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客體與自體學派對移情的不同理解和處理
原創︱客體與自體學派對移情的不同理解和處理（朱曉剛）
文BY朱曉剛
移情現象，即來訪者將對過往客體的情感體驗不恰當地轉移到現在的客體上來。對這一現象，客體關係學派與自體心理學派對其理解大有不同，導致在治療策略、方法上也大相徑庭。
客體學派認為，轉移的情感是對早年重要客體的愛恨情仇，其來源於性與攻擊兩個基本驅力在早年客體環境中是否被涵容與滿足，過度滿足或是因受挫而使個體對這兩個基本驅力的防禦，形成固著或治療中退行。而自體心理學主要強調，這些愛恨情仇的產生是來源於自戀需求，或是因自戀需求受挫而產生的壓抑和防禦。即，自體學派認為自戀力比多是因，由自戀需求受挫自體破碎而產生的攻擊力和性慾化是果。
自體心理學家認為：自體的自戀需求是根本性的，早年缺的，就要補上。補足其自戀的結構或功能，並使之內化自體客體滿足自戀需求的兩大功能（鏡映與理想化，之後形成個人的抱負與理想道德），以後來訪者將能自己滿足或調整其自戀需求與外界現實相適應，從而較少運用不成熟的，非適應性/非恰當的攻擊與性慾化方式來應對環境。而客體關係傳統的理解是：來訪者已有相對完整的自體功能結構，要分析、要被意識化的是攻擊與性力比多指向與環境（包括文化和道德規範）之間的衝突，強調自我能力的擴展，以更好應對適應環境與衝突。基於理論上這樣的不同，自體心理學諮詢師，會先給予早年未有滿足的自體自戀需求，然後再解釋移情。而客體關係或是傳統經典的理論強調的是衝突論，視此種做法為移情性滿足或是付諸行動而反對，並沒有使來訪者意識到這種衝突或是早年衝突在心理上的印記。自體學派更傾向於挫折論，他們致力於使來訪者意識到早年的挫折或不足，並彌補上早年缺失的這一環，以重新走上個體發展之路。
讓我們舉個例子來理解兩者在治療方向和做法上的不同。
某一來訪者向諮詢師說最近自己學了個新的樂器，諮詢師表現的無動於衷（節制、白板）或者僅是給予了社交性的回應，來訪者因而憤怒。客體關係傳統做法：分析這個憤怒，解釋「你這個憤怒似乎就象早年你得了100分而父親沒有誇獎你一樣。」而自體諮詢師會先共情和滿足這一自體誇大性的自戀需求，再解釋，比如：「做為個成人，你能學會一個新的樂器真了不起。你剛才向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沒有第一時間肯定你，似乎讓你憤怒，這有點象早年你得了100分而父親沒有誇獎你一樣。」
我們看到兩者最大的不同不在於後面的解釋，而在於解釋之前的工作。傳統客體關係學派認為自體派的回應和解釋是滿足了來訪者的潛意識需求，從而使得憤怒和攻擊性不再能被表達了，傳統經典的做法就是要通過挫折、延遲滿足的方式來造成退行和移情，從而分析。他們認為自體派這樣做，就沒有挫折，因而也就無法產生退行，也就無法因此激發出移情（特別是無法凸顯負性移情），從而無法分析。而自體派認為：客體派這樣的工作方式，雖然使得攻擊性或性慾化有機會表達，被語言化和意識化，但是來訪者卻沒有機會內化一個能滿足其自戀需要的自體客體，使得治療最終無效，即：來訪者只是知道「我是怎麼錯的，可是不知道怎麼才是對的，也不清楚我做法不對，和情感不對之間的區別，也不知道自身的情感需求是否有其正當性」，治療師只是告知來訪者「你的感受是經移情扭曲的」，雖然理論上是正確的，可是這也是再次否定了人對自身感受的「主權」，從而干擾了自體穩定性，使自體更傾向於破碎而不是整合。想像一下：你對一個正在哭的孩子說「不許哭！」他會理解為「不許悲傷！不許表達你的悲傷！」對於神經症人格水平的人來說，因其自體自尊相對穩固，他可能會自己去尋找新的自體整合方法，整合自己的各種感受，獲得現實感。可是對於自戀人格障礙水平的來訪者來說，自體派認為應該通過互動提供一種自體需求的滿足：被看到並鏡映出來訪者的感受、幻想、需求、慾望、目的，先肯定他這樣的感受與情感是「真實存在的，不是虛妄」，提升他的自尊自戀和效能感，然後才是分析這感受、幻想、需求、慾望和目的，即情感感受背後的意義。