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西北小城足球時尚指南
身為一個資深偽球迷，任何時候有人問我，個人足球史開始的年份，我都會毫不猶豫的說：1998。
後來我發現，1998是個有魔力的數字，它並非只鍾愛於我，它其實是一種密碼，打開人群共同的年代記憶。
我出生在一座西北小城隴西。在我的記憶里，從沒有哪一個年份，比起1998年，更讓人想擁抱世界。那一年，全縣城人擠進了冷清了很多年的電影院，看到《泰坦尼克號》上的光屁股肉絲，轟動了，也躁動了，人們在心裡隱隱約約的覺得，世界是不是真的不一樣了？
哪怕是那群在泥土中奔跑的少年心裡，也是這樣覺得。
1
顏色時尚
足球襪，是一種像女人一樣鮮艷的長筒襪，最早沒有人敢穿這種東西。我身邊最早穿足球襪的，是一個父母在供電局上班的男孩。當他穿上全套的足球裝備出現在小學體育課的時候，簡直要亮瞎我們的狗眼。
那時候，我們理解的運動服，是這樣的
——
而我們穿的衣服，則是這樣的
——
所以在1998年，足球首先是以時尚的方式，衝擊著我們的觀念：彩色電視是在九十年代中期，才在城裡開始大規模普及的。世界盃開始之前，是百年難遇的98年大洪水，當人們從災難中抬起頭，發現世界盃來了。習慣了舉國悲慟的深沉語氣的少年們，忽然發現了一抹來自彼岸的流彩，32道色彩，河流一樣湧入沒有色彩的小城。
五彩繽紛的足球世界：性格迥異的球星，五顏六色的球衣，最先抓住了年輕人的眼球。
伴隨著足球文化的積澱和衝擊，各豪門都擁有了自己的擁躉。
第一批足球少年審美：荷蘭、西班牙、巴薩
作為出生於70年代的最早的一批足球少年，他們的熱愛是沒有理由的。荷蘭隊的橙色、與西班牙的紅藍配色，在當地的傳統觀念里，是一種很少有的審美配色。
但在我們眼中，這是一種牛逼的顏色。充滿足球底蘊的力量感。
▲ 1998年世界盃 荷蘭隊
▲ 隴西足球舊照 火槍手隊 成立於1995年
工人子弟的精緻主義審美：義大利、AC米蘭、佛羅倫薩、上海申花、日本。
來自113廠機修廠和鋁廠的工人子弟球隊，他們的球衣選擇上，與縣城平民少年，絕對是有區別的。在我的記憶里，他們最喜歡選擇的戰袍是深藍色系的：義大利、日本國家隊的球衣。甚至國內甲A聯賽的上海申花球衣，也在他們之中非常流行。
而紫百合佛羅倫薩，它們的球衣是縣城裡服裝上罕見的紫色。幾乎沒又縣城少年會選擇這樣一種顏色。而這種獨特性與神秘主義色彩，大概是它被工人子弟們喜歡的一個重要原因吧。
九十年代開始，集體主義審美的崩解，個人主義審美在的興起。憂鬱王子巴喬與他的藍色義大利，以及紫百合的盛開，代表著一種高貴的，文藝的氣息。與日本、上海這樣帶有海洋元素的球隊一樣，他是那個年代，勇於追求個性的年輕人們，最為渴求的東西。
▲ 憂鬱王子 羅伯特·巴喬
▲ 藍魔上海申花 甲A時代最「洋氣」的俱樂部
▲ 百事可樂/郭富城，藍色「青春」的代言者，比可口可樂更受少年們歡迎
平民子弟的個性化審美：桑巴、風之子、曼聯、拉齊奧
狂熱的桑巴軍團，他們的影響力不言而喻。作為最有統治力的球隊，巴西隊的星光閃耀，絕對是球衣的第一選擇。所以黃藍巴西成為足球少年的最多選擇，並不奇怪。
像風一樣賓士的自由，是那時少年們渴望的一種精神境界。無處安置的荷爾蒙，與動漫《足球小將》里那跑不完的跑道一起，讓飛翔，成為足球的同義詞。而飛奔的阿根廷人，則成為自由的代言人。
除此之外，紅色系的曼聯、淡藍色的拉齊奧，也是城區少年很喜歡的球隊。
▲ 98年世界盃 巴西隊
▲ 阿根廷風之子 卡尼吉亞
