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教授的中國女兒們
四年前的夏天,閨蜜托我去給她的新房客送鑰匙和迎新禮品:一瓶紅酒。朋友說,新房客是荷蘭皇家科學院院士,大名鼎鼎的癌症專家,房租很可觀。哈哈哈,平時看你特會說話,所以勞駕你。
我一手拎著酒瓶子,一手抱著百合花就往她家走,遠遠地看到兩個人站在門洞里,男的一看就是荷蘭人,高大,瘦削,蒼白配上滿頭蓬鬆的白髮,一對藍眼睛,怎麼看都像波斯貓,女的除了矮小,和男人沒啥區別,連臉上的紋路都一樣,她懷裡抱著一隻大耳朵沒毛的貓。他倆身後站著一個亞洲女孩。
「我叫芮內·波納茨,這是我的老闆蘇菲,女兒晨。」一聽就是中國名字,哪裡還需要什麼花兒呀酒的,一個中國少女,立馬把我們變成了遠親。我順風順水地接受了波納茨夫婦「喝一杯」的邀請,也是因為他們想知道社區和高中的情況,晨是高中生,這都是我的強項,嘩啦嘩啦一直聊到主人開燈。從此我們成了近鄰和好友。芮內在斯坦福和基因技術公司做訪問教授,蘇菲在鎮上的一家兒童心理諮詢診所工作。半年時光很快就過去了,初夏的傍晚,我在家為他們踐行。餐後我們圍坐在院子里的篝火旁,兩瓶酒下肚,芮內聊開了往事:
1982年的冬天,朋友邀我去瑞士滑雪,我當時正在忙一篇論文,不想去,他說,免費住在一個教授的度假屋,而且這個教授有個漂亮的女兒。我一聽,拎起包就和他上路了。和那教授一打面兒,我的心就涼了,他是荷蘭癌症研究的頂級專家,我曾申請過他的博士生,被拒了,他學術成就很高,但很可怕,他的女兒躲還來不及呢。我正盤算著怎麼脫身,一個年輕女子走進屋來,在我29歲的生命中,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我開始找各種理由,在教授家混了一個月,蘇菲美得像太陽一樣耀眼,我得時刻戴著墨鏡。」
蘇菲把手從芮內的手裡抽出來,臉在篝火的映照下通紅。
「1987年,我倆在波士頓舉行了婚禮,我那老丈人指著我說:如果當年錄取他,我和他只相處四年,現在他拐走了我的女兒,我得和他糾纏一輩子了。」芮內得意地大笑起來。」我們在波士頓住了7年,蘇菲想家了,我們就搬回了荷蘭。我開始給老丈人打工,他是荷蘭癌症研究所主任,也許正是因為這層關係,他對我很嚴厲,我做什麼他都不滿意,看蘇菲的面子,我堅持下來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段我在專業上成長最快的時光。」
「在哈佛他已經當上助理教授了。」芮內乘機又握住了蘇菲的手。蘇菲接著說:「我們一直沒能生孩子,眼瞅著年紀大了,於是決定領養。我倆上了許多必修課,通過兒童福利監管機構的審查,然後被列入等待收養家庭的名單。荷蘭政府在領養方面有很多規定,其中一條是領養人不能大於43歲,而且和被領養的第一個孩子的歲數之差不能大於40。」
「怕孩子沒長大我就掛了,你看我多麼健壯。」芮內做出掰腕子的樣子,胳膊上的肌肉一稜子一稜子的。蘇菲笑著按下他的胳膊。
「我們等了七年,都快絕望了,在芮內43歲生日的前一周,上蒼回應了我們的祈禱,我們接到了通知,有一個三歲的中國女孩可以被領養。我倆放下電話就訂機票,第二天就飛往中國江西福利院,你必須得相信奇蹟,在地球的那一端,玉,一個中國小姑娘,是我們的女兒。玉到家後,我沒送她去幼兒園,因為她已經在福利院過了三年集體生活。我和她朝夕相處,她當時講一口流利的江西話,是個很倔強的孩子,對每件事都用兩個詞來表達:『好』,『不好』。她很聰明,不到三個月就能講流利的荷蘭語了。」蘇菲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說起孩子,你就得耐著性子聽。
