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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著對我說……

那天,天上飄著涼絲絲的小雨,我踩著落在地上的一地的楓葉,我「成都寬窄巷」的飯館吃飯,我喜歡這家飯館的擔擔麵。

我剛剛在一個空桌前坐下,忽然發現,坐在我左邊旁的一位老人有些面善,再仔細一看,她像是我的中學同學?而且還曾經與我同桌,我還沒有確認她,可她卻把我認出來了。

隨著一聲又驚又喜的尖叫,我們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蒂娜今年72歲,老伴兒78歲。退休前,蒂娜夫婦都是電子研究所的高級研究人員。蒂娜生了一兒一女,一個畢業於北大,一個畢業於清華,幸福的讓人羨慕。兒女雙全。一兒一女,還都如此優秀,活神仙呀!

如今兒女都己結婚,一個定居北京。一個定居深圳,也都有了孩子,都是高級白領,一個家庭變成了三個家庭,而這三個家庭都那麼幸福美滿,兩代人都是在做科研工作。都是高級白領。

中國曆來有一種習慣,美人不問腰,我盡可以和他們談生活,但不便開口去問人家的收入情況。我暗暗地估計,蒂娜天婦的養老金月收入絕對在2萬以上。而他的兒女,都是高級白領,每個家庭的月收入應該都超過了5萬,在中國絕對屬於很殷實的中產家庭了。

幸福得讓人羨慕。美滿得讓人敬仰。

可我卻完全從兩位老人的臉上找不到幸福的感覺,儘管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體面而時尚,可兩位老人的臉上那深深的犁溝似的皺紋,瘦弱而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滄桑和悲涼。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問:蒂娜,你還好嗎?

可我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句小心翼翼的,淡淡的寒暄的話,卻觸痛了他們心中的那塊流血的潰瘍。

我清楚的看到蒂娜的眼裡湧出了淚水,她沉默了許久,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只說了一句:「能活到今天,能見到你,能在這裡相聚,這都是福呀!見一面就少一面呀。」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悲觀?」我吃驚的問,話才出口,我就後悔了,不該接著再往下問。

她的老伴兒開口了:

「唉,我們雖說兒女雙全,可一個在北京,一個在深圳,千里之外,我們誰都靠不上呀,我們是兒女雙全的空巢老人。這樣的日子,過了將近10年了。起初,一切似乎都還好,養老金足夠我們安度晚年。我們沒有什麼奢求,只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那段時間,我們還經常出門旅遊,週遊世界,歐洲美洲,大洋洲,都去了。坐著豪華遊艇出遊,我們知道了這個世界是個什麼樣。可歲數不饒人啊。年紀一大,各種病就找上門來了。

我患有嚴重的冠心病,心臟里放了五個支架,她患有嚴重的腦梗。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過日子。我們心裡都很清楚,我們兩個人,只要一個倒下,誰都沒辦法活下去。

去年,我的心臟病突發,蒂娜又哭又叫,可她連給我做心臟按摩的力氣都沒有,還好,她給我的舌頭下邊放了幾天硝酸甘油,總算等來了救護車,誰知我前腳剛被送進醫院,她就呼吸困難,兩眼發黑,在醫院裡,她已經動不了了,可她強掙扎著一句話都不說,她知道,只要她一放手,我就沒有了。折騰了一整夜,我總算度過了危機,可她一夜都沒怎麼睡。第二天夜晚,我把她趕出了醫院,想讓她在家裡好好睡一覺,誰知她才到家,就倒在了地板上,失去了知覺。等到第二天,鄰居發現了不省人事的她,喊來了120,蒂娜也被送進了醫院。

我後來才得知這件事,知道之後,我真想死!都是我害的她,……都是我拖累的她!

說到此處,老頭已經淚流滿面。三個人都在默默的垂淚,我的眼睛,挪到了窗外,點點滴滴的細雨,使得窗戶的玻璃己經模糊起來,……

聽了好一會,老頭兒才接著繼續往下說:

我真不知道那一夜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是怎麼挺過來的?那一夜有多麼孤寂,有多麼無助,又多麼漫長呀!……她能活到今天,能見到你,又是多麼僥倖呀。如果不是鄰居發現,破門而入,現在她的墓前已經芳草萋萋了,沒有她,我活不到今天。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我了,我們可真是那句話,叫相依為命呀!

說到這裡,他已經哽咽難言,三個人都在落淚。

窗外,點點滴滴的毛毛雨,淅淅漓漓的小雨,已經變成了中雨。雨水,從玻璃幕牆落地的大窗戶上在往下流。

我真沒有想到,我一句無心的話,引得兩位老人這樣傷感,他們的生活,不像我想像的那樣,真是那句話,錢與幸福並不對等,也未必就成正比。我把一切看的都太膚淺了。這個看似幸福的家庭,卻居然如此的不幸!