▲ 隴西足球舊照 小海狼隊 成立於1999年
平民子弟的怪咖審美：綠色系 格子軍團
不知道什麼原因，生活在西北黃土地上的少年們，對綠色系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在縣城的盜版運動服裝店，豪門球隊的紅、白、藍、色系佔據主流，可是總有那麼一群少年，劍走偏鋒，選擇紅配綠臭狗屁的搭配。
▲ 98年世界盃 喀麥隆隊
▲ 隴西足球舊照 閃電隊 成立於1990年
▲ 隴西足球舊照 隴西一中校隊
反精緻主義的新旗幟：中國隊、大連實德。
穿中國隊球衣的，是當時野球場上最不好惹的一群人。萬年臭腳的國足，當他們的球衣出現在縣足球場中時，卻代表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威懾力。與與只知道巴西法國的小球迷不同，有一群出生在七十年代末期的老大哥們，穿著中國隊球衣來虐人的。
在我記憶里，在當時城鄉結合部的柴家門村，出現過一隻『中國隊』。他們裡面很多人留著小鬍子，身體強悍，擅長衝撞，打起工廠球隊時尤其來勁。常常用中國隊把義大利們打個10:0，而場面上，更是殘暴，一個對抗就是人仰馬翻……
這些本土老哥哥們，是帶著某種對抗情緒穿中國隊戰袍的。當某種精緻主義的審美凌駕於球場之上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更強大的，自嘲性的本土力量，進行破壞性的對抗。
除了中國隊破壞性的白色戰袍之外，幾乎沒有人會選其他白色系球衣。
原因，你看——
2
髮型潮流
當時少年們最常見的髮型、是這種不太寸的寸頭。
而受到足球偶像們的感召，他們的腦袋也紛紛精彩起來。
長發飄飄
98世界盃上，白衣翩翩的貝克漢姆，把大中分的髮型概念，深入植入人心。
▲隴西足球舊照 縣足球代表隊 當時隊員大多是留著各種分頭
金毛獅王
染髮的概念，最早是受到日韓的影響。在98世界盃的日本陣中，有多名染為金髮的球員。
而來自哥倫比亞的「獅王」巴爾德拉馬，他狂野的爆炸頭，吹響了殺馬特時代即將到來的嘹亮號角。
▲金毛獅王巴爾德拉馬
▲殺馬特家族
光頭來襲
在足球出現之前，光頭是勞改犯專用的一種髮型。而98年世界盃上，有諸多光頭槌星，衝擊了這個觀念。
羅納爾多、巴特茲、羅伯特·卡洛斯、以及光頭裁判科里納。
後來，有一群少年組建了一隻光頭槌隊。想一想他們能無視父母的極力反對，組建這樣一支球隊，他們的羈傲不遜，就可見一斑了。
▲外星人 羅納爾多
▲羅伯特卡洛斯
▲布蘭克：巴特茲，靠你了！
▲光頭裁判科里納
▲隴西足球舊照：火槍手很多隊員刻意理了光頭
3
進階裝備
除了踢足球本身之外，足球文化還在生活中進行延續。
低齡必備：
小虎隊球星卡
街機：機皇杯足球98
印象最深的是，我在遊戲廳玩這個遊戲，用的世界冠軍法國隊，被魚腩韓國隊踢了個5:0……
小霸王遊戲機——熱血足球
少年進階：
錄像機，足球小將漫畫及影碟
雜誌：足球俱樂部
海報/偶像：巴喬、羅納爾多、貝克漢姆、中田英壽、戰神巴蒂、天才歐文……
4
青春之歌
足球隊我們的影響，不只是在足球本身。
在少年與成年人世界之間，足球划了一個界限。在成年人眼中，足球是不良運動，足球少年是不良少年。而少年眼中，足球則是叛逆與自由的代名詞。
自行車
「永遠記得那時周末下午放學後，一幫足球少年從當年尚未擴建的狹窄東街，騎著自行車成群結隊呼嘯著飛馳向體育場的情景。」——《一座西北小縣城的足球記憶》
運動飲料：健力寶、橘子味汽水
人手一口的自來水管