另外，自體派還認為，即便是神經症水平的來訪者，通過語言化意識其衝突和移情來源，從而使其找到新的更具適應性的表達憤怒的手段，但這只是種對外界的適應，他自己的自尊自戀，效能感沒有得到照顧，就會出現一個「在被動適應現實方面很好，很成功，但是自我感覺空虛無意義的人」，因為這種適應是以放棄健康自戀的感覺為代價的，只是個「假自體、乖孩子，適應良好的人」。這樣的觀點也呼應了自體心理學「恰到好處的挫折」的提法，畢竟：只有在有過曾經滿足的前提下，才談得上「恰到好處的挫折」，否則是「只有挫折和否定」。早年就只有挫折及造成的創傷，現在治療中仍然如此重複，這是治療不好的。自體派認為：自體需要沒有滿足是因，憤怒或者性慾化（俄期情結）是果，要修復的是「為何來訪者對自體需要的滿足如此敏感？」而不是修正他的憤怒與性慾化，調整他的憤怒與性慾化。那是治標而不治本。而現在在臨床上，比較綜合與平衡兩派的觀點。
經典派批評說：自體派只是提供滿足和糾正性情感體驗。自體派則回應：1、不可能總滿足，現實中或者治療中總會有挫折2、滿足的是慾望、目的、幻想「被看到的需要」，不等於認同這種需要或者目的和幻想，更不等同於認同實現這種需要的幼稚的嬰兒式的方式。就像母親對孩子說：你是最棒的，只是在表示「我知道你想被誇獎/被肯定」，並非肯定孩子「我就是最棒的」這一幻想，她也不會擔心孩子是不是從此就自大狂妄了。（多說一句，如果母親對此真的有過度的擔心，估計自己要先被分析下）
有關移情兩派理解的最後一個不同，可能是態度或者價值觀上的。客體或者經典學派認為移情表明來訪者當下的情感是「被過往情結影響和干擾的」，這一論斷本身就暗含否定的態度。而自體學派則認為，無論其來源原由，當下情感的存在是真實的，飽滿的，豐富的，應該先「看到這個情感，認同此情感的存在和真實性，而非視其為一種虛妄去加以面質和挑戰」。比如：當女友問男友：「我是不是最美的女人？」自體學派會建議男友對女友說「你是最美的」，這只是在回應女友「要被重視關愛」的需求，並不表示他認為女友就是最美的，也不用擔心女友從此就會自戀地認為「我就是最美的」。「不能以成熟主義（大人的觀點）或者道德主義來評判來訪者的退行或是自體需求。」對一個提出「我是不是最美的」這樣問題的女朋友講道理或是分析其問題背後的擔心，回應說：「你不要這麼幼稚，不要老擔心我不愛你，我和你人渣前男友不一樣的。」任何一個談過戀愛的，有基本情商和共情能力的男人都知曉：這樣的回應一點用都沒有。客體學派似乎「看到了，並且告訴對方，意識化語言化對方背後的需求」，以為這就是「看到了」，可是這樣的「沒有人情味的解讀，機器式的」 做法，本身就是對對方的情感「視而不見」。這只是在「偽心智化」，一種技巧上的「讀心術」，或是陷於「智力/理論推理遊戲」。你的女朋友要麼會憤怒，要麼她調整壓抑自己出於擔心的追問行為，但是內心對你們的戀愛關係將升起一種無意義感。自體學派嘲笑這樣做的男人和治療師。
最後，總結一下，客體學派和自體學派對於咨訪互動中移情的理解與處理，大致有三點不同：一是對移情產生的來源/歸因不同，客體認為來源與早期互動環境中對性與攻擊驅力的涵容與接納過度或者不夠而造成的固著或退行，而自體認為是因為對自體需求受挫後，自體崩解產生了性慾化與攻擊驅力，自體的崩解是因，性慾化與攻擊驅力是果；二是兩者對移情的態度不同，客體認為移情是種扭曲、是來自過往的干擾。自體學派認為不能因為是來自過往的干擾，就否定此時此地情感的存在與真實性；三是，處理方式不同，客體關係強調分析關係中對早年情景的無意識重複與衝突，而自體學派則強調先彌補挫折，接納與涵容。可以說，一派強調分析感受的扭曲性，與當下情景的恰當性與適應性，而另一派則強調情感的真實性，先看到、接納、回應這一情感，自體學派的這一態度已經比較接近主體間性或是母嬰關係/依戀學派的觀點了。只考慮一面，都無法做治療，目前臨床上，比較強調兩派態度和做法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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