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沛縣胡寨鎮,做一隻野鴨子單獨飛
文:張裕亮
前天,很意外的一天。得以滲透到沛縣胡寨鎮,做一次「異域」之旅,摸一摸地氣,給無趣生活添上三、五小清新,慰也。
選擇徒步已無可能,時間不允許做那樣的「詩意」長征。小電車的兩個圓軲轆一轉,倒也能和村野、村趣減少不少的隔閡和生分。
從家到五中是一個點。然後從五中開始,把自己扔進早晨的微涼中,作拋物線。
拐出香城路東來,就遇到一地紫金菊的海。花團錦簇,組成一個很獨特的圖案,腹部朝西,面首在東,夾道以紫薇林和鳶尾花叢,再遠就是四個柱子托起的圓球俯仰在烏黑的雲翳之下,視野開闊至極,聚斂一股英雄殺的龍騰虎嘯之勢,頓覺一股天地感突兀而來,灌盪視野和肺腑,瞬間秒呆!
我非大富大貴之人,自是不敢冒犯天地之威,服不了啊,所以也就僅僅只是傻呆上三五秒,立馬醒悟過來,匆匆拍了兩張紫金菊的照片,然後轉身騎上自己的小電車穿過豐沛路,溯著晨曦拐到徐沛路,一路南下,逃之夭夭。
遇到今夏第一株像模像樣的紫薇花攔住我。不得不下車,親手觸摸一下那粉紅的雲霞。真好看,層層疊疊的花枝紛繁馥郁,濃濃烈烈,點燃了很大的一片時空。寂寥、虛空被花朵們給撐開,一點點脹裂,在那無底片的時空背景的畫布前毫無遮攔地攤開她們的嬌嫩可愛。
我喜歡她們的花邊裙,柔軟得像絲綢;婉轉悠揚的花瓣簇擁在一起,像相偎相依的手足姐妹。吹彈可破的紫花嫩蕊不時被晨風拂動開來又細語沙沙聚碰在一起,靈魂里傳來月亮湖的水波聲,瀅瀅鱗動,讓人想起童話城堡里的小公主,頭上插著紫薇花的蝴蝶結、著一身紫薇花的裙子,在垂柳依依的涼爽小湖邊盪著鞦韆、留下一天地的歡聲笑語滴滴瀝瀝如叩動啟開靈智的風鈴,撥動我性格里的萬千山水、細膩南風,就這樣和著她的拍子吧——自己已然不能發聲,就對天地投降,心甘情願與她的一草一木共鳴!
在鹿灣的行道樹邊,眼睛遇到一個不錯的河流。我撂下車子,捏著手機就下到草叢間。綠綠的浮萍覆蓋了河流,彷彿鹿們隔了數萬年的時光回望過來的眸子。多少年沒有鹿了?這片曾經的荒原上。猛獁的骸骨深埋地下,連同隔代的大象群。灰狐狸也會在草灘出沒。還有狼和黃樟……可惜,自從人類出現之後,它們便不得不從這片土地上銷聲匿跡,永久性絕滅。
幸運的是,我居然遇到了一個野鴨子家族,這是上天對我的恩賜吧!或者是只有我這樣不著調的人,才能更近距離地貼近它們!不止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景。或許是與我可有可無的到來或存在,對任何環境沒有一點影響或躁動,沒有慾望也沒有肅殺之氣,帶不來一絲一毫傷害,所以,這個世界也不防備我,它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物我兩忘了。
鴨媽媽帶著兩三個孩子在墨綠的水湄間覓食、玩耍,水墨的畫面被弄出幾痕靜靜的波紋,宋詞的那種散漫、悠然感擴散開來,美的叫我忍不住在心頭一遍遍喝彩!野鴨爸爸也在。在河邊的蒲草之間跌跌撞撞,像個漁民或者耕夫。或許是在敲打那些棲在高處的蚊蟲,把它們趕下來,成為娘幾個的口中美味吧?這老小子,我駐足三分鐘,也沒謀它一面,是不太講究。
罷了,我這隻野鴨子也該飛了。匆匆拍了兩張照片,錄了一小段視頻,騎上我的野鴨子車,匆匆趕路。
在草廟村大正西,在一個村莊和一個村莊的唇齒之間,在路邊小河的南岸河坡上,栽著幾行密密麻麻的向日葵,很是蹭鼻子、撞眼。你不看都不行。它們太多,太美,像一條金黃的無數的太陽之子與綠玉交織在一起的綢帶,飄飄曳曳在灘涂上。我車速太快,一下子衝出十幾米,然後又逼著自己下車,倒推著,往後一步步退,退到那個小橋邊。坑坑窪窪不好走,我就跳過去,白色的皮鞋、草鹿的踢踏,踩著濕土和露珠,粘而滑,且行且小心。
這是來自蘇北深處的向日葵。彷彿大地聖靈的燈盞,清澈、明亮,耀眼奪目。
比之梵高的《向日葵》,更充滿新時代的氣息感和現實的張力感,瘋狂飛揚、汪洋恣肆,捲動起潮打浪擊的雄闊之勢。不可阻擋!也說不上是幾排。反正河坡上有,河岸上也滿是的。
無數的花盤,向著南北交頸而開,讓我想起同樣有著粗壯脖頸的天鵝們投映在湖水中的影子,也想起童年時在剛剛下過雨的泥土地面的小坑裡,看到過的無限幽遠天空的倒影。那麼大的一個天空居然被塞進一個個巴掌大小的土坑中,實在讓人吃驚!
