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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福田《拜讀啟功五十首》

啟功先生

(1912.7.26—2005.6.30)

我曾有機會遠遠望見啟功先生。那是1983年,先生到呼和浩特參加會議,會間出席內蒙古師範大學師生書畫展。先生被人們簇擁著,認真觀看每件作品,不時做出中肯親切地點評,還在現場即興為青年書家何奇書寫了「墨海氤氳,筆陣繽紛,書林異彩,蒙漢同春」四言詩。接著,先生又做了學術報告。我是個青年教師,看展覽聽報告都靠不到啟功先生身邊,只能遠遠仰望先生的風采。然而這遠遠仰望的感覺,卻無比深刻,磨蝕不去。因為我真切感受到了先生由學問修養氣度品格所形成的平和親切雍容宏闊入人深至的氣場。從那時開始,我就成了先生的「鐵粉」。拜讀先生著作,瞻觀先生書法美術作品,沐浴先生文化恩光,感覺長久地坐在春風裡。

現在由我,一個先生並不認識的人,一個只是遠遠望見過先生、身處邊疆、學問淺陋的人,寫詩填詞作曲來拜讀先生,越發說明先生影響廣大深遠,因為這至少可以作為一個例證,證明先生是中國的、世界的,是現在的、未來的。這也越發顯示著先生的成就不但沾溉學林,而且澤被八荒,光照無私。

我以五十首詩詞表達對啟功先生、對他所代表的文化現象的敬仰之忱,用心頗同於野人獻曝;然而,經過書家的再創造,我的拙作真可譬之以登龍門故事,因為由此而產生的五十幅書法作品,已經飽含著書寫者對啟功先生的仰慕愛戴,顯示著書家的學養胸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正是我,我們拜讀啟功時心情的真實寫照。

拜讀啟功

集 · 讚頌之什

11

從學交遊之齊白石 · 一

齊萍翁,真泰斗。

放鳶翔,牽牛走。

善畫蝦,稱聖手。

但轉紙,不錯手。

作長揖,九十九。

解鄉思,飲醇酒。

山翁得意我題詩,

絕勝飛卿八叉手。

【注】

啟功先生曾驚羨齊白石先生所畫的蝦須,納悶,如此長的神采飛揚的蝦須是怎樣畫出來的。及親見齊先生作畫,才知道他不是轉動手,而是轉動紙,把紙轉向不同的方向,而手總朝著一個方向畫,這樣更容易掌握手的力量和感覺。

啟功先生詩中有「此是山翁得意處,我亦相隨有詩句。」

《唐詩紀事》說溫庭筠「才思艷麗,工於小賦,每入試,押官韻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時號溫八叉。」20世紀80年代,啟功先生訪問香港,友人出示齊先生畫稿八開,啟功先生曾一口氣為它們題寫了八首詩。

霍文才篆書 139cm×70cm

12

從學交遊之齊白石 · 二

大家齊翁,目無餘子。

心慕金農,學問湘綺。

拒聘倡言,白石已死。

法演單刀,干直若矢。

鴻詞私恩,無關厥旨。

功在禹下,能暢其美:

自寫江山自作頌,

金石氣象連雲起。

【注】

齊白石佩服金冬心,一切都要向他學。齊又自稱是王闓運弟子。王闓運,晚清經學家、文學家,字壬秋,又字壬父,號湘綺,世稱湘綺先生。王的弟子中,有三個匠人。一個鐵匠張仲颺,一個銅匠曾招吉,一個木匠齊白石。

淪陷時期,國立藝專聘齊先生當教授,齊先生原信退回,且在信封上書寫「齊白石死了」五字。

啟功先生說他跟齊先生學到好多東西,開了不少眼界。「一次我看他治印,他是直接把反體的印文寫到石料上,對著鏡子稍微調整一下,在刻一豎時,他先用刀對著豎向我說:『別人都是這邊一刀,那邊再一刀,我不,我就這麼一刀,這就是所謂的單刀法。』說完,一刀下去,果然效果極佳,一邊光順順的,一邊麻渣渣的,金石氣躍然刀下,這就是刀力,這就是功力。」

