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 | 他是中國文化最後的堅守者,曾經撼動整個時代
原標題:王國維 | 他是中國文化最後的堅守者,曾經撼動整個時代
昨夜西風凋碧樹
1924年秋,清華學校正在籌辦「國學研究院。」
校長曹雲祥希望聘請胡適進入國學院,擔任其中一位導師。但胡適卻拒絕了:
「非第一等學者,不配做研究院的導師,我實在不敢當。你最好去請梁任公、王靜安、章太炎三位大師,方能把研究院辦好。」
梁任公,就是攪動「戊戌變法」的梁啟超;
章太炎,更是大名鼎鼎的國學大師;
王靜安,就是最神秘的王國維。
當時,王國維正擔任清朝遜帝溥儀的「南書房行走」,如果接受了清華大學的邀請,就不再方便跟清室頻繁往來。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好友蔣汝藻在信中勸慰他:「清華每月有400大洋,有屋可居,有書可讀,又無需上課,為吾兄計似宜不可失此機會。」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打動王國維的是後面的幾句話:
「從此脫離鬼蜮,垂入清平,為天地間多留數篇文字,即吾人應盡之義務。」
脫離鬼蜮,垂入清平,正是王國維最盼望的事;為天地間多留數篇文字,也是他最大的心愿。
就這樣,王國維進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和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並稱為「清華四大導師。」
這所研究院有多牛?
存在的4年中,畢業生僅僅70餘人,但是質量非常之高,有50餘人都成為中國人文學界的著名學者。
王國維也因此桃李滿天下。
但令人詫異的是,號稱「國學大師」的王國維,年輕時崇尚的卻是西方「新學。」
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1877年,王國維生於浙江海寧縣。
從小「體質羸弱」的小王,人生道路早已被父親王乃譽規劃好:讀經書、考科舉、點翰林、做高官,這也是傳統士大夫走過千年的老路。
要想在科舉中金榜題名,就要讀《四書五經》。
可王國維從小就不喜歡這類書,就這麼馬馬虎虎的讀了幾年,竟然在15歲那年考中秀才,成為「海寧四才子」之一。
1892年,他前往杭州繼續考試,再也沒有好運氣,不出意外的名落孫山。
但世界為他關閉一扇窗戶的時候,也很貼心的為他打開一扇門。
在杭州,他第一次知道了《四書五經》之外還有更寬廣的天地,後來在他的《三十自序》中回憶:
「十六歲見友人讀《漢書》而悅之,乃以幼時所儲蓄之錢,購前四史於杭州,是為平生讀書之始。」
他的父親也是開明的家長,並不阻攔王國維讀這些課外書。
王國維選書的理由很簡單:能夠救國救民的書,就必須讀。而要救國救民,只有學習西方的文明。
從此他開始憑藉自己的興趣,走上了一條望斷天涯的登天路。
衣帶漸寬終不悔
既然背離《四書五經》的道路,也就直接導致他在科舉中再無寸功,金榜題名的榮耀,也與他徹底無緣。
1898年,王國維來到上海謀生,在《時務報》中做些抄寫、校對的工作。
清貧的生活,沒有讓他忘記來上海的目的:讀書救國。
在幾年的時間裡,他勤奮刻苦的學習了德文、英文、日文,並且通讀了康德、叔本華、尼采等哲學家的著作,成為最精通西方哲學的中國人之一。
如果按照這條路走下去,王國維很可能像胡適一樣,成為西裝革履、吃麵包喝牛奶的「全盤西化」人士。
正是羅振玉的出現,才真正造就了「中西合璧」的王國維。
在《時務報》工作時,王國維每天午後會去隔壁的東文學社,學習3個小時。
有一次,他在學習之餘順手在扇面上題了一首詩,其中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千秋壯觀君知否,黑海西頭望大秦。」
如此大氣雄渾的詩句,瞬間讓東文學社的老闆羅振玉大感驚異,就決定資助這個年輕的學子,讓他好好學習,沒有後顧之憂。
羅振玉不僅資助王國維東渡日本留學,還讓他在自己主辦的《教育世界》上,發表了大量的學術性文章。
可就在一顆學術明星冉冉升起時,羅振玉給了他當頭一棒。
當時的王國維,沉溺在尼採的唯意志論中不可自拔,羅振玉就勸他:「尼采諸家學說,賤仁義、薄謙遜、非節制,欲創新文化以代舊文化,則流弊滋多。」
王國維的反應是:「聞而懼之。」
西方的學問發韌於西方的土壤,依據的也是西方的傳統習俗,如果照搬到中國的大地上,可能會水土不服。
而一個國家失去了自己的傳統文化,那麼就成為顧炎武口中的「亡天下。」
在那個烽火連天的年代,縈繞在讀書人心中的一份情節就是:國已將亡,天下不可再亡。
明白了這層道理,王國維大徹大悟。
從此以後,他在研讀西方經典的同時,花費了大量的心思,去研究諸子百家和宋明理學。
西學與中學的融會貫通,放佛讓王國維打通了任督二脈,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1903年,王國維發表《哲學辯惑》;
1904年,撰寫了《紅樓夢評論》;
1908年,寫下了《人間詞話》。
辛亥革命以後,他和羅振玉東渡日本,暫時避開國內的紛爭,只求能夠靜心做學問。
王國維的學術功底經過十幾年的積累,終於在日本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第一部關於戲曲的著作《宋元戲曲考》發表;
將中國歷史向前推進1000年的《殷墟書契考釋》發表;
最早研究敦煌漢簡的《流沙墜簡考釋》發表,更被魯迅稱為真正研究國學的書。