看著眼前這些盛開著的向日葵,驀然想起來,這是從哪裡弄來的稀罕品種?我以前見過的,都是和屋檐一般高的那種高大威猛,而眼前的這些身子不過有兩筷子高,矮小、粗壯卻又敦實得嚇人,像被石頭夯給一下下夯實了的,擎著巨大的花盤,藏獒一樣四下里飛撲,抖著渾身的威風!很是奇怪,雖然它們的個體差別太大,但花盤卻沒小上多少,並且十分密植,就像隨地播種的大豆那樣,簡直叫人驚嘆了!
還是第一次見到種葵花像種莊稼一樣的栽種方式。甚至為了拍下它們,我不得不蹲下身子,來記錄下這些密密麻麻還沒有膝蓋高的花盤來。每一個花盤都是一張胖胖的圓娃娃臉,嬰兒肥的那種花團錦簇,很富態,周遭密密匝匝的花瓣撒開丫子在天空呼嘯開來,讓我想起獅子王憤怒時炸開的鬚髮,想起九月的蟹爪菊來。
我的到來足夠輕盈,絲毫不敢叼擾向日葵們的酣然美夢。假如夢是一副靜態的畫,那酣睡著的向日葵們就是趴在鄉村版畫里的一條條土狗了,而我更願它們是巨大的蝴蝶,飛累了,正在歇著翅膀和軟軟的腳兒。
等待是一種幸福的過程。沒有什麼不在等著太陽,在遼闊的鄉村。
這就是一種幸福經行的過程了。
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依然還是忍不住對照遍故鄉的太陽回頭望。內心的寧靜暖融,交叉、交織出故土的風景、風情,是任何外物所代替不了的,那是熨帖人一生的心靈歸屬感和生命悸動。
我就那樣蹲著不動。冷眼看著寂靜,正在收攏它的夜網;看露珠們也在忙著收攏透明晶亮的小翅膀,就要消隱。
沒想到小隱隱於野,也是一種幸福的滋潤和感動,而不是生搬硬套的「鑲嵌」。而我,已等不到太陽把土地上空光彩奪目的天空打開。
我不得不選擇離開。在第一縷光芒到來之前,它們能做的,似乎僅剩靜靜等待。
等待太陽揪著花瓣的耳朵,從夢的甜蜜里,把它們拽出來。
多麼美妙的事情啊,只有在鄉村,花朵才能用生長,把時空的寂寞和微涼,撐開。而我卻不能夠。我的生長,朝向更加荒涼的方向。觸摸的方式不是隔著樓房,就是隔著玻璃車窗,像觸摸一個空寂無人的歷史城堡,生冷、堅硬。
本來就是呀,對於巨大的宇宙,我只是一隻小蚱蜢,遭逢過太多的寒冷凄清,日日深陷其中。
蝸牛一樣了!
很討厭高牆內、鐵籠子里的生活。還每天像他媽真正的罪犯,接受刷臉機的審問,錄入卷宗!過堂呢,奶奶個熊的,竟然還一天四提審!下班等於放風!管你遭受多少儀器輻射,反正是輻射不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的!逼得你喘不過氣來。鬱悶糾結。
日子的鏈條越勒越緊。鎖住我。日日年年森冷、寂寞,一塊塊剝落。你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低低哭泣的懷抱,或者那樣一個能夠剛好能容得下自我的邊緣、一個可以安放靈魂的小小而又安靜的角落。壓抑,密密遮蓋住了爆發;忍耐、再忍耐,然後那銳利,就會一點點遭到消磨和最後剝奪。接著就是被榨取,直到最終再也剩不下什麼。是的,所有的夢想和期待,都淪為一種笑話,很徹底,消逝於下水道里。
感謝這個早晨,讓我這雙懸空、蹉跎了太久的腳板踏在這塊土地的一個個暫時立錐的地方,發出和泥土、草皮、落葉等觸碰的細碎聲響,聞到草木浸襲的草腥氣彌散開來的異樣香,才感覺是真正到了田野腹部的地方,真正接地氣的地方,能夠喘人氣的地方。
一個人如何做,才能夠去除宿命里的雜質,給在乎自己的人留下生命中最純凈、透明的生動、蔥蘢、聰慧、靈動與美好?這應該是我以前沒做、現在要學會做的事情。而我往往任何事情都做不好。
忍不住就傷情,就發獃。醒過來後,還是不能選擇像河流一樣離開。
河流無聲,卻能奉獻出兩岸綠葦、一河浮萍的無限詩情。
那就不去奢望做太陽之子了,乾脆還是做我的野鴨子好了。就這樣溯游到故鄉的根部去!


※李祥寧:外婆來了
※這個催人淚下的三姓之家,發生了一樁曲折、離奇、凄美的真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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