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孤島,煙花寂寞
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漫山遍野是冬天的小小的白色之吻

借我
算雲煙
謝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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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孤島,煙花寂寞
◆文 | 微酸裊裊
微博@正宗微酸裊裊
2003年的夏末秋初,夏枝約眯著眼睛站在陽光猛烈的操場上參加開學典禮。六百名穿著白色襯衣、格子及膝裙或者西裝褲的男女生像一棵棵春天裡的小樹苗,站得筆挺,清澈的眼眸里還留有孩子式的朝氣。
只除了夏枝約。
臨近中午的陽光越發地猛烈起來,曬得頭頂像是會冒煙一樣。或許打個雞蛋上去,還能聽到美妙的「嗞嗞」聲。
夏枝約起先是覺得眼前一片刺眼的金色,然後逐漸發黑。而她最後的意識是頭頂的天空忽然詭異地像往後拉的畫布,映入她的眼帘,然後黑色的鳥群飛掠而過,她甚至似乎能聽到它們撲翅的聲音。
再然後是跌入一個猝不及防的懷抱里,伴隨著少年輕聲又驚訝的「哎喲」聲——似乎還有點嫌棄呢。
對不起了……
夏枝約在心裡默默地為自己的體重道歉後,意識被「嘭」的一聲關在緊閉的大門之外,徹底暈厥了過去。
01
夏枝約最喜歡睡的課是化學課。
教化學的老師長得像一隻大嘴巴的河馬,兩個鼻孔又圓又大,說話聲音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極少有起伏,非常好入眠。不像數學老師,總是一驚一乍的。
因為個子高,夏枝約總是坐在最後一排。這一周輪到他們組坐第一組,她的位置就被移到了後門邊。
那時候教室在四樓,打開後門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和潔白如絲的大朵大朵雲朵。把書堆成十五公分高,然後枕著臉睡,是最舒服的姿勢。
夏末秋初的風柔軟而涼爽,輕輕拂過熟睡的臉頰和夏枝約額邊柔軟的髮絲。
化學老師看了夏枝約三次,最終選擇把目光移向其他方向。
憑夏枝約的能力,是完全不可能考進懷寧高中的。只是她有一個在教育局身居要職的爺爺,哪怕她一百二十萬個不願意,還是會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毫不費力地入讀懷寧高中部最好的班級。
因為原先基礎就差得多,再加上懶散的性子,以致夏枝約每次考試的分數離倒數第二名都差了一半之多。
在這個人人都假裝自己昨天晚上看了幾個小時電視沒做數張試卷,只為了可笑的給別人造成「我很不用功,我成績好是因為我聰明」的印象的班級里,夏枝約是最沒有爭議的公認的笨蛋。
不單因為她成績最爛,還因為她總是顯得很笨拙,反應慢半拍。
夏枝約還長得有些高,嬰兒肥,肉肉的臉也看上去有幾分呆相。
周格泰會和夏枝約說第一句話的原因,是因為她錯拿了他的作業本墊在桌子上當枕頭,還是最上面一本。周格泰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名字就這樣華麗麗地被夏枝約的口水濡濕。
「同學,這個本子是我的。」雖然已經同桌二周之多,可是那是周格泰和夏枝約說的第一句話。
夏枝約揉著眼睛抬起臉,眼神很迷離地望著周格泰,過了很久視線才在他臉上慢慢對焦,然後說了一句讓周格泰鬱悶致死的話:「啊,什麼……」
周格泰從夏枝約的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本子,轉過頭專心地聽老師上課,懶得多說一個字。
脾氣好像不是很好呢。
夏枝約一時沒了睡意,瞄了一眼他寫在作業本上的名字,然後托著下巴有些呆地望著周格泰。
