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淚光里的女孩兒

最新 07-15

城南花已開

方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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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愛哭的女孩兒名叫坤。

坤是一個很沉默的女孩，她所在的班級屬於全年級最活躍的，因為有太多優秀的女孩子，相比而言她太不起眼了。她最初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她的日記，每次都和我的課代表嬋一樣認真，她們的作業屢次被選為優秀，參加兩個班級的展覽。慢慢的，我知道她和嬋很要好，文采斐然的嬋不止一次在作文和日記中記錄坤的點點滴滴以及和坤在一起的喜怒哀樂。慢慢的，我也像偏愛嬋一樣，喜歡上了坤。

一直聽說坤不是一般地愛哭，我一直未曾領教過。直到親歷那次學校安排的打防疫針事件，我才徹底被她「征服」。

恰好是我的課，輪到她所在班級打針了，於是由我組織班級同學到教室門口排隊，然後有序地去衛生室打針。一直到最後，我才發現坤一直蜷縮在她的座位所在的那個牆角，「坤，你怎麼還沒去呢？」我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還沒等我說完，她已經「梨花一枝春帶雨」了，我不由得想起自己小時候打防疫針時的經歷，曾經有次在大街上打滾也不去。還有後來一次發燒，那時已經參加工作了，同事陪我去打針，趴在床上的我瑟瑟發抖，害怕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只有任淚水無聲流淌的情景，其實挺大一個人了，一針之痛完全可以忍受，只是那份莫名的膽怯無法跨越而已。看著淚水漣漣的坤，一股憐意油然而生。我走過去撫著她的肩安慰她，把自己懼怕打針的經歷說給她聽，她抬起淚眼打量著我，似乎找到了同病相憐的人，稍稍安靜了些。

這時打完針的同學陸續回來了，一個個湊過來，有的輕描淡寫打針過程，有的濃墨重彩渲染著打針就像一隻小蚊子吻了一下胳膊。不料，坤一改原來模樣，由默默流淚換作了嚎啕大哭，並且聲嘶力竭地說，「你們誰也別勸，勸也沒用，我絕對不會去打針！」這時不知是誰叫來了她的班主任，班主任對大家使了個眼色，眾人意會，教室里瞬間寂然無聲。她的班主任顯然對她的「伎倆」熟稔在心，他第一步先和風細雨，好言相勸，突然轉頭對我們大聲說，你們都回，我就不信，連打防疫針這樣的事還這麼難，我們一愣神，可是誰也沒敢吭聲，接下來彷彿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坤竟然由嚎啕大哭變成了飲泣。

後來才聽說，每次打防疫針，必定會經歷這個過程，這個膽小的女孩是這樣惹人憐愛，尤其和我如此相似（我從小被公認為「淚腺發達」），我愈發喜歡她了，我真想幫她走出淚水沼澤。

再後來，初三了，我因故沒有繼續教她，不在一個教學區，我和她見面交流的機會也很少了，可是，每次見面，我們都超越了師生情誼。在安靜的校園裡，偶然遇見，我們總會手拉手，彷彿多年未見的故人，她一改平時愛哭的樣子，笑語盈盈，和我說不完的悄悄話，直到上課鈴聲催促才撒開我的手，快步跑向教室。

後來，快到畢業時，她給我送來了一個留言簿，原來，她要提前上一個通訊專業的中專學校了，她說，她的親人們都太了解她了，覺得這個選擇以及今後就業與她的性格也很吻合。面對留言簿，我的眼前掠過的是她短短兩年多和我的交集，有一份不舍，都化作留言和囑託帶給了她。

她上學，我繼續接一批批新學生。偶爾，她會通過QQ留言向我彙報她的煩惱與快樂，各個節日的簡訊祝福是必定會有的，想想，自己這些年有很多和我結下深厚師生情誼的學生，都因為我幾易手機號碼而斷了聯繫。唯有坤，一直將這份綿綿的師生情誼延續著，隔一段時間，就給我一份溫暖。

校園裡幾度春去春又回，日子就在一級級從陌生到熟悉的學生面孔里更迭變幻著。有一天，學校QQ群下通知讓學生去教育處領回新一期校刊，大課間我去教室找課代表，恰好他們都不在，我忽然想起這一期校刊選了婕的文章，我就隨口吩咐婕找個人作伴去領回新校刊，說完就轉身回了辦公室。第三節課恰好是語文課，我邁進教室，忽然看到婕眼睛紅紅的，明顯有哭過的痕迹，我很疑惑，就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她埋下頭不吭聲，我問別的女生，有人小聲說，因為沒人陪她去領校刊。我啞然失笑，這麼丁點事也值得哭鼻子，一瞬間，我的眼前掠過坤的身影，莫非婕也是多愁善感之人，我立刻換了一副臉孔，對著別的女生佯怒道，你們太不像話了，怎麼不陪婕去呢？下課我再找你們算賬。按照慣例，上校刊學生要手捧校刊站在講台上合影留念的，這次婕就是不肯上台，彷彿把滿腹委屈都發泄到不配合這個行為上才算解氣一般，眼看無法收場，我的耐心也抵不過她的倔強了，怎麼辦？我一時沒了咒念。忽然她主動打破僵局，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講台，舉起校刊擋著臉等待拍照，我和全班同學不由得笑起來，「婕，留一張你的『梨花一枝春帶雨』做紀念吧！」我試圖勸說，她立馬找到台階似的，很配合地露出紅蘋果一樣的臉龐，於是，畫面定格，皆大歡喜。

