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葯神》緣何「我不喜歡」
《我不是葯神》引發了鋪天蓋地的好評以及巨大的話題,無疑已成為了年度爆款。
這部電影並非白璧無瑕,醞釀了多天,DerFilm的評論來了。
pros
成熟的敘事
片子脈絡簡單清晰:徐崢從貪婪商人良心發現成為平民英雄的逆襲故事。
這樣的良知感染和人性升華,無疑非常容易引起觀眾的代入感和對人性本善的嚮往。
凝聚的情感
「葯神團隊」一直做著走私仿製葯的違法行為。
早期香港電影中的黑幫片在這種故事處理上非常出色,對違法行為選擇性帶過,強調人物重情重義。可以看出本片在此基礎上的借鑒(團隊削金以及飛車追逐):劫富濟貧的江湖情義最能引起共鳴。
整個故事形態也極為符合「公民不服從」理論:公民明知違反法律,但覺法律不義,自發違反,並承受後果。公民不服從的社會事實在西方歷史上存在已久。利劍高懸的自然法、價值優先的個人自由和權利以及道德權利的存在為公民不服從的正當性提供了論證。
驚艷的演技
最讓人驚艷的無疑是章宇飾演的「黃毛」和王傳君扮演的「呂受益」。
黃毛雖然沉默寡言說話不多,但行為耿直單純善良。人物的所有戲份都讓人印象深刻,略微幽默的搶劫出場、緊張刺激的追逐相遇、沉默寡言背後的正直善良、火鍋宴席的悲傷憤怒、老呂葬禮的角落吃橘以及最後飛車角逐的犧牲…每場戲都精彩利落,不由對這個人物會產生更深的情感聯繫,直到犧牲的這個催淚點。
王傳君也很出色地演出了觀眾心中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白血病人。化療時頭髮稀疏的他對家人眷戀不舍,又不甘心成了家人的累贅拖累。打動人心。
對民生的關注
很多人覺得民生題材和話題很難過審,其實是立場取捨問題。
片子原本也可以做成喜劇印囧,但在喜劇之外加入民生話題,引發普通觀眾的討論是一大進步。這也驗證了民生話題並不等同於枯燥、乏味、立場問題。
死心塌地勇敢講真實故事,勇氣和堅持尤為可貴。
爭議
尊重與剝削
影片中慢粒白血病患者的口罩是一種情感道具,起到戲劇性作用。
現實情況是,慢粒白血病人除了服藥和普通人無異,在影片中每個慢粒白血病人都戴著口罩難免有種對病人的痛苦剝削或者是奇觀展現。
但從電影戲劇性手法展現,這層口罩又代表著病人和普通人之間從隔閡到尊重。從最初與勇哥相遇隔著口罩交流,到最後送行每個人都摘下口罩以示尊重,造成了巨大的戲劇衝突和震撼性。
割裂與討好
影片一方面想展示社會性題材而表現出的現實主義,一方面又想討好普通觀眾而加入大量黑色幽默。
黑色幽默和現實主義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讓影片在討論嚴肅現實的同時又帶著嬉皮笑臉的不正經。如果通篇都是嚴肅的現實主義題材,那又會與普通觀眾形成隔閡,無法造成轟動性社會性現象,無法引起大範圍共鳴和關注。
和諧與悲情
了解過真實事件的人都知道原型人物陸勇並沒有被判刑。
電影結尾中卻修改為判刑五年,這種做法既製造出了「和諧結尾」,更大的功用其實是營造悲情英雄的戲劇效果。
cons
流水線套路和貼標籤人物
為了迎合觀眾,對原型事件做了大幅度改編來保證類型片結構,這也讓影片形成了流水線套路。