周格泰,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學號是1號,說明他的升學成績是全班第一。頭髮不是那種短短的板寸,也沒有誇張的長劉海,是適合男生的剛剛好的長度。鼻子長得很挺呢,有漂亮而流暢的線條。眼睛不大,可是雙眼皮卻很深,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有點無辜,眼神明明像小狗一樣柔軟,卻又能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眼角下還有一顆很嫵媚的淺褐色淚痣。
最終的結論是:周格泰是個優質美少年呢。
夏枝約還在發獃的時候,一直被赤裸裸地盯著看的男生扭過頭,幾乎是惡狠狠地,近乎惱羞成怒地低聲問她:「你看夠沒有?」
明明長得像天真可愛的比熊,可是卻露出藏獒般齜牙咧嘴的臉孔。
夏枝約撇撇嘴,默默地扭過頭,不再看他。
而周格泰則被她這種總是漫不經心、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態度搞得一瞬間心情毛躁,恨不得立刻把她丟出教室去。
靠著家裡的關係佔據了其他學生的學習機會而不珍惜,懶惰,不努力,愚蠢,廢柴一樣的女生。對自己沒有控制力——看看她圓潤的下巴和媲美藕節的手臂就知道了,還很邋遢呢。
周格泰之前接觸的都是優雅聰明的女生,不是沒有見過像夏枝約這樣邋遢的女生,只是她們從來都是在他的三米半徑之外的。
頭髮常常胡亂地在腦後紮成毛躁的一團,校衫的扣子七零八落地扣了幾顆,裙子上是亂七八糟的褶子,把球鞋當拖鞋一樣踩,每天揉著惺忪睡眼踩著上課鈴準時出現在他身邊位置上的夏枝約,簡直讓他大開眼界。
周格泰一開始甚至以為這是夏枝約吸引他注意力的特殊方式——因為夏枝約這樣的女生,是超過他想像力之外的生物。可是漸漸發現似乎那就是她赤裸裸的真面目。不要說吸引他的注意力,她根本就沒有正眼瞧過他吧,也不見她和班裡的誰說過話。
在知道做了長達兩周的同桌之後,夏枝約仍是不記得他是誰的時候,周格泰很是氣結。
真是……非常討厭又不可愛的女生!
02
仍然是沒什麼交集的兩個人,雖然身為同桌的周格泰和夏枝約之間有著最親近的距離,每天坐在一起的時間比和親人的時間都多。
可是,就是沒什麼話說。
上課的時候,周格泰不是認真聽講,勤做筆記,就是在自習新的章節,而夏枝約這時候通常在發獃或者睡覺;下課的時候,周格泰會到走廊里和同學聊會兒天或者吹會兒風,而夏枝約則似乎動也懶得動,常年是一副水獺的樣子,癱坐在位置上,懶得要死。
像是排得整整齊齊的多米諾骨牌里插進一張麻將牌,還不老老實實地對齊隊形,讓周格泰每每看到夏枝約的時候,總要深呼吸幾下,才能壓抑住想要「撥亂反正」的念頭。
這不關他的事。夏枝約是個怎麼樣糟糕的人,和他周格泰一點關係也沒有。
下午的物理課發了上次做的隨堂測驗的卷子。周格泰改正了卷子上一個公式的小錯誤,抬起頭的時候剛好看到夏枝約把錯得很離譜的卷子翻過來,下巴抵在課桌上寫寫畫畫。
周格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保持同樣的姿勢,看著這個叫做夏枝約的女生在試卷背後信筆塗鴉了很長時間。
她寥寥幾筆,就把一個男生的側臉給勾勒了出來。挺直的鼻樑和微微揚起的唇角,眼角下的圓形淚痣……
等等!她畫的好像就是他周格泰吧!她……該不會……
周格泰忽然覺得心口一窒,臉上浮起一陣薄熱。清了清嗓子,假裝無意中瞄到了夏枝約的畫,說:「誒,你為什麼畫我呢?」
夏枝約的筆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看了一眼周格泰,又垂下眼睫看看畫的頭像,似乎連她自己也才發現這個事情,自言自語地說:「對哦……」隨即對周格泰笑得像一個白痴一樣地說,「因為你長得很美艷呀。」
周格泰皺著眉頭,瞪大眼睛瞪著夏枝約,她眯著眼睛笑得像一隻肥嘟嘟的小貓,嬉皮笑臉又有點死皮賴臉的樣子。