北宋張載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王國維知道自己沒有文韜武略、沒有用兵奇謀,能做的只有「為往聖繼絕學。」
清楚了自己該如何報國,王國維就在這條道路上一路狂奔。
在禮樂崩壞的清末民國年間,所有人都向「美麗自由」的西方世界看齊,只有王國維在人群中逆行而上,向世界證明:中國的學問,一樣很精彩。
眾里尋他千百度
在民國初期,最洶湧的群眾運動就是剪鞭子。畢竟要走向現代化,就要與過去決裂。可王國維的腦後,仍然托著那根小辮子,終生都沒有剪掉。
夫人不解的問他:「大家都剪掉了,你怎麼還留著?」
王國維說:「都到這個時候了,我還剪它幹什麼?」
在那個年代,大家都剪了鞭子、換上西服,爭先恐後的表達自己的進步,只有王國維還穿著長袍馬褂、扎著小辮子,行走在大街上,看上去那麼扎眼。
只有王國維知道:「300年前,中國人已經歷過一次剃髮易服,但文脈好歹傳承下來。如今面臨3000年未有之大變局,若沒有一兩個護道者,恐怕連皮帶囊都要被換了。
到那時,中國還是堯舜禹湯的中國嗎?中國人,還是炎黃子孫嗎?」
都以為王國維一輩子都在為滿清守節,其實在他的心裡,皇帝、朝廷、發服,是幾千年來中國的象徵。
面對洶湧而來的西方文明,他的堅守像是大海浪濤中的一葉扁舟,孤獨無助卻又堅定前行。
我們可以站在上帝視角去批判他的愚,卻不能否定他付出巨大勇氣的堅守。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遍觀王國維的照片,表情都是統一的:嚴肅、古板、不苟言笑。
趙元任的妻子楊步偉很直爽,喜歡跟人開玩笑。但只要見到王國維就收斂起來,大氣都不敢出。
即便在老師們聚餐這种放松的場合,楊步偉都不敢跟王國維坐在一桌,就因為那種莊嚴、不怒自威的氣場,讓所有人都在他面前保持由衷的剋制。
事實上,王國維不僅面目嚴肅,生活中也無趣的很。
他能寫出《宋元戲曲考》,卻沒有看過一場戲;
每天經過頤和園,卻沒有好好玩一玩;
即便跟學生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沒有問題要回答,他就一根又一根的抽煙,兩人相對無言,也不覺得尷尬。
所以他的孩子王東明回憶說:「父親的一生中,可能沒有娛樂這兩個字。」
徐中舒曾評價自己的老師:「他是有熱烈的內心情感的人。」
王國維在家中書房讀書寫作時,別人一般不去打擾他的清凈。
但孩子們玩耍時,還是會不小心闖進書房,每當這時夫人就來到門口,裝作很兇的樣子叫孩子們出來。
王國維被打擾了清凈,卻沒有絲毫的懊惱,反而擋在孩子們前面,跟夫人做起「老鷹抓小雞」的遊戲。
孩子們在他休息的時候,也喜歡纏著他讀詩。
王國維就拿著書本一遍一遍的讀,甚至還跟孩子們玩他不擅長的畫畫。他隨便勾兩筆,胡話張口就來:「這是一艘船,這是個老頭子。」
這樣的老頑童,跟那個令人生畏的王先生判若兩人。
朱顏辭鏡花辭樹
1924年,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將溥儀的小朝廷逐出紫禁城。王國維作為溥儀的老師,也在被逐之列。
這次事情,被他視為奇恥大辱,一直如鯁在喉。
1926年春夏,馮玉祥的西北軍加入國民革命軍,命其部下開進河北。兩年前的悲慘遭遇,再一次浮上心頭。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也不過是再難受一次,可事情遠遠不止這麼簡單。
也是在當年,北伐軍攻入長沙。自命清室遺老、且留有鞭子的學者葉德輝,被軍隊強勢鎮壓。
這哪裡是簡單的改朝換代,而是要徹底除舊布新的節奏啊。
1927年,更是人心惶惶的一年。
學生薑亮夫去拜訪王國維,王就問他:「有人勸我剪辮子,你怎麼看?」姜亮夫只好說了些寬慰的話,讓老師放寬心,還是順應時事的好。
王國維卻說:「我總不想再受辱,我受不得一點辱。」
一生堅守的中國文化,被所有人棄如敝履。本想著多讀書、多教點學生,可時代卻要徹底掃清文脈存在的土壤。
一介書生王國維,在激烈動蕩的的大時代浪潮中進退失據,面對彷徨前路,徹底失去了方向。
同樣是禮樂崩壞的時代,孔夫子還能「注六經、修春秋」,王國維卻無力反抗,只能眼不見為凈。
1927年6月2日,頤和園昆明湖邊。
王國維平靜的抽了一支煙,然後無悲無喜的向前走去,一頭扎進平靜的昆明湖中。
被打撈起來後,眾人在他的口袋中發現一封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
面對翻天覆地的世界,王國維那瘦弱的肩膀,怎能接續老舊中國的脈搏?他能做的,只是給時代的斯文和士人的體面,找個平靜的歸宿。
就像陳寅恪在為他撰寫紀念碑文中說的:
「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
............
先生以一死見其獨立自由之意志,
非所論於一人之恩怨,一姓之興亡。
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
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
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王家衛的《一代宗師》中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王國維用弱小的身軀,點亮一盞微弱的油燈,在時代的大潮中迎風搖曳,卻發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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