有人問齊白石先生畫樹的要領是什麼,齊先生說,樹榦、樹枝一定都要直,你看大滌子的樹畫得多直。啟功先生說,怎麼能都直呢?我現在也想不通,再說他自己和石濤畫得也未必都直。

啟先生奉祖父嚴命不可姓金,於是他說:「我就叫啟功,姓啟名功。姓啟有什麼不好的呢?當年治水的民族英雄大禹的兒子就叫『啟』,所以我有一方閑章叫『功在禹下』,『禹下』就指『啟』。」

趙際芳行書 69cm×25cm

13

從學交遊之張振先

國文掄元,英語非強。

過關搴旗,要待殺槍。

邀約張兄,解我凄惶。

師也明聰,雷同斯張。

明年重考,辛苦未央。

古的掰的,日遠天長。

不如歸去,入古文場。

念茲在茲,容與徜徉。

【注】

啟功先生上過私塾,國學底子厚。入匯文中學插班後,在這方面大放光彩,匯文學校「辛未(1931年)年刊」上曾登錄他所撰《一九三一級級史》,熱情洋溢,文彩斐然。然而由於家裡過去不准他學習英文,因而英文課較為吃力。同班好友張振先英文好,考試時,不少同學都請張「殺槍」,即今之所謂當「槍手」。啟功先生也請過一回。可惜,被老師看破,認為雷同,讓啟功先生明年再做一篇。當時啟功先生正全心全意跟戴綏之先生學古文,興趣精力均在古文上,對英語殊無興趣,於是就未能在匯文中學畢業,只是肄業而已。然其縱橫文場,念茲在茲,可謂得其所哉!

暴學偉楷書 138cm×34cm

14

溥良舊事

辭去將軍,為糊口計。

奮厲科場,巍登高第。

學政江蘇,滋蘭樹蕙。

海邦鄒魯,雋才連袂。

翁相自承迷五色,

張謇賢郎同折桂。

【注】

溥良是啟功先生的曾祖父,襲封奉國將軍。因俸祿微薄,難以養家糊口。於是辭去封爵,走科舉之路。後中舉登第,入翰林,歷任禮藩院左侍郎、戶部右侍郎、督察院右都御史、禮部滿尚書、禮部尚書、察哈爾督統等職。而以在江蘇學政任上,政績最為突出。他善於選拔培育人才,當時江蘇有名的文人學者,大多出其門下。

翁同龢曾給溥良寫信,過問張謇前程,信於客套後直言:「生(翁氏自稱)從事春官,目迷五色,不知遺卻幾許雋才,賢郎(啟功先生祖父)其一矣。生有極器重之通家,曰江南張謇,孝友廉謹,通達古今,今其制舉之文,亦鮮與抗手。落第南歸,留之不獲。聞崇明瀛洲書院講席尚虛,若得此君為山長,必能使海邦為鄒魯,敬以舉薦,伏望大裁。」溥良得信,即安排張謇做了崇明書院的山長。後兩年,省試,張謇得中狀元,啟功先生祖父也考中進士,入了翰林。

周勁松行草 69cm×69cm

15

從學交遊之賈羲民

畫山非山,彷彿隱約。

造詣高深,經史通博。

品評指點,春風有腳。

善別偽真,大爺高樂。

故宮月初票打折,

相約必見重然諾。

【注】

啟功先生早年拜賈羲民為師。當時畫壇有所謂「內行畫」與「外行畫」之分。「內行畫」畫什麼像什麼,注重畫理技巧。「外行畫」不太注重畫理技巧,畫山不像山,畫水不像水,注重主觀表達。賈氏屬於後者。

賈氏一家都是塾師,本人博通經史,對書畫鑒定和書畫史研究有很深造詣,對啟功先生影響很大。賈氏常帶啟功先生一起去看故宮的書畫藏品,品評指點,辨別真偽,猶如有腳春風。

對於一些有明顯漏洞,構圖不合理,潦草不全,卻出自名家的藏品,啟功先生認為這都是假的。賈氏說這並非都是假的,而是屬於文人那種「大爺高樂」的作品。「大爺高樂」是《艷陽樓》戲中的一句戲詞:「大爺您在這兒高樂呢!」在這裡是指文人畫家那種率性而作、隨意而為的作品。