她以為他很快便會嫌棄地扭過頭去,卻發現兩人對視的時間長得超過了她的預期很久。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輕咳一聲,默默地扭過頭去繼續給筆下的美少年修飾髮型。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奇怪。周格泰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正在神遊的時候,筆下的試卷被人抽走,抬起頭看到周格泰沒有什麼表情的撲克臉。他瞄了幾眼夏枝約的畫,說:「畫得還不錯嘛,挺像。我收了。」
「嗯……誒……」夏枝約想說什麼,被周格泰忽然瞪了一眼——「你有意見嗎?」
「沒……」立刻很沒種的噤聲,什麼嘛……
「為了公平起見,我的試卷給你吧……把所有題都搞懂。明天檢查。」
「……什麼?」夏枝約還沒有反應過來,周格泰已經很英俊有型地背上書包走了,留給她一個無比玉樹臨風的背影。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他們的「同桌情誼」,有深厚到這個地步嗎?還是不太熟比較好啊……
夏枝約哭喪著臉。其實她可以不理周格泰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怕周格泰。這個看起來很溫文爾雅俊秀的男生,總讓她覺得是會隨時撕破面具撕爛衣服露出一身肌肉把她揍飛的怪物。
周格泰很淡定地走出教室後十米,挺直的肩膀立刻就鬆了下來。
他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非常的莫名其妙。夏枝約怎麼樣關他什麼事呢?他是不是太雞婆了一點……
周格泰單手撫著自己的額,困惑地倚牆站立了一會兒,才又重新挺直他優等生的脊樑。
夏枝約並不笨。
或者說,其實夏枝約比周格泰原先所以為的,要聰明很多。這個班級里最被低估的人,可能就是夏枝約了。
他根本沒抱希望夏枝約真的能把那張物理試卷弄明白,可是他檢驗的時候,發現她真的都懂了。
只有些公式背不清楚,但是思路都是對的。有些解題思路很奇怪,比標準答案麻煩一些,可是仍是能解出正確的答案。
午後的天空是湛藍湛藍的,像被洗過一樣潔凈,夏末的風溫柔得像少女的手指,輕輕撥動著夏枝約耳際的發。她咬著一根棒棒糖癱在桌子上按太陽穴,很孩子氣地說著「今天動太多腦子了,會早衰的」之類的抱怨。
「你可以把書讀得跟他們一樣好的,或者,說不定會比他們更好,為什麼不努力一點呢?」周格泰問夏枝約。
夏枝約愣了一愣,微微眯起眼睛,然後很緩慢地,語氣中充滿困惑地說:「為什麼我要跟別人一樣呢?為什麼我一定要念那些我明知道以後對我沒什麼幫助的東西呢?」
周格泰沒有解答她的困惑,他只是很長時間地看著夏枝約細長的眉毛和溫婉的眼睛,像是無奈又像是有點寵溺地說:「你很任性吶……」說完也覺得自己語氣很怪,飛快地扭過頭,輕咳了一聲,「今天老師布置的作業都要做完,明天還是要檢查。」
「為,為什麼?」夏枝約痛苦得都要結巴了——難道以後他天天要做她的小老師?不用那麼雞婆吧,她沒有輔導費給他啊……
周格泰瞪了夏枝約一眼:「沒有為什麼,就是看你不爽而已。」
夏枝約的臉皮微微抽搐了一下,髒話差點就脫口而出,可是臨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雖然和周格泰很不熟,周圍同學對他的評價也無外乎是溫和、聰明、好脾氣,有點清高之類的,可是夏枝約就是覺得,如果她敢罵髒話或者反抗他的「暴政」,她會被整得很慘。
懷寧高中年級段第一的智商,整整她夏枝約還是綽綽有餘的吧。
03
周格泰是摩羯座,生日在元旦。
元旦那天學校難得沒有補課,可以好好休息一天,這對雙休都被縮減到只有一天並且還有名目繁多的補習課的高中生來說,還是很珍貴的。
元旦前一天放學時,已經有同學陸續走過來對周格泰說生日快樂。還有人開玩笑地問周格泰:「明天沒有活動嗎?請我們吃飯吧。」
周格泰笑笑:「放完假請你們吃食堂的茶葉蛋啦,一人一顆,誰也不少。」
「不會是有約會吧?」前桌的許曉文邊整理書包邊八卦地問了一聲。
「約會你個頭啦。」周格泰笑著拿書輕打許曉文的腦袋。
夏枝約把課桌里的東西都拿出來,塞進書包,被周格泰狠狠瞪了一眼之後,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後背上書包,有點猶豫又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周格泰說了一聲:「明天快樂啊。」