人物也都粗淺的貼上概念式標籤,比如中年男人一定要失意落魄,為錢所迫的女人一定要出賣色相,病人一定要帶著口罩……
邊緣上的「犯罪」故事
影片的過審很多人表示驚奇。觸碰醫保的話題以及「走私仿製葯」的犯罪故事能出現在大熒幕實屬不易。
冷靜細思,影片真的有談及根本么?隻字未提。原型人物陸勇在現實中雖有代購行為,並非盈利目的。所以法院的判決是不屬於銷售假藥,所以未獲刑罰。
整個影片巧妙遊離在審查邊緣之外。這樣的「自我刪減」損傷了影片的完整和邏輯,甚至損失了社會話題本身的真實性和尖銳性。
救世主和簡單化的二元對立
片子將惡的根源全部推給了原研藥廠商。
天價進口葯的形成混合了關稅、增值稅、分銷渠道、醫院加價等多個環節。
為審查考慮,可以避開體制環節,但連暗指空間都沒有,簡單將原研藥廠設定為貪婪吸金的資本主義反派來吸引視線,實在是令人失望。
延伸
現實葯俠
陸勇在現實中給病友們推薦的藥物前幾年推薦的是A,後幾年換成了B。兩種葯之間的成分、配方、效果具體病友們只能通過陸勇來判斷,陸勇說B葯副作用更少、效果更好,大家就選擇相信,因為沒有其他可信的信息渠道,這就形成了信息壟斷和缺失。
有渠道去印度代購相關藥物的不止陸勇一個,因為走私「假藥」(仿製葯)而獲刑的案例也不止一起,涉及營業額達上千萬的,並且有獲刑十幾年刑期的。陸勇之所以沒有被判刑,是他並非以營利為目的,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他在藥物代購上有獲得利潤。
單獨這件事充滿了英雄光輝,但脫離上帝視角,照貓畫虎隱患無窮。現實是代購藥品的騙局層出不窮,花錢事小,延誤治療時機更讓人痛心。
仿製葯和「假藥」
假藥其實分兩種。
一種是法律層面的假藥,即在我國未通過合法途徑、未進行註冊登記在案的「假藥」;
另一種是成分方面虛構無法達到效果的「假藥」。
大量仿製葯在印度無論法律層面還是成分上說都是真葯,但在我國還是屬於法律層面的「假藥」。
不管是WTO還是WIPO(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我國都有加入,醫藥專利方面非常嚴格。
印度大量強制專利許可無異於殺雞取卵,顯然絕不利於醫藥行業的長期發展。然而礙於生命權的深切倫理困境,對印度的做法發達國家好像也始終不能奈何。
格列衛高價背後
諾華公司對格列衛投入資金超過50億美金,研發到上市前後逾五十年。無數科研人員為此付出和努力。其中五位專家因此獲得了美國生物醫學最高獎——拉斯克醫學獎。
重疾藥物研發成本高、分攤成本人數少。把醫藥公司想像成買辦形象真的恰當嗎?原研葯在市場方面的研發定價和國家層面用醫保用補貼保證患者用藥或許是兩個問題。
改變國家的電影?
影片上映期間陸續推出了一些醫改政策。很多人覺得電影引發了改革。
政策的制定、修改和執行顯然經過很多環節和手續。所以我的看法恰好相反。國家醫改期間,推出了這部影片。就當下的環境,不會有改變國家的電影,只有順應政策推出的電影,分外微妙。
現實主義類型片?
本片是商業類型片,沾染了一些現實主義題材,但卻並不是真正的現實主義。
真正的現實主義會摒棄理想化的想像,做出準確、詳盡和不加修飾的描述。就近年來,我心目中最好的現實主義電影是《嘉年華》。
鼓勵的分數?
