一部資本主義的財富快速增長歷史,就是立足於這樣的人性論、這樣的哲學、這樣的經濟學才得以展開。

今天的人們對金錢的努力追逐,對性慾的自由選擇,是由思想家所帶來的現代性的觀念秩序,多少學者都在這個地帶沉思。霍布斯提出了社會契約的概念,目的是讓人與人的利益構成相互的制衡。著名的培根一直在思考,如何使一種慾望反對另一種慾望,如何使它們相互牽制,如同我們用野獸來獵取野獸。「哪裡有善良的風俗哪裡就有商業,哪裡有商業哪裡就有善良的風俗。」這是孟德斯鳩對商業社會最徹底的表彰,後來的學者甚至把這種現象總結為「經濟的文明化影響(5)」。

休謨表達得更清楚,兩種相反的罪惡並存時,要比它們單獨存在更為有益處。絕大多數情況下,人類只能用一種罪惡來消除另一種罪惡。休謨的意思看上去非常有智慧,但他卻又走上了另一條歧路。一方面,他承認這個世界是一個罪惡的世界,這個世界從來不是天堂,這是我們的思考和行為必須立足的前提性判斷,人類的激情與理性因此不可能找到全然的善,因此「人類應當傾向於選擇對社會危害最小的一種解決方式(6)。」但另一方面,休謨又認為,人類或許可以通過對動物理性的思考,讓人類的行為得到有效管控。

所以有人說休謨的智慧是真正的智慧,按照他所身處的蘇格蘭啟蒙哲學傳統和更早一些的保守主義傳統思想來看,休謨顯然吸收和繼承了人性總體敗壞的觀念秩序,這是他的哲學思考的邏輯起點。休謨的這種思考深深影響到了亞當斯密,而斯密的的聰明之處在於懂得不要高估人性,而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由此把人類的慾望命題導入到「溫和的慾望(7)」秩序里,並進而切入到了經濟學的基於理性經濟人的利益計算。這是斯密經濟學世界的邏輯起點。

如果說休謨對人性慾望命題的處理,是導向「動物理性」,那麼亞當斯密對人性慾望命題的處理,則是導向「公正的旁觀者」。這才是兩個思想家最醒目的區別。

讓我們沿著斯密的經濟學邏輯繼續辨析人類的慾望命題。我們要追問的是,有罪的人性對這種溫和的利益的計算真的能夠帶來快樂與幸福嗎?事實上斯密對此有深刻的思考。在《道德情操論》里,斯密問過自己,「我們追求財富、逃避貧困,主要是出於人類情感的考慮,這個世界上的一切辛苦和忙碌,都是為了什麼(8)?」這樣的表述,出現在斯密生前所修訂的最後一版《道德情操論》里,或許是他對人類關於財富的慾望的一個謹慎的懷疑與批評。一個傳統的保守主義者,一個蘇格蘭啟蒙哲學時代的思想家,不太可能認為,他所建構的古典經濟學秩序就是為了構建一個地上的天堂世界,正如他的朋友休謨所言,斯密對經濟學秩序的創建,僅僅是為了抑制人類毀滅自己的烏有的激情。堆積在亞當斯密心靈深處的主題,應該是對人類罪惡的慾望的深深的體察與同情。如果回到斯密自己的思想建構,則我們可以這樣說,如果我們的慾望不能最終為了那個公正的旁觀者無所不在的榮耀,那麼我們所有的道德追問都是短視的,我們所有的財富增長都是無意義的。

也正是在這樣的經驗基礎上,當我們回頭再來閱讀《約翰一書》關於人類慾望的陳述,我們會再次感嘆,人類的思考和人類的行為的確不過如此,不過是「有罪之人的慾望,他的眼睛裡強烈的情慾,和他對自己所擁有之事和所做之事的吹噓。」人類在這個看得見的世界裡,依靠人類的激情與理性,永遠找不到完全的幸福與快樂。所以,思想家們還在這個領域不知疲倦地提出問題,比如塗爾干就如此追問:我們這個世界通過勞動分工發展到今天,到底是更幸福了呢,還是更不幸福了呢(9)?汪丁丁說塗爾乾的這個問題一直存在著,它像一個幽靈,困擾著晚年的斯密(10),我想,也一直困擾著此時此刻的汪丁丁先生吧。

人類的思想家們一直陷在關於慾望的困境里,這是常態。所以人類社會不可能靠自己走出這個慾望的陷阱,只能是想出一些辦法,看看能不能形成某種局部的改進,然後看看能不能讓人類的墮落看上去優雅一些,或者墮落得緩慢一些。

1《約翰一書》2.16.

2《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s》(慾望與利益:資本主義走向勝利前的政治爭論),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11月。作者艾伯特赫希曼,被經濟學家森稱為20世紀人類偉大的知識分子之一。

3 休謨《人性論》第453頁。「Reason is, and ought only to be the slave of the passions, and can neverpretend to any other office than to serve and obey them」。

4 汪丁丁《經濟學思想史講義》,第87頁。

5 同上,第89頁。「the civilizing influence of economy」。

6 休謨《人性論》第454頁

7 亞當斯密之語,《道德情操論》,第六版。第230頁。

8 同上,第231頁。

9 塗爾干,法國社會學家,他的博士論文《社會分工論》表明,分工帶來了人與人之間的連帶感,一種集體意識。

10 汪丁丁《經濟學思想史講義》,第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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