周格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夏枝約尷尬得很想現場表演血濺五尺,乾笑兩聲,轉身就想跑。
「夏枝約。」周格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音量不大,可是有一種貼著耳朵在輕語的錯覺,讓夏枝約覺得不安。
「明天……一起去划船吧。」
夏枝約飛快地扭過頭去,可是周格泰已經垂下頭,很專心地在整理書包,露出的一小段脖子的皮膚,在光線昏暗的教室里白的發亮。
等周格泰把書包整理完畢,夏枝約還傻愣愣地站在門口沒有回答。他走到她的身前,俯下頭看她還在發愣的臉,臉上快要出現氣急敗壞的表情了:「到底去不去?」
夏枝約睜大眼睛,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周格泰的臉,輕聲說:「去啊。」臉上莫名地泛起一層淺淺的紅潮。
周格泰細細地看著夏枝約的臉,想笑又不想被她發現,扭過頭很大爺地走了。
夏枝約也鬆了一口氣——周格泰看她的時候,她總是有一種毛毛蟲在臉上爬的感覺。呃,有點噁心……可是好像又有點舒服……好變態的感覺。
元旦那天天很陰,非常冷,風很大,路邊光禿禿的樹枝時不時抽打一下天空。
在這種天氣出來划船的人,是白痴吧……
夏枝約坐在周格泰的身後,縮成小小的一團,根本就不想去碰那支冷冰冰的槳。他們已經在空無一人的湖面上漂了有十五分鐘了。夏枝約除了覺得冷,還是冷。
「我們靠岸走走吧?」夏枝約小心翼翼地提議,很怕被擾了划船雅興的周格泰,一腳把她踹到冰冷的水裡去。
周格泰回頭看了一眼夏枝約,看到一張凍得鼻尖發紅,眼神都開始迷離的臉:「冷嗎?」
廢話。
周格泰轉過身,解開身上厚外套的扣子,丟到夏枝約頭上:「穿上。」然後往岸邊划去。
周格泰的衣服暖得像北極熊的皮毛一樣……夏枝約一點也不客氣地把自己包裹在他的外套里,抵禦這要人命的寒冷。怪不得周格泰一點感覺也沒有呢,划船劃得那麼悠然自得,原來他真的一點都不冷。
靠了岸,下船,夏枝約站在樹邊看周格泰把船繩固定在岸邊的樹榦上,然後轉過身來看她。
然後他們一起爬坡。路的兩邊都是樹,還結了很多蜘蛛網。周格泰走在前面,夏枝約跟在後面。
爬到坡頂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掛著蜘蛛網。
周格泰把自己頭髮和衣服上蛛絲撣乾淨,又走過來拍打夏枝約身上的,幫她清理頭髮。
原本是噼里啪啦曬被子時拍打被子的手勢,可是拍著拍著,動作就輕柔起來,氣氛就曖昧起來。
周格泰的手指很涼,輕輕掃過夏枝約的眼睫,微微地癢。
夏枝約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
她的臉很肉,鼻子有點塌,嘴唇有點厚,整天很沒有精神的樣子,眼睛都懶得睜開——其實她的眼睛非常美麗呢。杏仁眼,很深的雙眼皮,有一種小動物一樣懵懂天真的眼神。
周格泰看得心微微發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竟慢慢喜歡上看著這張乏善可陳的臉。
天空變得更暗了。飄起細細的雪花。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漫山遍野是冬天的小小的白色之吻。
夏枝約感覺不到冷了,緊張到手心都出了汗,頭頂差點要冒煙,非常煞風景地說:「天,天黑了,我們回家做作業吧。」
周格泰垂下手,微微眯了眯眼睛,可是這次沒有發脾氣,拉住夏枝約的手下山。
嗯?……咦?他拉著她的手誒……
夏枝約瞪著兩人相握的手,慢吞吞地跟在周格泰的身後,終於有點反應過來。
他是不是有點喜歡她呢?可是,為什麼啊……
看著他的側影,雖然心裡充滿了困惑,可是心裡卻一點一點地明亮起來,小簇小簇的花接二連三地在心田裡開放,然後佔滿整顆心臟。
歡天喜地的。
周格泰喜歡她夏枝約呢,這是倍兒有面子的一件事情吧?做夢都會笑醒呢。
04
