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狗是怎樣誕生的
好狗是怎樣誕生的？
狗也不知道，應該是人知道。
我不知自己是狗還是狼，但我知道，我是條雜種。我的父親是狼，我的母親是狗，好在人們叫我狼狗，沒有給叫成狗雜種。
我有自知之明，雖然是雜種，我卻是人類的朋友，但我還是傾向於做狼，因為狼走到天邊吃肉，而狗走到天邊吃屎。我願意吃肉而不願意吃屎，相信狗也不願意吃屎。只是人不願意給它肉吃，它也只能吃屎。
我母親的主人是一個吝嗇貪財的小地主。小地主不願意雇夥計，又不願意雇看家護院的打手。他更不願意自己的家產受到威脅。於是，他一直夢想著能得到一條即是幫手又是幫凶的好狗。
我母親是他養的一條狗，小地主不太喜歡我母親。我母親通點人性，會看人下菜碟。比方說有要飯的花子上門，它會往死里咬。遇到了身穿長袍馬褂的民國二大爺，它便會搖頭擺尾，討好人家。
我母親最大的弱點，它對付窮鬼還行，卻不能對付那些兇悍的土匪。到了秋天，我母親更對付不了那些糟蹋莊稼的兇悍野豬。
有一天，小地主到鎮上去趕集。他走進了大老金的狗肉店。大老金是個鮮族人，他烀的狗肉好吃，他熬的狗骨頭湯好喝，小地主最喜歡喝狗骨頭湯，每次趕集，他都要喝上一大碗。這一回，小地主喝完了狗骨頭湯，他與大老金攀談起來，他一個心愿，就是想得到一條好狗。
大老金說，你那條狗就不錯，還想得到什麼樣的好狗？
小地主說，它是條母狗，狗性慈悲多了一些，缺少一些兇狠的狼性。
大老金說，這條母狗也是很難得到的，想當初，你不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優中選優，才選中的它的。
想當初，小地主遵照大老金的說法，一條母狗如果生了一窩十條狗崽子，那這十條狗崽子當中，肯定有一條是獒。如果是獒，它就虎豹不怕。怎樣才能知道這十條狗崽子當中哪一條是獒呢？可以通過檢測，檢測的方式有些殘忍，主人可以拎起狗崽子的後腿，從房屋前面，朝著屋後扔過去。如果越過屋脊沒有摔死，活下來的那條狗崽子，必定是獒無疑。
（張增鴻攝影）
小地主按照這個方法，把家裡母狗生下的那十條狗崽子一一朝著屋後扔過去。所有的狗崽個都摔得七竅流血而死，只有我母親活了下來。我母親是幸運的，它沒有摔到地面上，而是落到了芸豆架上，纏綿的芸豆蔓子纏住了它，讓它沒有直接落到地上。所以，它才有幸活了下來。小地主養大了我母親，但他發現，我母親多了些人性少了些狼性，它過於溫良恭儉讓。
小地主還想得到一條比我母親更加優秀的好狗。大老金又給小地主出了主意，他讓小地主把我母親拴到野地里，讓我母親與雄性的公狼雜交，肯定會得到一個即有狗性又有狼性的好品種。
小地主用鐵鏈子把我母親拴到了野地里，果然，一匹公狼嗅到了我母親的氣息。狗與狼雖然同宗，但狗骨子裡面多了人性的溫柔，很容易得到公狼的青睞。我父親與我母親纏綿了好一會兒，它們才發生了性關係。狼與狗一樣，孕育真正是痛苦的，分娩也是痛苦的。母親生下了一窩小狗崽，足足有十條。
怎樣確定這十條當中哪條是獒？通過摔的不準確，於是，一個更加殘忍的測試方法又出現了。待到一個月過後，我們兄弟姐妹還沒有斷奶，小地主便讓我們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小地主在野地里挖掘了一個很大的陷阱，他將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放進了陷阱裡面，又放進了一些食物。接下來，他離去了，不再理睬我們
陷阱里的食物只夠我們一天吃的，接下來，我們餓了兩天肚子。到了第三天，還不見東家的影子。兄弟姐妹們已經餓得兩眼昏花。
到了第四天，一個最後出生的身體最弱小的小弟弟死了。這時候，我們的眼睛裡面都閃爍著藍色的光點，那是飢餓到極點時，才會發出的亮點。我們一擁而上，撕扯開了小弟弟的屍體，一會兒，我們便把小弟弟吃進了肚子里。