「大約一年半後,我們又接到通知,玉的福利院新接收了一個18個月大的女孩,名字叫『晨』,問我們是否願意領養,想到玉會有個妹妹,我倆很興奮,很快又去了江西,帶回了晨。玉對晨可好了,她倆差三歲,玉像媽媽一樣愛著,甚至管束著晨,從讀書到髮飾,沒有她不操心的。晨天性很安靜,一切都聽姐姐的。」
「荷蘭人主要吃麵包,她倆都不喜歡,她們很喜歡米飯、麵條和醬油。現在她們長大了,早餐都吃麵條,不健康,但兒大不由娘呀。」
「有一次我和我婆婆嘮叨:街上有人問我這倆孩子哪裡來的。我婆婆睜大眼睛,很生氣地說,怎麼可以這麼問?關他屁事!這就是你的女兒,我的孫女!」
芮內說:「血脈也不能保證孩子完全傳承父母。你生了三個孩子,他們都像你們倆嗎?對不對?」
「現在玉已經當了護士,有一天她和芮內討論基因和癌症,突然說很想知道自己血親的健康狀況。我們也問過福利院,他們說當年警察在派出所大門口發現了玉,她的父母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如今,晨都開始了大學生活,我們真的空巢了。」說到這兒,蘇菲滿臉落寞的樣子。
「荷蘭的大學容易上嗎?」我問。
「她倆好像還挺順的。荷蘭的大學生一般都打工,我不認為大學生應該花很多時間打工,年輕人就應該學習和探索,而不應該為錢而打工,這輩子,你有很長的時間工作。玉交了男朋友,我看不上他,可玉很喜歡他,還搬去和他住。這個男孩子,就愛打水球,朋友都是高中同學,度假也不出國,就住在酒店裡,能打場水球就滿足了。」芮內無可奈何地說。
「天下的父母都認為自己的孩子最好,誰都配不上。」我笑著打圓場,起身給篝火加劈柴,芮內攔住我,「天不早了,我們明天就要飛了,多保重,荷蘭見。」
還沒等我去荷蘭,上周,芮內應邀在舊金山國際癌症大會做主旨演講,介紹他最近在《細胞》雜誌上發表的一篇文章,「黑色素瘤患者在產生耐藥性的同時,也暴露出易感性,」芮內伸出拳頭在我面前轉了180度,「我據此開發了一種新的療法,到敵人的後方去,從易感性下手,殺死耐藥性的癌細胞。」談起他的研究,芮內像得到糖塊的孩子一樣興奮。「開了一天會,我們到海邊走走吧。」
「你在這停幾天呀?」
「我明天就去南加州,去我的公司開會。」
「你還有公司?做什麼的?」
「簡而言之就是給早期乳腺癌患者提供檢測,其結果決定她是否需要化療。化療的過程讓人痛不欲生,但目前是根治乳腺癌治療的有效手段,如果病人挺得住的話。我和同事在2002年做了一項研究,我們把人類基因圖譜中兩萬五千個與癌症有關的挨個兒做了研究,發現其中70個與乳腺癌的複發有關。這項結果發表在當年的《自然》雜誌上。2003年Agendia公司在阿姆斯特丹成立,2008年在美國建了分公司。過去的5年里,我們給7000多位病人做了檢測,結果表明,46%的病人不需要化療。這不僅給病人減輕了不必要的痛苦,也大大節省了醫療費用。目前歐洲和美國政府醫療保險已經採用這個檢測。」
「中國也需要這樣的檢測呀,可是中國不容許人體組織出口。」
「我們現在已經把這個檢測設備集成在一個小盒子里了」,芮內用手比劃著,「理論上在中國國內也可以做這項檢測。」
「中國可是個大市場,如果價格合適的話。」我開始給他講述新出的電影《我不是葯神》。不知不覺,我倆走到了39號碼頭,數百頭海獅懶懶地躺在海面為它們特製的木排上,享受著遊人的關注。
「我的實驗室有好幾個來自中國的博士後,他們也都說該去中國。我這次去南加州的公司,和他們說說這事兒。」
不等我接茬兒,海獅們突然大叫起來:「歐耶!歐耶!」此起彼伏的喊聲撕破了港灣的寧靜。 郇舒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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