當時故宮門票高,但每月一、二、三號打折。故賈氏與啟功先生每次看完展覽總是相約「下月到時候見!」

梅躍輝草書 69cm×70cm

16

從學交遊之吳鏡汀

內行高明,靈懷法乳。

石谷原祁,恣公去取。

元白臨習,山石草樹。

也曾丟人,倖存廬宇。

曾許弟子塌心學,

蘆塘山藥嚴部伍。

【注】

啟功先生雖跟「外行畫」家賈羲民學畫,然而更喜歡「內行畫」,想跟「內行畫」家吳鏡汀學習。賈羲民非常大度地把啟功介紹給吳鏡汀。這在當時是非常難得的度量胸襟。

啟功先生有詩說:「靈懷(吳鏡汀)法乳通今古」。

啟功先生說他臨摹王石谷的畫,「臨到最後,房子里的人物安排不下了,只好刪去了。我母親在一旁看到後,一語雙關地戲稱我臨得『丟人』。後來就逐漸有了長進。」

吳鏡汀曾稱讚啟功先生所臨沈士充《桃源圖》「畫得好,是塌下心畫出來的」。

啟功先生有師兄畫蘆塘,畫葡萄,自稱「別人都管我叫周蘆塘」,「他們都叫我周葡萄」。啟功先生開玩笑說:「以後我專畫山藥,你們就叫別人管我叫『啟山藥』好了。」

楊 頻行書 34cm×34cm

17

從學交遊之陳垣

依此函丈,三入輔仁。

明師呵護,大匠陶甄。

少年才俊,有如鳳麟。

登堂入室,學問日新。

援庵風節千秋永,

一指深禪四翰林。

【注】

啟功先生得陳垣青目,三入輔仁大學,雖出出入入,經歷坎坷,然得明師呵護,大匠陶甄,其事終成佳話。

陳垣,字援庵。學問精湛,成就卓卓。而其風節亦非常人所可望見。據啟功先生講,陳垣先生曾在招待會上當眾反駁陳立夫和陳誠,說到氣憤處,「竟激動地直用招待吃點心的叉子敲盤子。啟功先生還說:「陳校長的凜然正氣給了我很大的震動,常言說『身教勝於言教』,陳校長以身作則,告訴我在複雜的社會中應該怎樣堂堂正正地做人。」

啟功先生與余遜、柴德賡、周祖謨四人在輔仁大學關係比較密切,常到興化寺街陳垣先生家去請教問題,有人在陳垣書里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他們四個人的名字,於是就有人說他們是校長身邊「四翰林」,也有人稱他們為「南書房四行走」。

陳垣批評學生時,常常不用過多激烈的言辭,而是伸出右手食指一指。被指的一看這個手勢,就知道一定是自己哪兒出錯了。啟功先生說這個是陳垣先生的「一指禪」。

法蘇恬篆書 143cm×37cm

18

從學交遊之葉恭綽

相憐相問,彼我同孤。

聰明曾許,世間應無。

沁園春雪,鎮室之符,

前車大鑒,豈可輕忽。

幸得毛公手澤在,

先生長歌入草廬。

【注】

著名學者、書畫家葉恭綽先生與陳垣是老朋友,與啟功先生也有私交。啟功先生說:「我母親去世時,我到南城的一家店去為母親買裝裹,路過榮寶齋,見到葉先生,他看我很傷心,問我怎麼回事,我和他說起了我的不幸身世以及我們孤兒寡母的艱辛,他安慰我說:『我也是孤兒。』邊說邊流下熱淚,令我至今都很感動。又如他向別人介紹我時曾誇獎說:『貴冑天潢之後常出一些聰明絕代人才。』」

葉恭綽先生曾被打成右派,摘掉「帽子」後,他汲取教訓,把毛主席為他親筆書寫的《沁園春·雪》大幅橫披掛在堂屋正牆上,上面再懸掛上毛主席像。另外,他還把毛主席寫給他的好多親筆信分別放在儲放貴重物品的箱子或抽屜的最上面,作為「鎮箱之寶」。據啟功先生講,「文化大革命」時,紅衛兵前來抄家,打開一個個箱子,看到的都是毛主席的親筆信,只好悻悻而去。