夏枝約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周格泰。反正不討厭。特別是偷偷覺得周格泰好像喜歡她,會窩在被窩裡偷笑到喘不過氣來。
直到心痛像海嘯一樣鋪天蓋地地襲來,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很喜歡周格泰的。
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歡。
所以才會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聽到他說「怎麼可能呢?我才不會喜歡笨蛋」「女孩子還是要纖細一點比較可愛」,這樣普通的話就立刻心痛到整個人想要縮成一團地蹲下去。
因為自己就是個笨蛋,並且很粗壯呢。
「我之前還以為你和夏枝約有什麼呢。可是聽起來她好像完全不是你的菜啊。」
「你們這些人,整天都在想什麼呢?怎麼不多關心關心下一周的期末考試啊。」周格泰笑著轉過身來的時候看到握著兩杯熱奶茶,可是表情卻皺得像是要哭了一樣的夏枝約。
不過那軟弱的表情轉瞬即逝,周格泰只是眨了眨眼睛,視線里的夏枝約又變成那個大大咧咧,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請你喝奶茶啦,拜託昨天的物理作業借我抄抄吧?」雙手合十,死皮賴臉的樣子。她明知道他最討厭她這個樣子,像是爛泥扶不上牆。
周格泰皺了皺眉頭,還是把物理試卷找出來遞給她。
「謝謝啦。」很誇張的道謝,然後接過試卷很專心地抄起來,從頭至尾沒有正眼看過周格泰一下。
是在生氣嗎?因為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嗎?可是他並沒有說錯什麼吧……
周格泰有點煩躁地把書本抽出來。算了,還是先好好複習吧,以後再跟她解釋好了……
誰知道就再也沒了解釋的機會。
二月底開學的時候,班主任沒有任何預兆地就把周格泰和夏枝約的位置拆開了,夏枝約搬到了第三組第三桌,周格泰仍然坐在最後一桌,他的新同桌是一個體育特招的男生。
隨時都可以告訴她,那天他說的話里不包括她。普通的女生要聰明,要纖細,要整潔——可是她夏枝約可以擁有所有例外,笨一點無所謂,嬰兒肥也不要緊,甚至邋遢都可以,她怎麼樣他都是覺得順眼的。
夏枝約在他周格泰眼裡,是和所有女生都不一樣的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存在,所以那些規則不適用於她。
可是這樣的話,似乎沒有任何契機,無緣無故的出口有些奇怪,也沒有什麼必要,再加上獨處的時間幾乎沒有,這解釋也就漸漸耽擱了下來。
過了三月,氣溫一天比一天升高,校園裡的香樟樹似乎在一夜之間爆出新綠,玉蘭花樹上冒出了一個一個俏麗的花苞,可是周格泰和夏枝約的關係始終是那樣不咸不淡的,再沒了當初坐在一起時的親密。
夏枝約似乎還是那個夏枝約,邋遢而毛躁,懶得要死,無論站著還是坐著,都給人一種軟趴趴的,隨時可以癱成一堆的感覺。可是有一些改變,還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一點一點地發生。
第一個改變是,夏枝約的成績在經過兩輪月考後,從倒數第一上升到班級前二十——雖然不算是很亮眼的成績,可是這樣的進步速度在懷寧高中是絕無僅有的。第二個改變是,夏枝約瘦了一些,圓潤的肉包子臉清減了不少,露出尖尖的下巴,笑起來的時候有了幾分少女的嫵媚,不再只是像某種小動物似的可愛。
周格泰常常遠遠地看著夏枝約,拿到月考成績單總是先找夏枝約的名字——她似乎正在慢慢朝他所認為的好的方向發展,可是她的進步和他再沒了任何關係。她還是會對他笑的,但是笑意總是到達不了眼底,在離心臟十公分的地方就被透明的障礙所阻隔了。
這樣的感覺,在校慶結束的那天黃昏,周格泰就站在夏枝約面前三十公分的距離之內的時候,特彆強烈。
周格泰是那一年校慶的主持,女生主持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陳思諾,和周格泰初中時就認識,兩個人默契十足。夏枝約向來缺少文藝細胞,又常常遊離在集體之外,甚至連全班大合唱都因為為了隊形好看而被剔除在外。