也許我是為了安慰他們,這句話脫口而出:「你們為什麼不跟兒女住在一起呢?」

蒂娜收了淚,她說:「唉,一家有一家的難處呀,我們不是沒想過和兒子女兒一起生活。以我們倆的收入,不會給孩子們增添負擔。不需要他們養活,我們倆的養老金足夠我們生活的,而且還有富裕。但是,北京畢竟是北京,深圳畢竟是深圳呀,孩子們如果在「北上廣深」之外任何一座城市,我和老伴兒的晚年都不會如此孤獨。」

她的老伴兒說:「你會不會覺得這句話挺可笑,挺鬧心,我們明明兒女雙全,卻變成了『空巢老人』?我們這個在世人看來很幸福的家庭,卻感覺不到親情的溫暖,想過這背後的原因嗎?」

蒂娜說:「兩個孩子雖說都在買了房子,都是150平方米左右,住著也合適,150平米,三口之家,挺好呀。可如果我們兩個人去了,三口之家變成了五口之家,150平米,能生活的好嗎?我們開得了口嗎?」

老伴兒說:「我們開不了口,他們也開不了口,兩個孩子都沒有主動開口請我們和他們一起生活,我們怎麼去呀?我們也知道他們的難處,還是留在西安吧。好歹這是自己的家呀!住在自己的家裡,是用不著看別人的臉色的,哪怕是你的兒女。對兒子來說,有兒媳婦,兒媳婦畢竟是外人呀。兒子,是你生的,是你養大的,兒媳婦也是你生的嗎?也是你抱大的嗎?女兒是你生的,可女婿是你生的嗎?女婿也是你抱大的嗎?……,想來想去,我們邁不出這一步。」

飯菜端上桌來了,我點了幾味川菜,點了水煮肉片,回鍋肉,麻婆豆腐,還要了香酥雞。要了一條烤全魚,面對這一桌美味佳肴,誰都沒有胃口。

老伴兒說:「靠工薪們的工資去買房,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深圳,再買一套,買得起嗎?一平方米六七萬,一套150平米的房子得花到上千萬!……工薪們就靠自己那點工薪,憑什麼去買房子呀?就算再買一套,買到哪兒?買到五六環以外,跟住在西安有什麼區別?」

他說的沒錯。

我默然了。

外面在下著雨,店裡的生意有些冷清,正好,我們好好在一起聊聊。難得一聚啊。

我要了兩紮生啤,慢慢的呷。

我想說點讓他們寬慰的話。

我說,「買房子太奢侈,可以租間房子住呀。」

蒂娜說:這件事我不是沒想過,就算一個月的房錢五六千元,也還能接受,可問題是,即便我們住在北京,兒子女兒離得不遠,可日子一樣是我們老兩口自己過,頂多周末時孩子們能過來看一眼,這還不是空巢家庭嗎?

我不能不承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對。

蒂娜說:「這一輩子,我們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小康人家,豐衣足食,我們是做到了,可也僅此而已。我們的生活水平,在中國是中等靠上的,在外人看來,我們這個家是夠讓人羨慕的,可誰知道,我們的苦。」

我問:「你們有沒有想過請個小保姆?」

蒂娜說:「想過。兒女靠不上,就找一個小保姆。找保姆,可你知道想要找到一個好保姆有多難嗎?我們找了家政公司,在西安,對方要價是每月3 000元。這個數目在我們能承受。小保姆請進了家門後,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她幾乎就沒有衛生的習慣,身上居然還有虱子,用擦地板的抹布擦洗碗筷,說話粗聲野氣,她的脾氣比我們的脾氣還大,還動不動把生人帶進家裡,竟然還偷偷把男人帶到她的房間里過夜。在我的家裡,她成了主人,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她的老伴說:「這樣的小保姆,我們真的惹不起,還是讓她走人吧。於是換了一個。我們讓她去買菜,買水果,發現她報的價格將真實的價格翻了一番,這且不說,直到有一次,我的錢包里少了一千塊錢,整整的一千塊錢!而且丟了幾件金首飾。我們還不敢問,因為她比我們倆都凶。我們吵不過她,誰願意花錢雇一個仇人進門呀?更糟糕的是,她連飯碗盤子都洗不幹凈,她做的菜那麼難吃,跟吃藥似的,不是太咸,就是太辣,要麼菜做的居然是生的,讓人難以下咽,我們都老了,受不了呀。

她說:「更可怕的是,我看不透她的內心,他的心臟里裝了五個支架,心臟病是一種危險的終身疾病,如果我們當中有一個人發生了危險,我們請的小保姆,她會袖手旁觀嗎?她會無動於衷嗎?如果不及時的搶救,下來會發生什麼?誰又能夠預見?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會盼著我們早點死嗎?這樣的惡保姆還少見嗎?