課後，我找到婕談心，沒想到她早就陰轉晴了，她說她這次有作文入選校刊太開心了，可是約的幾個同學恰好沒有作文入選，就隨口拒絕了她，她一個人去領書的路上就落了淚，其實一點也沒傷心和委屈，就是想流淚而已。我不由得敞開心扉和她聊到了坤，這些愛哭的女孩子真的太讓人憐愛了。其實，我承認，我從小一直就是愛哭的人，追劇的淚水暫且不論，哭一旦變成習慣，再改變別人對你的印象彷彿很難。

寒來暑往，我都忘記了時間，轉眼坤已經上班好幾個月了吧？她偶爾向我講起她上班的一些事情，每次都說，老師，我長大了，我不再是原來那個愛哭鼻子的小女孩了。我很欣慰。

寒假裡，有天晚飯後我出去散步，沒帶手機，回來後發現連續有好幾個來自坤的未接電話，我急忙打回去，原來她要約我出去坐坐，我欣然應允。

第二天，接到她的電話，我急忙向我們約定的地點奔去。我環視四周，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當我看見一襲紅衣的坤亭亭玉立在我的面前時，我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兩年未見，歲月將她勾勒得愈加美麗，我們手牽手走在街上，我需要仰視才可看見她美麗的容顏，我們聊過去，聊現在，也聊將來，她說她是單位年齡最小的，她的領導經常安排她加班，那一次她加完班已經是深夜11點多，偌大的公司里就她一個人在加班，她越想越委屈，一個人痛快地哭了一通，然後打計程車回了家，那晚因為霧很大，計程車竟然走錯了路，她說，回到家，父母埋怨她不打電話讓家人去接她，她覺得自己長大了不能總是依靠父母，她笑著說這一切，我都難以想像，一個連打防疫針都哭得一塌糊塗的嬌小女孩竟然有勇氣深夜冒著大霧打車回家。

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終於在淚水浸泡中長大了，她說她終於和妹妹和平共處了，母親竟然說每天聽不見她和妹妹爭吵都不習慣了呢，於是我們倆相視一笑，笑聲傳得很遠，沒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笑，只有我們倆心有戚戚，這感覺太爽了！她說，她現在如果很委屈了，還是想哭，她一般就記錄下來，她很驕傲地告訴我，她一直保留著記日記的好習慣，想起她娟秀的字跡，我很懷念我們那段永不復返的時光，她說，她正在參加成人高考的複習，當同宿舍的美女們流連於花前月下時，她卻在不斷充實自己，當姐妹們嘲笑她記日記時，她不爭辯，而是很坦然地面對。她說，很少有人見她流淚。聽到這裡，我真想對她豎起大拇指。

她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我本想請她吃飯，她差點和我急了，於是我不再和她爭，看著她美麗的倩影，我由衷地為她高興。這個曾經愛哭的女孩，如今在歲月的磨礪下變得堅強起來，我希望她不再用淚水融化委屈，而是像記日記一樣一步一步地書寫自己的美好明天。

時光總會讓人淡忘什麼，好久沒有坤的消息，這一級學生里那個叫婕的女生燦爛的笑臉，讓我欣慰，似乎她成了坤的化身，陪伴著我。

轉眼又是一年畢業季，婕給我寫了一封信，有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咱倆都是愛哭的人！我像個被洞悉心事的小孩，讀到這裡忍不住偷偷羞澀一笑。信里，婕回顧了我兩次在班級飲泣的經歷，我一點也不否認。第一次是給學生讀一篇文章，讀到最後依然哽咽，教室里寂靜無聲，我委託一個學生繼續讀完，我自己偷偷回頭沖著黑板抹眼淚，還是被學生髮現了。第二次刻骨銘心的記憶是驚聞同窗好友因為抑鬱症自殺的消息，課間在電話里早就潸然淚下了，這自然無法隱藏，因為緊接著有課，臨時調不開，只好硬著頭皮先去上課，可是滿腦子都是同窗好友的樣子，思維幾度卡殼，學生百思不得其解，各個露出驚詫的表情，但沒有同學敢問緣由，最後我實在忍不住，就直接對學生表示歉意，也只是說了個大略，就找別的老師來換了課，匆匆趕赴殯儀館去送好友最後一程。婕在信里跟我說，希望我和她都能笑對生活，這個愛哭女孩的叮囑讓我感動不已。

每個畢業季，都免不了上演一場淚水相伴的故事，那些真情融化的淚水，讓師生情誼升華，也讓生命之旅充滿了感動和慰藉。不由得想起之前畢業典禮上的畫面，想起那些走出校門的孩子，分享他們成功的喜悅。

有天晚上在萬達，我剛下電梯，「老師，老師——」一陣急促的叫聲傳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坤！我們高興地擁抱在一起，我連她的肩頭都不到，只能抬頭看她，只見她美麗的面龐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要不是她公司在萬達做活動，我們也不會在這裡邂逅，她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說自己工作太忙了，真沒忘了老師等等，我怕影響她工作，囑咐她幾句，就和她說再見，她依依不捨和我道別，說忙於工作至今還沒談對象，讓我留意給她介紹個男朋友，那麼落落大方的女孩子，讓我刮目相看，我再也找不到那個蜷縮在牆角躲避打防疫針而「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女孩了，感謝歲月，抹去她的青澀，帶給她陽光。

感謝時光，讓我與你們相遇，親愛的坤、婕……願你們曾經流過的淚水依然晶瑩剔透，願盈盈淚光沉澱下的真情，溫暖你們的美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