很多人給這部電影打了十分來表示對影片的鼓勵,希望多推出這種影片。然而這種影片的誕生,除了要看投資方是否肯為看上去沒有賺錢相的社會題材片投入資金,主要看審查機構是否能夠通過。心碎的事實是,分數恐怕並不是影響電影市場的關鍵。
過審的幕後。影片成功的拍攝及過審,脫不開編劇韓家女,作為韓三平的女兒,無疑在人脈、資源、背景上都有著難以忽視的力量。
結語
總體來看,需要過審、價值正確、淺談社會問題但又不觸及深處根源、夾雜著幽默笑料、設置笑點淚點感動點、情感金句、這種加長版春晚小品的做法,引起了全民歌頌。
然而我要借王傳君的一句話,那就是
「我不喜歡」。
DerFilm其他人怎麼說
眨眼石(7分)
醫藥代表這個對立面是吸引炮火的,只能單薄。
周一圍們:我同情你,但也無能為力。其實並沒有很大的空間。
或許為了不激化醫患矛盾,院方在這個困境中的角色也是點到為止。
藥品是准公共物品,影片中表現的困境就是市場失靈的結果。而正該兜底的一方缺位,正好對位到在影片中的模糊化。否則,怎麼過審呀?
甜甜(8分)
故事講得完整,情節轉折和整體情緒控制也不錯,幾個主要角色演技不止在線十分動人。
比起徐崢和王傳君的表演,飾演黃毛的演員發揮得更好。
小太陽(9分)
正版黑心商家VS盜版救命藥販,又帶有印度元素,註定將會是爆款。這一次我們沒有把印度元素變成噱頭,而是拍出了自己國家裡血淋淋的現實。
天價葯和底層百姓,這二者營造出的戲劇衝突就很好地詮釋出了為什麼「救命」和「錢」常常要放在一起來說。錢就是葯,而葯就是命…
電影真實得像一部紀錄片,與當初看《生門》的時候一樣:那種心裡堵得慌的感覺。總是在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但當生命確實由他人把控的時候,那種無力感真切地通過電影傳達給了我們。
我喜歡電影「暗度陳倉」式的處理方式,並不是僅僅去揭露真假藥現實或者是情與法的對立,而暗含著在討論醫療體制內的壟斷問題,假如沒有這種壟斷,也就沒有一家獨大導致的「合法天價」了,這種含而不露、引而欲發的處理非常巧妙卻又一針見血。
孤島影者(7分)
「法大於情」的社會:情大於法必擾秩序,是法維護了安寧;法存在漏洞,與人情矛盾,與執法衝突。
「以葯養醫」的社會:對醫,他們無非從於制度,維持生計;對患,他們急需救世主,帶來希望。
缺點同樣明顯:「窮病」倆字讓人眼前一亮後絕口不提,同樣出現部分斷層的還有少數若隱若現的角色。喜劇後的淚目不算太煽情,但人性的刻畫並不那麼有力。
冷場小王子(8分)
首先要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好電影!每個小人物都豐滿立體,每個細節都在剋制中綳著力量。
從《生命之路》到《我不是葯神》,如果帶著「改變國家的電影」這種期待來審視,必然是要失望的,因為從根本上說,它已經弱化的生命的掙扎與矛盾的尖銳,更傾向於個人的醒悟與救贖。
兩個病友的犧牲作為推動,強化了戲劇化的張力,卻削弱了平凡真實中那縷動人的世俗煙火氣。
程勇不是陸勇,複雜的人性無法全貌復原。主角不再是掙扎在病痛中但俠義傍身的「葯俠」,而是生生將一個利益驅動的市井小民拔高為貼錢救助不相干病人的「聖人」。
《我不是葯神》撕開了一道中國電影觸及社會膿瘡的口子,但希望它不會成為第二個《戰狼2》,形成榮譽與實力的不對等。別陷入臆想的狂歡。
尹弋(8分)
敘事上相當完整且成熟,黑色幽默道盡了人世間的酸楚和魔幻。
眾生皆苦,生存艱難,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本來程勇發現商機只為謀利,但當客戶從表格上的名字變成一張張明確的臉和一段段鮮活的人生,人與人之間的羈絆讓他無法泰然置身事外。節奏從歡快荒誕逐漸走向沉重現實,程勇也從人一步一步走向了神,捨身飼虎,但求心安。
