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父親安排「第二春」

來源：有故事的桌子（ID：zhuozigushi）

01.

麗敏快受不了她爸了。

50幾歲的一老頭子，孤身一人多年，麗敏她媽很早就過世了。

那時候爸爸還年輕，一個人撫養麗敏長大，周圍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勸：你呀，還是找個人搭夥過日子吧，這樣又當爹又當娘的，實在是太難了啊！

她爸總是嘿嘿一笑，說麗敏還小，等她大了再說，現在找個後媽給她，怕孩子不同意。

一拖就拖了20年，麗敏長大了，自己也成家了，每次回去，看到空蕩蕩的房間，穿得隨便又邋遢的爸爸，麗敏的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麗敏的姑媽們都來找她，要麗敏勸勸她爸，這樣下去不行，她爸老了，身邊得有個人照顧，再加上她爸有高血壓，萬一哪天有個什麼毛病，麗敏又總是出差在外，她爸死在家裡都不知道。

麗敏慌了，其實她也想老爸找一個老伴兒，但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爸爸不提，她也覺得提這事兒很彆扭。

可是姑姑們這樣一說，麗敏還是決定跟爸爸去談一談。

她勸道：爸，您還是找個老伴兒吧，您不用再考慮我了，只要是您同意的，我都支持。

閨女放出話來了，可老爸還是沒什麼動靜，仍然每天一個人堅持澆花，剪紙，給麗敏的兒子折星星，慢慢悠悠地生活。

他不疾不徐地說：急什麼嘛？這事兒要緣分，我看我一個人生活還蠻好的，你們周末來看看我就行了，別為我操心啊！

麗敏說過好幾次，反正就是拒絕，麗敏真是受不了了。

02.

這一天，麗敏正在辦公室上班，突然接到鄰居的電話，說他爸突然說頭暈，想吐，然後就臉色漲紅，昏了過去。現在在中心醫院，要麗敏趕緊過來一趟。

麗敏嚇得放下文件就跑。

到了醫院，醫生說是高血壓導致的突發性癥狀，幸好救治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麗敏長長地舒了口氣，爸爸已經睡了，她躺在床邊，握著爸爸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麗敏在醫院盡心儘力地照顧了幾天，爸爸出院了。

回到家裡，老爸神清氣爽：哎呀，還是家裡好啊，舒服，自在！

麗敏苦著一張臉：好什麼好啊！家裡沒有一絲人氣，冷冷清清的。

爸爸有些愕然：哪裡沒人氣啊，我看挺好。

「爸，您真的需要一個老伴兒了，醫生都說你這次是救治及時，要是還有下一次呢？要是鄰居們沒發現呢？你怎麼辦？我又怎麼辦？我不想年幼的時候失去母親，現在好不容易日子過好了，又失去父親啊！」

麗敏說得很真切，老爸像個小學生一樣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03.

麗敏跟姑姑們商量好要他們幫著找合適的老伴兒。

姑姑們動作迅速，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年齡相當的阿姨。

那天，麗敏把爸爸打扮得精神十足，然後送他到家附近的一個餐館。麗敏沒有進去，但她在門外偷偷地看了一眼，這阿姨長得慈眉善目的，應該能成，麗敏竊笑。

爸爸回來了，麗敏忙問：怎麼樣？

老爸擺擺手，淡淡地說：不怎麼樣，我給退了。

為啥？麗敏很驚詫。

長得不好，矮胖矮胖的。

麗敏簡直要昏厥，爸，您多大年紀了，怎麼還這麼在乎長相呢？只要人家踏實勤快，一心一意跟著你不就行了？

老爸搖搖頭說：你不懂，我喜歡高高瘦瘦的。

麗敏向姑姑們透露了老爸想找一個高高瘦瘦的阿姨作為伴侶的心思。

姑姑們很給力，很快又介紹了一個過來。麗敏不放心，跟著老爸去了。

到了餐廳，阿姨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她說自己姓姜，叫她姜阿姨就行了。麗敏點了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顯得很拘謹。

姜阿姨自我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說前幾年老伴兒過世了，孩子們都各自成家，現在她一個人過，沒啥負擔，找個老伴兒一起也好說說話。

麗敏笑著點點頭。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老爸開口了：您老伴兒，過世幾年了啊？

兩三年吧，怎麼了？

哦，那您這找新老伴兒的速度有點快啊！

麗敏沒想到老爸會說這句話，嚇得趕緊打圓場：不是的姜阿姨，我爸的意思是您挺想得開。

姜阿姨倒是沒所謂，說：肯定要想開啊，不然老惦記著他自己也活得不舒坦。

麗敏捏了把冷汗。

老爸問：您平時喜歡幹啥呢？

我啊，可多了！姜阿姨興奮起來。我喜歡跳廣場舞，沒事兒約著小姐妹們打打牌什麼的，或者去逛逛街，老年人啦，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不是？