到了第五天，又有兄弟姐妹因為沒能搶食到一奶同胞的骨肉而相繼餓死。死去的便成了想要活下去的狗的食物。
自相殘殺到了第八天，陷阱裡面只剩下了我和我的姐姐。姐姐說，讓我吃了你吧，因為我是雌性，我能孕育，能生出下一代，我的作用比你大。
我不情願，雌性只是一張孕床，而真正的接代，是雄性的使命。誰能活下來，需要通過決鬥來決定。
沒有人願意死，大家都想活著。我與我的一奶同胞的姐姐只有通過決鬥來決定誰把誰吃掉。雌雄相對比，雄性還是要強勢於雌性，我吃掉了最後的姐姐，我成了唯一的存活者。我在孤寂之中，度過了陷阱裡面的最後一天。
第二天，小地主把我從陷阱裡面拯救了出去。他把我養在一間茅草屋裡，天天讓我吃新鮮的肉，除了他，他不讓我接觸任何人。我戲耍的玩具就是一張帶著鬃毛的野豬皮，我天天廝咬，想像著與假想敵搏鬥。
一年後，我成了一條成年的狗，因為帶有父親的血統，我又有狼的風采。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渴望，但主人還是覺得時機不到，仍然把我困在屋子裡面，不讓我與外界接觸。此時的我恨不能衝破囚籠，掙脫枷鎖，向世界展示自己的風采。
終於有一天，夜色降臨時，主人把我帶到了村莊外面，帶到了他家那二百畝玉米地邊的田埂上。地里的玉米，我也嗅到了莊稼的香氣。
主人對我說，今年玉米豐收了，可是，山上的野豬又來禍害莊稼了。你瞧瞧，那些倒在地里的玉米，丟棄在地里的玉米棒子，它們一邊吃，一邊禍害。我養你千日，為的就是這一刻。你是不是一條好狗，就看你今天晚上的表現了。
我嗚嗚地低吟著，我要讓主人看看我的表現。
夜色濃了，帶著秋天的寒意。一群野豬在它們頭領的帶領之下，從山林中竄了出來，像一群土匪一樣，朝著莊稼地竄了過來。庄稼人有許多對付野豬的方法，比方說敲鑼嚇唬它們，或者放鞭炮驅趕它們，這些方法開始好用，但用得多了，野豬也明白，人也是黔驢技窮，就那三拳兩腳，用完了，也就完了。庄稼人還會用火槍對付它們，野豬為了對付人們手中的火槍，它們閑著沒事，就用身體在松樹上蹭，將松樹油脂沾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在沙坑裡打滾，讓沙子與松樹油脂凝結成一層厚厚的鎧甲，火槍根本射擊不透這層鎧甲。
剩餘的，只有用狗來對付野豬了，在強悍的野豬面前，再厲害的狗也不是它們的對手，所以，狗汪汪地叫只是虛張聲勢。
這一回，是我來了，我瞅准了幾頭竄進莊稼地里的野豬，撲上前去，朝著它的咽喉，這是父親留給我骨子裡的基因，要直接撲咬對手的要害，我咬死我的兄弟姐妹，就是使用了這種絕殺手段。
野豬們不是我的對手，我的真正對手，是野豬的頭領，它足足有八百斤重，它威風凜凜，兩顆巨大的獠牙，像是大馬士革彎刀，向上高高揚起，只要讓它挑中，肚皮肯定會開裂。它朝著我嗚嗚地發威了，它是想首先在精神上打垮我，讓我知難而退。
我與它周旋著，我知道，正面對抗，我不是它的對手，但它的弱點就是笨拙。力量上，它占絕對優勢，但是靈巧方面，它不如我。所以，我一直在與它周旋，一直在尋找它的弱點。我廝咬不開它的肚皮，我也咬不到它的咽喉，難道這傢伙就沒有弱點……周旋了一陣子，我發現了它的弱點，它的弱點就是它的腿襠，吊在腿襠中間的那兩顆卵子。於是，我改變了進攻方向，不從正面攻擊它，而是從側面，從後面，待到它調轉過身來，我的尖利的牙齒已經咬到了它身體的薄弱部位。
野豬王發出了一聲尖厲的廝叫， 它惱怒萬分，猛地撲過來，想一下子撲倒我，然後壓死我。有一次，它的獠牙差點挑到了我，險些挑開我的肚皮。
我讓自己鎮靜下來，卻沒有停頓下來，反而加快了進攻的節奏。我繼續著我的策略，仍然到敵人的後方去，到敵人的後方去，去攻擊它的睾丸，我已經相中了那兩顆柔軟而豐滿的睾丸，這裡面盛載著全是精液，一個野豬群體，全靠它來延續著種族的血脈。野豬王與母野豬的情愛與性愛，也全靠這兩隻傢伙來維繫，這兒是野豬生命的源泉。
