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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被虧欠,因為如此盡心而漫長的等待

漫歌集

菲利普·拉金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1922-1985),英國詩人

下一個,請

總是過於渴望未來,這讓我們

染上了心懷期待的壞習慣。

總有某個事物一點一點逼近;每一天

直到那時,我們說,

從懸崖上看去,一個細小、清晰、

閃耀的,承載著應許的艦隊駛近了。

它們來得太慢!它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不肯抓緊一下!

但他們還是駛過了手握著失望的

可憐稻草的我們,因為,雖然毫無阻擋,

它每一次的迫近,銅飾的船身靠過來,

每一根纜繩都清晰可辨,

它旗幟招展,頂尖鑲金的艦艏

昂然向我們駛來,卻從未拋錨靠岸;

它來得快,去得更快。

直到最後一艘,

我們以為每一艘都會弔起貨艙,並把

所有的貨都卸入我們的一生;我們都被虧欠,

因為如此盡心而漫長的等待。

但是我們錯了:

只有一艘船在尋找我們,一艘掛著黑帆的

從未見過的船,她的身後拖著

一道巨大而無鳥的寂靜。她的尾跡里

水無涌流,浪花不驚。

康沃爾,英國,1981年。byDavid Hurn

三重時間

這空蕩的大街,這擦亮到無趣的天空,

這空氣,在秋天裡略失清晰

像一個倒影,構成了當前——

一個歷來都帶點酸味的時間,

一個根據既往經驗不宜推薦的時間。

但它們同樣能裝點其他的事物:

這是童年在長長的房屋之間

能看到的最遠的未來,在行走的天空下,

在爭吵的鈴聲中聽到的——

帶著成人的企圖心而發出柔光的空氣,

而它在另一天就成為過去,

一個植滿了被忽視的夢中黃粱的山谷,

我們一直愚拙地忍著不去收割。

為此我們遷怒於最後的

陳舊的觀念,和季節性的下降。

拉金在牛津大學,1943年

這裡

急轉向東,離開濃密的工業陰影

和徹夜北行的車流;曲折穿過一片片曠野,

因太過單薄又生滿薊藜而難稱草場,

偶爾停靠在名字古怪的小站,為那些工人

在黎明遮擋風霜;再轉向

天空和稻草人,乾草垛,野兔和雉雞的孤獨,

以及漸寬的河流舒緩的存在,

疊起的金雲,閃亮的點綴著野鷗的泥沼,

匯聚成一座重鎮的驚喜:

這裡穹頂和雕塑,塔尖和吊車雲集在

沙粒四散的大街,駁船擁擠的水道旁,

住在簡陋房屋裡的居民,被平頭的無軌電車

沿著僵直的大街運載到幾英里外,

推開平板玻璃車門,去追逐他們的慾望——

廉價的西裝,紅色的廚具,尖頭皮鞋,冰棒,

電攪拌器,烤麵包器,洗衣機,烘乾機——

一個掉價的人群,都市然而簡單,住在

只有推銷員和親戚們會來的地方,

進入一個終極性的帶著可疑魚腥味的

船的田園詩,大街上,奴隸博物館,

文身店,領事館,臉色陰沉戴著方巾的主婦們;

再走出它建了一半的分期付款的邊緣地帶

光影閃現的麥田,高過籬笆,

孤立的小村莊,那裡閉塞的生活

沉澱了孤獨。這裡,沉默站立

如同酷熱。這裡樹葉濃密在不覺之間,

野草於暗處開花,被人忽視的溪流在加速,

明亮而人影幢幢的空氣在上升;

而走過罌粟泛藍而中立的距離後,

陸地突然止於一道形形色色卵石的

海灘。這是沒有樊籬的存在:

面朝太陽,不善言辭,遠離塵囂。

英國,1982年。byChris Steele-Perkins

這些樹枝正在抽芽,

好像一句剛到嘴邊的話;

新生的葉苞舒展開來,

它們的綠是一種心痛。

它們是不是又要重生,

而我們變老?不,它們也要死。

它們每年扮嫩的把戲

早已記在木質的年輪里。

但這些不安分的城堡

每年五月都在熟透的濃蔭里騷動。

它們像是在說,去年已死,

從新,從新,從新開始。

阿九 譯

《菲利普·拉金詩全集》,菲利普·拉金 著,阿九 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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