那時候少年們奉行「不乾不淨 喝了沒病」的宗旨，渴了就跑到水龍頭那裡灌一汽，一群人圍著水龍頭喝水的樣子。像是遷徙的羚羊。
靖遠西瓜
「切一片西瓜四五兩，真正的薄皮脆沙瓤。」
在西北小城隴西，來自戈壁地區的靖遠縣的沙地瓜，就是品牌的代言詞。
饑渴少年四件套：
《古惑仔》、錄像廳、撞球室、旱冰場。
鬥毆套裝
自行車防盜鎖鏈、鋼管、未開刃的武士刀、雙節棍
搖滾音樂
很多人的搖滾音樂啟蒙，是從足球音樂開始的。
98年世界盃的一首「Go go go，Ale ale ale」，讓足球音樂進入少年們的生活。成為任賢齊們之外的重要補充。
通過這條路，他們也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唐朝樂隊，成為他們的搖滾啟蒙。
1998年過去20年了，我很懷念它。
1998年，其實我只有12歲。對於生活在西北邊遠小城的我們來說，那是一個青春啟蒙的年齡。但對那裡生活的大多數人來說，從95年開始到98年的幾年，其實是非常難熬的年份。
那時候還沒有取消農業稅，農民們也困苦艱難。工廠開始下崗，而地方財政則一片混亂。身邊的叔叔阿姨們，幾個月幾個月的被拖欠著工資。
那一年，長江發了大洪水，而西北大旱。國家動蕩不安，人心浮躁不安。每個月，常常間歇性的停水停電。
「身邊出現了下崗潮，有人失業，有人變得很有錢，街上出現了歌舞廳錄像廳旱冰場等新事物，治安也開始變壞……哥哥輩兒的滿城少年，開始在街上晃蕩做古惑仔，旱冰場歌舞廳里三天兩頭打架捅死人。有下崗女工去舞廳陪人跳舞，摸一把五塊錢。小城的書店裡擺出好多能看到光屁股女人的小黃書，普通人心理也充滿不安和躁動，一方面好像喪失了安全感，另一方面又被某些東西刺激的寵寵欲動。身邊人動不動就大打出手。」
——《1996，我媽陪我看月食》
那時候，人們好像突然在家裡待不住了，成年人們跳起了交誼舞。少年們滿世界晃蕩。
在1998年的一個黃昏，全城停水停電，鄰居家的大人們，把褲腳卷的高高的，露著雪亮的大腿提著桶，端著盆，在有限供水的自來水管前，排了一條幾十米的長隊。
我和一群夥伴騎著自行車，雙手脫把，高唱著「Go go go ,Ale ale ale」，從破破爛爛的東大街一路高歌而下，想像著自己是羅納爾都、戰神巴蒂、貝克漢姆……
1998年，那時候的中國人，試圖用全部力氣去擁抱世界。
那年過去的四年後，中國打進了世界盃；
再過六年，中國舉辦了奧運會；
再過四年，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了。
忽然就到了2012年了，對「中國擁抱世界」這個主題的熱情，彷彿是忽然之間，在人們身上煙消雲散。
「自1998年之後，時代的車輪，愈發轟鳴，滾動的實在太快，一些人稍又不留神，沒趕上車，就永遠的留在了過去，看著新時代的一切，只覺得越來越陌生……」
——《請回答1998》 X博士
回頭去看，我依然不知1998是什麼，但我可能知道了，它將孕育出什麼。
1998年過去20年了，我很懷念它。
90年代的隴西足球少年
參考文章
請 回 答 1 9 9 8X博士
《一座西北小縣城的足球記憶》許雲鵬
《老照片回顧36年，我們中國的世界盃！》
http://www.sohu.com/a/235841762_652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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