全班大合唱的時候,夏枝約周圍的位置全部是空的,就她一個人突兀地坐在位置上,像一座小小的孤島。周格泰從台上望下去,看不清夏枝約的表情,只隱約看到她似乎是在笑的,可是心卻莫名地揪起來。
校慶結束後,周格泰在已經走空了的教室里看到正在掃地的夏枝約——那天恰巧輪到她和另一個男生值日,可是那個男生早早就跑沒了影。
周格泰進去的時候聽到夏枝約在輕輕地哼他們班合唱的歌曲,她唱得很好聽,音色婉轉而甜美。
夏枝約抬頭看到周格泰的一瞬間,就像被拿走了聲音的人魚公主一樣,唱不出歌謠,說不出話,只覺得窘。後來想想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周格泰面前丟臉了,就又眯著眼笑起來。
「主持得很好哦。」夏枝約說。
周格泰一瞬不瞬地看著夏枝約,看著她明明有些沮喪卻仍然用力微笑的臉,握著掃把的手臂看起來還是很強健有力的樣子,可是比當初初見時纖細了不少——她一直在偷偷努力、很痛苦地約束自己吧。夏枝約她,明明是那麼不喜歡要求自己的人,明明是那麼隨性,像風一樣自由而開朗的女生,從來不會為這些外在的事情而不開心的女生。他以前最喜歡的,就是看到她即使考最後一名,也永遠樂觀的笑,總有莫名其妙的勇氣。可是,現在的她,好像勇氣漸漸用光了的樣子。
為什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心會那麼難過呢?
在看到夏枝約難過的時候,怎麼好像比自己丟了第一名還要難受呢?
周格泰的血液突然快速流動起來,呼吸微微有些不穩,有些話就堵塞在喉嚨口,要噴薄而出的樣子。他朝夏枝約筆直地走過去,堅定的步伐和執著的眼神。夏枝約微微瞪大眼睛,有點慌張,握緊掃把不敢動。
心臟像是會在一瞬間爆炸一樣。
「夏……」
「周格泰!」
周格泰還未完整地叫出夏枝約的名字,陳思諾的聲音就歡快地傳了過來,兩個人同時看向門口。陳思諾沒想到教室里還有其他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對周格泰說:「快走吧。」參與校慶的學生幹部約好了一起去吃晚飯的。
周格泰猶豫了一下,看看陳思諾又看看夏枝約。
夏枝約飛快地笑了一下,說:「還不走嗎?人家在等你呢。」把垃圾掃進簸箕,低垂下頭,再也不看周格泰了。
剛才開了一點點的心門,又轟的一聲關上了。
周格泰收拾了下書包,想和夏枝約說一聲再見,可是她始終垂著頭,最後作罷,和陳思諾一起走了。
夏枝約垂著頭,看著自己的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灰色的地磚上,砸開一朵接一朵小小的水花。教室里安靜極了,只有橘色的夕陽柔軟地輕撫著她的頭。
夏枝約抱著掃把蹲在地上,小聲地哭起來。
05
夏枝約求爺爺把她調到了普通班,條件是高考時考過一本的分數線。其實這個要求對那個時候的夏枝約來說,已經不是那麼難了。
就像周格泰說的,夏枝約真的不笨,甚至可以說是極聰明的,只是她以前不太喜歡動用她的腦子、她的小聰明。她是一個對自己沒有什麼要求和想法的女生,迷迷糊糊,與世無爭。
周格泰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夏枝約心裡的門,讓她知道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不能什麼都不在乎。
周格泰和夏枝約的交集越發地少了,有時一個月都遇不到一次,雖然兩個人所在的班級就在一條走廊的兩頭。
夏枝約的成績越發地亮眼起來,沒有人再敢對她指指點點,說她不過是仗著她爺爺的面子才會出現在懷寧高中。到高三後半段的時候,她甚至有資本和周格泰競爭年級段第一名。低年級的學妹把夏枝約列為偶像,她的成績曲線就像是一個傳說。
高考對於懷寧高中的學生來說,沒有那麼可怕,因為差不多人人都考得上大學,區別只是學校的等級高低而已。所以高三的最後一段時間,緊張的氣氛並沒有太過濃重,反而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期待。