啊，這興趣愛好還挺廣泛。喜歡養植物嗎？

哎呀，那我就不怎麼喜歡了，要料理，整天澆水啊什麼的，有些還嬌貴，水還不能澆多了，反正麻煩。

老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有做聲。

麗敏旁敲側擊：沒事兒，爸，您那些植物要是姜阿姨不喜歡打理的話，以後我回去跟你弄。

老爸似乎沒有聽見她說的話，繼續問：您平時喜歡做做手工活嗎？

姜阿姨大手一揮：哪有時間做那個啊！年輕的時候還織織毛衣，現在老了，眼睛也不行了，手也抖了，乾脆什麼都不幹，享受了再說。

麗敏挺喜歡姜阿姨這性格的，有什麼說什麼，就看老爸了。

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就各自回家。

麗敏問「老爸，怎麼樣？這姜阿姨高高瘦瘦，人也風趣幽默，我還挺喜歡她的。」

老爸頭也不回地說：我不喜歡！大大咧咧的，就會跳個舞，花也不弄，紙也不剪，跟我不合適。

麗敏有點生氣地說：爸，您這是怎麼了？連續介紹了兩個都不行，您成心找老伴兒嗎？我看這個姜阿姨挺好，要是您不找，估計以後沒有合適的了！

沒有就沒有，不找了行不行？

麗敏賭氣地走了。

04.

老爸對於相親消極應對，麗敏她們也沒辦法，只好暫停一段時間。

這天，麗敏接到電話，老爸這次嚴重了，突發腦溢血進了醫院。麗敏嚇得心驚肉跳，老爸已經進了ICU病房。

腦溢血導致他鼻子和口腔里都流了血，暈倒在地，鄰居過來看的時候才發現，那時候估計距離爸爸發病已經有好幾個小時了。

麗敏失聲痛哭，要是這次爸爸有個什麼閃失，她可怎麼辦呢？

麗敏在病房門外焦急地等待。

燈滅了，醫生走了出來，醫生說手術是做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恢復得怎麼樣還要看病人蘇醒以後的情況。

麗敏鬆了口氣，守在爸爸的病床邊等他醒來。

麗敏是個苦命的孩子，很早的時候，媽媽就得了癌症去世了，但她又很幸運，爸爸給了她雙份的愛，他一手將她撫養長大，上學，工作，結婚，生子，麗敏有了自己的小家，但爸爸還是孤身一人，想到這裡，麗敏不禁流下了眼淚。

爸爸看上去老了好幾歲，臉色蒼白，皮膚也有了些許褶皺。這幾十年來，麗敏從沒想過，強壯的爸爸也會有這麼衰老的一天。

爸爸醒了，他費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外面。麗敏驚喜地喊了聲「爸爸」，他卻似乎對這個稱呼很陌生，爸爸怔怔地看著麗敏，眼裡充滿了疑問。

麗敏再次輕聲了喊了一聲「爸爸？」他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問道：你是我女兒？

麗敏一時之間難以相信，爸爸似乎是失去記憶了。她把兒子叫到身邊，讓爸爸認認，可是他也只是茫然地搖搖頭。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連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和外孫都不認識了，麗敏淚如雨下。

醫生說這是由於腦溢血引發的後遺症，至於什麼時候能夠徹底好轉，還得看患者的恢復情況。

爸爸的身體沒有大礙了，除了不記得事。麗敏把他接到了自己家住，其實之前就跟他說過讓他跟自己住，但爸爸始終堅持，說人老了，就想在自己那個老窩待著。

爸爸除了偶爾會認識麗敏之外，其他的人一個也不認識。他怯生生地，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躡手躡腳地在麗敏家走動。他瘦了很多，背也駝了，麗敏看到他就覺得心酸。

爸爸常常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發獃，有一天，夕陽要落下了，麗敏正在客廳里疊衣服，爸爸突然轉過臉來說：順英最喜歡看太陽落山了……

麗敏一驚，順英是她逝去的母親。她不好作何回答，看著自己的老父親。

爸爸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以往從未有過的光澤，他看著夕陽，眼神里有無限的憧憬和嚮往。

麗敏走了過去，問：爸爸，你想媽媽了嗎？

嗯，想她，她說紡織廠派她外出學習，怎麼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呢？

麗敏驚呆了，原來，在爸爸的意識里，媽媽還沒有離去，她只是去外出學習了。

她很想對爸爸說：媽已經走了快20年了！可是看著爸爸那個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說出口。

05.