汪 珂行草 73cm×44cm

19

從學交遊之溥心畬

心畬書畫,以詩為宗。

西苑花飛,楚水葉零。

裔系高皇,相惜惺惺。

每期後會,反覆叮嚀。

扇影珠光心緒老,

千門萬戶總虛庭。

【注】

溥心畬在社會上享有盛譽,是公認的「王公書法家」。他對啟功先生的影響是全面的。

溥心畬把詩歌修養看做是藝術的靈魂。他認為書畫藝術當以詩為先,詩作好了書畫自然就好了。他論詩主「空靈」,並對啟功先生說:「高皇子孫的筆墨沒有一個不空靈的」。溥氏自己的創作實踐著他的「空靈」說。其《落葉》四首有句云:「西苑花飛春已盡,上林樹冷雁空來」,「楚客離騷吟木葉,越人清怨寄江波」。陳寶琛曾說溥氏的詩是「空唐詩」。

溥心畬屬於啟功先生的曾祖輩,他家一直襲封著王爵,家資富饒,屬於啟功先生的「貴親」。啟功先生的母親早就教導啟功,對於貴親,要非請莫到。於是來往時不敢隨便高攀。然而,自從在一次聚會中遇到之後,溥氏卻叮囑啟功先生有時間到他那裡去。日後再見面,總是問啟功先生為什麼不去,於是兩人交往密切。他對啟功先生的教授與影響是多方面的。

溥氏有行書五字聯云:「蕉風搖扇影,梅露綴珠光」。其《落葉》詩有句云:「昔日千門萬戶開,愁聞落葉下金台」。

喬雁群草書 32cm×45cm

20

貧賤夫妻

義海恩山,兩人一命。

為留青山,忍此貧病。

數米擔憂,牽衣守正。

人天雖隔,長吟對鏡。

往生大咒過千番,

貧賤夫妻心相映。

【注】

啟功先生與夫人章寶琛恩愛甚篤,過於常人。在《痛心篇》中,先生說:「相依四十年,半貧半多病。雖然兩個人,只有一條命。」

啟功先生詩《夜中不寐,傾篋數錢有作》中有句云:「一家數米擔憂慣,此日攤錢卻厭頻。」生活困苦,啟功夫人常對先生牽衣解慰。

啟功先生自言把夫人的鏡奩作為永久的紀念珍藏,且經常對鏡長吟。這有他的《見鏡一首。時庚申上元,先妻逝世將屆五周矣》《鏡塵一首,先妻逝世已逾九年矣》為證。

啟功先生說,當他夫人永遠離開他時,「我感謝了前來慰問的人,對他們說我想單獨和她再待一會兒。當病房裡只剩下我們一死一生兩個人的時候,我把房門關緊,繞著她的遺體親自為她念了好多遍『往生咒』」。「我只能憑藉這來送她一程,希望她能往生凈土,享受一個美好幸福的來世,因為她今生今世跟我受盡了苦,沒有享過一天福,哪怕是現在看來極普通的要求都沒有實現。我把我的歉疚、祝願、信念都寄托在這聲聲經誦中了。」

霍 超行書 139cm×35cm

謹以此紀念啟功先生誕辰106周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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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福田,教授,詩人。全國政協委員,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副主席,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委員會常委,中國民主促進會內蒙古自治區委員會主委,內蒙古黨外知識分子聯誼會會長,內蒙古文化傳播力建設研究基地主任、首席專家,內蒙古師範大學副校長。著有文學創作與研究著作多部,主編書籍四十餘部,發表學術文章數十篇、詩詞文賦數百篇。主要著作有《中國古代思想家贊述》《唐宋詞說》《唐宋詞研究》《和風清穆》《吟和快意》《列坐春風》《含英咀華》《巢林觀海》《三益齋吟草》《三益齋韻語》《鴻印書痕》《鴻印書痕二集》《傳世奇書評》《風詩決疑校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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