同時擁有不錯演技和糟糕審美的山爭哥哥,終於再次奉獻了一個經典角色,尤其後半段,靜水深流,很見功力。
王傳君飾演的呂受益可以說是全片的題眼,dying to survive,是仿製葯代購的起源。示威抗議時淡定地吃盒飯,嗤之以鼻地冷哼,看著孩子時眼裡放著光,演技毫無爭議,慫且溫柔,為了家庭求生,為了家庭求死,都讓人落淚。
都說周一圍的形象太過單薄,但他不過就是大機器上的小零件而已,已經在自己的自由裁量權內做到了極致,他做不了更多,這才是基層的縮影。這麼看來,比起醫藥行業,導演倒是更懂官僚。
而張長林被抓後突如其來的義氣讓我一臉愕然,雖說是為了表現人物的複雜性,但根本不合理。一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會放著減刑的機會不用?講義氣會去當騙子?強行轉折升華,更像是英雄主義的濫用。
患者與醫、藥方的二元對立過於簡單粗暴和臉譜化,矛盾客觀存在卻不是問題的根源。
重點其實在於資本流的不可逆,超級葯企有錢有人有技術,用高昂成本研發出靶向葯,然後進行新一輪的資本累積。
市場規律下資本會不斷向金字塔頂端匯聚,所以從國家層面上講,需要別的槓桿來維持整體平衡,比如醫保精準扶貧,反向調解,而程勇以一己之力來撬動,就顯得尤為悲壯。
至於仿製葯代購,本就不值得鼓勵,因為缺乏監管、真假難辨,本身與莆田系、虛假醫藥廣告、搜索引擎廣告置頂、職業試藥、保健品亂象等一樣,是個隱患。
不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個體與秩序本就是兩難。
海綿(8分)
《達拉斯買傢俱樂部》和《辛德勒名單》的綜合體,演員表演也全體可圈可點。懷著各式矛盾、困局和疑問,生命權永遠不由分說大於一切,所以我依然要給高分。無法給出更完美的分數因為樹立了鮮明的正反派形象、簡化了問題的複雜性。
作為堅定的程序正義擁護者,比起個人高光,要緊的是體制層面制衡利益鏈條、根除利益勾連、或者是從公共保障和保險意識層面減少悲劇發生。
藥品兼具公共產品和商品之間的屬性,問題絕對不是製藥公司暴利無良那麼簡單。為什麼中國的仿製藥專利壁壘始終沒得到解決?為什麼仿製葯的合法審批標準和制度缺失?藥品的審批入市和定價實在是複雜議題。
可是怎麼辦呢,每當制度失序,能依靠的只有人性之光。就單獨此次事件、作為個體,陸勇是普羅米修斯式的盜火英雄、挽救了很多生命,他已經做到最好了。作為觀眾,要思考的不止這麼多。
新聞沒空間的社會,影視作品不得不承擔大眾性和社群性的媒體價值。我為什麼對葯神過於苛刻,因為它到底讚美了誰貶低了誰如實展現了誰?看完電影、流淚之餘,大家覺得這個悲劇是誰錯了?
講難聽點,這片子講了個好人好事,沒有觸及關鍵。寡講好人好事歌頌人性之美也沒問題,可是片中政府醫院警察醫藥代表各方形象都是模糊、單薄甚至扭曲不符合事實的,只有正面一方面目清晰,孤立無援且悲情。
感謝主創的努力,但決定性的並不是主創的勇氣和努力。只要一天這個情況沒有改變,一天電影生態、社會生態就還不好。
陸勇越多越是我們的悲哀。我們對社會議題深刻的討論甚至關注實在太少了,一觸即就驚為天人。
看到一個說法,為了以後能更多看到這樣的電影也要閉眼給高分。
哎,更難受了,清醒一點啊,看不到根本不是因為觀眾分給低了。
彩蛋
講了《葯神》壞話怕你們取關,爆照慫海綿本綿。看我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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