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岳陽籍女詞人徐君寶妻的詞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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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南宋岳陽籍女詞人徐君寶妻的詞與人生
查閱明清以前的史料，外地詩人寫岳陽的詩歌居多，岳陽本土詩人特別是女詩人的作品卻鳳毛麟角。「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南宋岳陽籍女詞人徐君寶妻的《滿庭芳》可謂為岳陽填補了一項空白！
明·陶宗儀《輟耕錄》記載：「岳州徐君寶妻某氏，亦同時被擄來杭，居韓蘄王(韓世忠)府。自岳至杭，相從數千里，其主者數欲犯之，而終以計脫。蓋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殺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將即強焉。因告曰:『俟妾祭謝先夫，然後乃為君婦不遲也。君奚怒哉! 』主者喜諾。即嚴妝(盛妝)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飲泣，題《滿庭芳》詞一闋於壁上。已，投大池中以死。」大意是：岳州人徐君寶妻被元兵俘獲至杭州，被安置在韓蘄王府。從岳州到杭州，元兵數次想侵犯她，她都用計得脫。因她貌美，主人不忍殺她。終於有一天，引得主人大怒，要強行佔有她，徐氏巧言要先祭丈夫，再嫁與主人婦。在換妝焚香、祭祀完畢，向自己的家鄉南方哭泣，作《滿庭芳》詞書寫於牆壁上，後投大池而死。
《滿庭芳》徐君寶妻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此詞的作者姓名不詳，只知道她的丈夫叫徐君寶，是個被元軍擄掠、不屈而死的女子。詞中先寫南宋都會繁華，人才眾多，國力也較為富厚；但當元軍南侵、長驅直入時，竟如風卷落花，無力抵抗，使人慨恨不已。下片說到自身的遭遇，嘆息丈夫不知下落，無緣再見一面。自己不能生還故鄉，死後魂魄一定會戀念著岳陽。全詞凄苦哀怨，抒寫了對家國的眷戀，對丈夫的摯愛，真切感人。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詞以追懷南宋起筆，漢上指江漢流域 ，是女詞人故鄉。江南人物：這裡指南宋各類人才。宣政：宣和、政和都是北宋徽宗的年號。這句是指南宋都會繁華，人物如雲，還保持著宋徽宗時流風餘韻。「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十里長街，連雲高樓，朱戶綠窗，風景如畫。「爛」是鮮明光亮；「銀鉤」：本義是形容書法剛健柔美。唐·歐陽詢《用筆論》：「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這裡指風景如畫。作者從回憶著筆，深情描寫了南宋亡國前的繁華景象。
「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 。」貔貅，猛獸之名，這裡借指侵略者。元兵南犯，勢如洪水猛獸。1274 年，元兵自襄陽分道而下，不久東破鄂州；1275 年4月，南陷岳州。「長驅入，歌台舞榭，風卷落花愁 。」敵人長驅直入佔領了繁華綺麗的漢上江南 ，如風暴橫掃落花，給黎庶帶來了無窮災難與悲愁。從起筆寫南宋文明之繁華，筆鋒一轉，寫元兵大舉南侵，表達了詞人對國破家亡之恨和自身被擄之辱的無限悲慨之情。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女詞人以博大的胸襟和卓越的學識，轉寫宋代歷史文化大悲劇。女詞人作此詞時已被擄至臨安，自己寫這首「絕命詞」，首先想到的是家國之恨！北宋建國至南宋滅亡三百年的「典章文物」一掃而光，讓人觸目驚心，悲慨至極！女詞人的絕筆，正是歷史文化悲劇的寫照！
「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詞人接著寫個人命運之悲劇 。南州：南方，就其深層意蘊言，則是慶幸自身在死節之前猶未遭到玷辱，保全了自己的貞潔，足可自慰並可告慰於家國。詞讀至此，真令人肅然起敬。一名弱女子，能在被擄數千里後仍全身如此，非一般人能所及!其絕筆之辭氣如此從容，氣度如此超凡，實乃奇女！
「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唐·孟棨《本事詩》載：陳亡後，徐德言和他的妻子樂昌公主被迫分離，各攜破鏡半塊，約定將來如果能夠見面，以合鏡為信。後世夫婦分離後又重合，叫「破鏡重圓」。這裡因作者丈夫也姓徐，因戰亂分別後生死未卜，所以巧用此典，續寫自己與丈夫生離死別的悲劇命運，表達了對丈夫最後的深摯懷念。「空惆悵、相見無由」，表現出詞人死節已決，生死兩茫茫，惆悵何其多。其言之哀，讓人落淚。
「從今後，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從今後，我的魂魄，要飛過千里，回到岳陽故土，回到夫君身邊。以「夜夜岳陽樓」結筆，既讓讀者聯想到詞人夜夜想著岳陽樓，夜夜夢到岳陽樓，死後一定會，夜夜守護岳陽樓。意蘊遙深，余悲不絕。
女詞人對自身被擄艱危之現實著墨不多，而寄之以對文明的追思之中，寫南宋文明之繁盛及橫遭蹂躪，對祖國淪亡、親人永別深致哀悼，詞境極為重大。詞中表明自己死節之心，將祖國和個人的雙重悲劇融匯，意境極為崇高，歷代詞評者對其給予很高的評價。近代學者劉永濟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的評價很有代表性：「讀其『此身未北，猶客南州』與『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之句，知其有『生為南宋人、死為南宋鬼』之意。惜但傳其詞而逸其名姓，至香百年後無從得知此愛國女子之生平也。」
徐君寶妻雖然生平事迹不詳，但從岳陽淪陷的時間（1275）看，應是晚於李清照（1084—1155）出生的。她與李清照都處在元兵入侵的國難之時，她們有著相似的遭遇和經歷。雖然徐君寶妻的詞只留下唯一的《滿庭芳》，遠不如李清照的詞作多和名氣大，更不像李清照那樣是婉約派的一代詞宗；但就這首詞而言，它表現出的思想性、藝術性和反映社會現實的深度，及其在詞史上的價值和地位，與李清照的詞作相比毫不遜色。
作者 | 許鐵軍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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