周格泰最後一次見到夏枝約是在高考前的一個月。那是午休的時候,他看到夏枝約和一個男生在學校後面的小魚塘邊。隱隱約約聽到夏枝約在問那個男生:「……為什麼呢?因為我瘦了,成績好了嗎……」周格泰不是刻意要偷聽,只是經過的時候,那些話就自動飄了過來。
夏枝約也發現了周格泰,但是扭過頭假裝沒看到,和那個男生說了聲對不起,就轉身走開了。
周格泰後來站在小魚塘邊看了一會兒紅色的鯉魚安靜地在水裡游來游去。他有點悲傷地發現,那個像小動物一樣懵懂天真的邋遢又笨拙女生已經不見了,現在的夏枝約,美麗聰明,笑容總是淡淡的,到達不了心底了。
然後就是高考了。再然後天南地北,各自去了陌生的城市開始大學新生活。
大一的時候輾轉得到夏枝約的QQ,周格泰加了她的號,可是始終沒有勇氣發一個笑臉過去。夏枝約也從未主動和周格泰說過話,或許是因為她不知道那個黑色小貓的頭像就是周格泰,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那個黑色小貓的頭像就是周格泰。
夏枝約的QQ常年灰暗,可是等級卻不停地往上升。
一直沒有見面,也沒有任何聯繫。
大三的時候QQ版本升級,開始有了簽名——周格泰上線的時候就會習慣性地看看夏枝約的簽名,從那隻言片語中揣測她最近的生活。
再後來夏枝約開始寫QQ空間了,周格泰便知道她戀愛了,有了一個學數學的男朋友,把她幾乎寵上了天,可是她卻「始終找不回十六歲那一年,傻傻獃獃地像個笨蛋一樣坐在一個優等生身邊時的快樂了」。——周格泰看到那句話的時候,心一下子就揪在一起,狠狠地痛了起來。
大四那年的暑假,除了考研的幾個,最後一次過暑假的高中同學聚在一起開了一次同學會。夏枝約也去了,並且吃飯時的位置就在周格泰的右手邊。那一個晚上,周格泰不停地喝水,不停地說話,就是不敢停下來好好地看一眼夏枝約,好好地和她聊一聊天——他只知道她又美麗了。
說起高中時的糗事,夏枝約笑著說:「我高一剛開學那天,開學典禮呢,太陽特別大,把我直接就給曬暈了,好像還摔到一個男生懷裡……哈哈,那時我有140多斤呢,特別不好意思,估計那個男生被我壓得夠嗆。不過我醒的時候他早不見了,真不知道那個倒霉鬼是誰,我其實一直想跟他說聲對不起來著。」
想起夏枝約以前的樣子和她描述的場景,不少人都笑起來,只有周格泰聽得發怔。那一整個晚上,他第一次扭過頭去直視夏枝約的眼睛,不可思議地說:「夏枝約,那個倒霉鬼就是我啊!我被你壓得肋骨差點骨折!」
夏枝約的嘴巴一點一點地張大,然後傻子一樣「啊」了一聲,獃獃地看著周格泰,然後忽然落下淚來。
吃過飯,一群人又去KTV唱歌。周格泰一直是優等生,無論學習還是運動都是一把罩,之前誰也不知道他的軟肋就是唱歌。直到他把一首陳奕迅的《十年》唱出了東北話的口音,才打破了他萬能的神話,把一群人樂得東倒西歪。夏枝約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周格泰那天晚上就唱了兩首歌,一首就是那首「艷驚四座」的《十年》,另一首是張雨生的《大海》,唱到那句「想說一聲我愛你,可是已經被風吹散在風裡」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來看夏枝約,在燈影繚亂的KTV里,準確地找到了她的眼睛。
那首歌他還是走調走得鬼斧神工的,所有人都笑個不停,只有夏枝約忽然就哭了——彼時,她已經和她的數學系男友分手,可是,已經訂好了下個月去紐約的機票。
出國。讀研。可能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那天回去之後,周格泰看到夏枝約的QQ簽名改成網路上流傳很廣的一句話:「人們說我愛著楊過大俠,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其實我只是愛山中的煙霧,像十六歲那年綻放的煙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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