他說:「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一個不作為,一個冷漠,就會讓我們倆中的一個永遠地失去了對方,難道這是可以接受的、生不如死的結果嗎?又有誰會對一個老人的故去感到奇怪呢?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蒂娜說:「就這樣,接二連三地換了四個保姆,我和老伴兒都決定不再嘗試這條路了。我們決定,只要我們還能動,彼此照顧對方。做了這樣的決定,我們都感到一陣輕鬆,可這是正常的嗎?這樣的日子能堅持多久呀?」

說這話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蒂娜淚如雨下!她取下那被淚水模糊的眼鏡,用紙巾輕輕的擦。

……

在那個落地的大玻璃窗上,雨水像小河一樣在流淌,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我真不知道,是因為雨下大了,還是因為我的眼裡,也有淚水在流淌?

……

蒂娜說:「我們都是學理科出身的,不會感情用事。任何決定,都是經過理性推理出來的。但是現在不得不承認,我們的理性思考的確有僥倖的成分在裡面。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存在許多不可預估的變數。」

他說:「上次突發的災難,讓我們產生了一個共識:住院兩個人必須一同去。至少我們最終的那個時刻,會雙雙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彼此看得見對方,一同閉上眼睛。這是我們的最後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實現的幾率實在太小,小到幾乎不可能,我們只能面對這樣的現實,誰先走,誰快樂。

蒂娜說:「我相信,我說這些話你能聽懂。上一次,在我們倆病危住院的時候,兩個孩子都來了。以前我覺得,他們回來也做不了什麼,能改變我們的生活狀況嗎?能為我們提供醫療幫助嗎?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是,這一次當孩子們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時候,我放聲嚎啕大哭!因為我能夠見到他們,已經是蒼天的眷顧了!如果他們不回來,我死都合不上眼呀!

我哭得天昏地暗,孩子們越安慰,我哭得越凶。孩子們難以理解,他們的父母怎麼會變得如此脆弱?

他說:「孩子們在醫院陪了我們幾天,看我們的病情穩定了下來,就回北京了。他們太忙,是我趕他們回去的。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在理性思考的時候感到這麼違心。」

在醫院裡,我和老伴兒做了一個決定,我們不去北京,也不去深圳,不投靠兒女,也不再請保姆,可我們要設法獨自生活,不然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可現在這件事情變得越發艱難。因為在他的身上,又查出了新的病,進行性營養不良症。」

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這個病我知道。 「進行性營養不良症」又稱「漸凍症」,是一組遺傳性骨骼肌變性疾病,病理上以骨骼肌纖維變性、壞死為主要特點,臨床上以緩慢進行性發展的肌肉萎縮、肌無力為主要表現,病人的身體會漸漸的變得僵硬起來,像被凍結了一樣,失去活動的功能,直至死亡。中國的醫生說,全世界都沒有什麼治療的好的辦法。

我幾乎被這個晴天霹靂似的消息嚇呆了!

我們的晚年,為什麼會是這樣?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這個幸福的家庭,是如此的不幸!

我不記得我跟他們倆分手的時候我都說了些什麼,可我知道,蒂娜的老伴,他的生命已經不是在用年來計算,而是在用月來計算,用周來計算,他沒有多少日子了,我不知道,沒有了他,蒂娜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活多久?也可能,這就是我們的永遠的訣別?……

這像是一道數學題,每一個數字都是對的,每一個計算的步驟都是對的,答案卻是錯的,我找不出來我們究竟錯在了哪裡,你能告訴我嗎?

……

我都弄不清,那桌飯菜我們究竟吃了沒有?

我只記得,我離開飯館的時候,雨下的很大,而我沒有帶雨傘,我就這樣在雨中走著,淋著,淋著,走著,……好像我自己,都被這冰冷的雨水凍僵了。

這件事情在我的心窩子里堵了很久很久,不把它寫出來,我憋的難受,我把這個問題的答案,留給讀者,您能告訴我嗎?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而我們的晚年為什麼會是這樣?明明我兒女雙全,可我卻是個空巢老人,孤獨的離去,漂泊,遊盪,直到痛苦地告別人世的那一天。

此時此刻,蒂娜的哭訴還在我耳邊響著。就像腳下的雨水一樣在流淌。不知流向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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