爸誰都不認識，但常常提到母親的名字，他沒有發病的時候不這樣。

那天，麗敏出去了一小會兒，回來以後發現父親不見了。她心急如焚，在小區里找了個遍，還是沒找到。

正準備要報警的時候，她以前的鄰居打電話進來了，說爸爸已經回了以前的家，叫麗敏過來接他。

麗敏氣喘吁吁地跑到家裡的時候，爸爸正在專心致志地澆花。每一朵花都侍弄得像寶貝一樣，把枯黃的葉子剪掉，給花鬆土，噴上營養劑，他做的那麼仔細，麗敏都怕驚動了他。

爸爸在給一株玫瑰澆水，他喃喃自語道：等順英回來了，就可以看到滿陽台的玫瑰花了，她一定會高興壞了！說完，老爸的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露出了微笑。

麗敏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想起了小時候，媽媽就坐在這陽台上摟著自己，爸爸在陽台上給花澆水，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他們娘倆，眼裡都是幸福。

媽媽最愛的是玫瑰花。爸爸就種上了幾盆，花開時節，滿屋子都是玫瑰的馨香。

有一回，媽媽要出去，臨走的時候叮囑爸爸要好好照顧那幾盆花，他一直記到了現在。

這個承諾，他為媽媽守了一輩子，即使她身在天堂，但老父親依舊沒有失約。

麗敏輕輕地走過去，跟爸爸一起澆水，料理植物。

爸爸似乎習慣了麗敏的存在，雖然他叫不上她的名字，但對她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他抬起頭，仔細地端詳著麗敏，說了一句：這個閨女，你怎麼長得這麼像我家順英啊？

麗敏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那你說她好看還是我好看？

當然是順英好看了，比你白，比你有氣質。

麗敏噗呲一聲笑了起來：還好意思說呢,我長這麼黑還不都是因為遺傳了你的？

他嘿嘿地笑了，似乎沒覺得這話里有什麼不妥。

06.

到吃午飯的時間了，麗敏想要爸爸回去吃飯。

他眼睛一瞪：回哪裡去啊？這裡就是我的家啊！

麗敏不知道要作何解釋。她只好說：爸，這裡是你的家，現在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家，先回那個家去好嗎？

爸爸有點糊塗了，腦子繞不過彎來。只好說：算了算了，我就在這裡，哪裡都不去。

麗敏無奈，只好順著父親，在這裡做了午飯吃。

爸爸盛了三碗飯，對麗敏說：你就留下來吃飯吧。

他把碗筷整整齊齊地擺放好，將好菜都往一個碗里夾，然後放到一邊，說：順英又在吃飯的時間去別人家串門兒了，等下回來菜又涼了，我給她夾點兒。

那個碗里的菜堆得老高，實在裝不下了，爸爸才罷休。

吃完飯，麗敏去收拾廚房，老爸叫道：你別忙活了，快過來幫我剪紙吧。

爸爸已經開始剪了。他手很靈活，一會兒就剪出了很多個可愛的形狀，小雞雄赳赳的，小馬駒兒似乎馬上就可以奔跑，小貓生動得可以叫出來。

麗敏從沒仔細觀察過父親剪紙，她驚奇地拿起來左看右看。爸爸自言自語到：多剪一點，順英馬上就要回來了，她最喜歡我給她剪紙了，她說可以貼在門上，屋子裡都顯得有意思些呢。

麗敏的情緒感覺起起伏伏的，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爸爸不喜歡矮胖的阿姨，因為她逝去的媽媽，就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

她生前喜歡養植物，剪紙，爸爸就一輩子都保留了這種愛好，以至到後來，跟別人相親的時候，他都是按照這個標準去找老伴兒。

媽媽雖然走了，但他在爸爸的心裡，已經活成了一支標杆，一面旗幟。任何人都不可以取代她，任何事物都是以她為導向，她喜歡的，爸爸必定會喜歡，她要做的，爸爸一定會滿足。

麗敏的心事如潮，爸爸生病了，他的腦子裡不記得任何人，但他牢牢地把母親記在了心裡。

爸爸在叫她了，說要她去他的房間里拿膠水過來。

麗敏走進了爸爸的房間。小的時候，她常常在這個房間里玩耍，後來，年歲逐增，她卻很少進來這個房間，可能是怕觸景傷情吧。

她打開抽屜，一時之間，她震驚了。

抽屜里全部都是媽媽的照片和物品。照片保存得很完整，少女時期的，結婚以後的，還有生完麗敏之後的，全部都細心妥帖地安放在一旁。

除此以外，還有媽媽生前的物品。胸針，頭花，手套，都承載了爸爸對媽媽的思念。

爸爸生病之前，從來不會輕易地將媽媽的名字說出口，他將思念寄托在了這些物品中，把悲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以至於他被逼著去相親，都想要找到一個跟母親哪怕有一丁點兒相似的人。

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祭奠逝去的母親啊！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麗敏見過太多無疾而終的愛情，在日漸瑣碎的生活中，愛情也漸漸不復原來的模樣。

可是真正讓人心動的感情，不是蕩氣迴腸的轟轟烈烈，而是經得起時間磨鍊的平平淡淡。

麗敏的眼角濕潤了，她決定再也不幫爸爸相親了，她要代替在天堂的媽媽，好好照顧父親。

麗敏把照片放下，走了出去。

圖片來源於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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