我始終不渝地攻擊野豬王的睾丸，它又無法將其隱蔽起來，盡其所能的躲避，可它無法躲避得了。此時此刻，野豬王想到了逃跑，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怎麼可能讓它逃脫，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它在我面前已經處於下風，而我就要勝利在望。於是，我一口咬住了它的尾巴，險些咬住它的睾丸。我沒想到咬斷了它的尾巴，它發出了一聲尖厲而凄慘的叫聲。
野豬王拚命在地里打了一個滾，才掙脫了我的廝較。它終於在我面前露出了可憐相，它說，你是狗，我是豬，你我本來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呢？你是在為你的主人而賣命，不值得呀。
我說，我是為了我的主人，但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只要打敗了你，我才能樹立起自己的威望與名聲。對不起了，今天，你我不是要分出勝敗，而是必須你死我活。
野豬王沒有了退路，它也只有拚死與我戰鬥到底。龐大的身軀讓它耗盡了體力。而我卻是靈敏自如，人類練武術的基本功我全都會。我要到敵人的後方去，這個策略是正確的。不從正面進攻敵人，我要從後面，一定從後面。
咬斷了野豬王的尾巴，這給了我一個啟示，尾巴是野豬的薄弱部位，尾巴下面的睾丸更是它最致命的部位。我的廝咬仍然在繼續，在野豬王體力即將耗盡之時，我終於咬住了它的睾丸……迸濺而出的鮮血更加刺激了我的殺性，我緊緊的咬住了那兩顆柔軟而豐滿的肉球，我那尖尖的犬齒深深地陷進了它的睾丸里，我咬掉了野豬王的命根子……
野豬王用盡最後的氣力掙脫了，但它掙斷了自己的命根子……雖然它逃走了，逃向了山林，但它並沒有逃出多遠，就一頭倒在莊稼地頭上，呼哧呼哧，只有呼出的氣，而沒有吸進去的氣。
村民們點燃了火把，火光照亮了田野，照亮的莊稼地。大家歡呼著，為我而歡呼。就在田間地頭上，人們用刀子剖開了野豬王的肚子，割下了它的頭顱，八百斤重的野豬肉，村民們大快朵頤 。
我呢，獨自享用了野豬王的睾丸。都說野豬身上一根筋，一頭連著大腦，一頭連著生殖器。大腦和生殖器，也歸我享用了。
村裡的後生們抬上我，像英雄一樣抬舉我。那時的我豪情萬丈，其實，有時候，成功只是一瞬間，或是一個偶然。在眾人抬舉我的時候，我真有點忘乎所以而飄飄然了。我朝著天空狂叫起來，我才是最棒的！
從此，一條好狗光榮地誕生了……
（接下來，等候欣賞《好狗是怎樣斷送的》）
徐鐸，1952年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大連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近四十年創作生涯，共出版長篇小說7部，中短篇小說及各類題材的文學作品數百篇，逾五百餘萬字。其中長篇小說《大碼頭》獲得華東地區優秀圖書一等獎，並被改編為話劇，獲得國家藝術基金項目。中篇小說《記憶紅薯》獲得遼寧文學獎，多部作品獲大連市金蘋果優秀創作獎。2013年，當選「大連市文學藝術界十位有人物」。2016年榮獲「全國書香之家」稱號，2017年榮獲「遼寧省第五屆最佳寫書人」稱號。同年，被金州老家授予「終身藝術成就獎」。2018年，再次當選「大連市文藝界十位有影響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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