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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里的奶奶

燭光里的奶奶

福山養老院丟失了兩位老人,這可把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嚇壞了。丟失的是同住一室的齊羽和章菊,才住進來不到半年,是在午餐結束的時候離開的。當時,大家都在午睡,門房的門衛竟然沒有發覺。她們未患任何疾病,沒有老年痴呆,也沒有精神病史。平時的身體狀況良好,穿著入時,還樂善好施,喜歡接濟那些家境不好的老人。看她們的房間,裡面乾乾淨淨,各種物件擺得整整齊齊。這兩位性格潑辣,又有人緣的老人,怎麼會突然離開呢?章菊和齊羽,對於她們的離開,我不覺得奇怪,她們不是那種安於寂寞的老人,喜歡玩,喜歡運動,喜歡旅行,喜歡在路上,喜歡「挑戰」……她們的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院長給我下了命令:必須儘快找到。

我迅速在手機的微信和微博上發了一條尋人啟事,附上老人的照片和聯繫方式。

養老院地處東郊的一個廢棄的農場,在農場建起兩棟西式建築,環境優雅,離高速公路有三公里的路程。建院十年了,沒有發生過老人丟失事件。老人也許是覺得生活太過於枯燥才做出這樣的事來。她們的家分別位於東湖小區和藍夢小區,我去查看了,房門都是緊閉的,鄰居也反應沒有看到老人回家。他們倆只有一個親人:章菊的外孫,一個名字叫海亮的十歲的男孩。我去了學校,孩子說他沒見過他奶奶。齊羽純粹沒有親人,完全寡居,她的親人:丈夫、兒子、唯一的孫子。都得了外科病去世了。媳婦改嫁了,嫁得很遠,很久沒有聯繫了。

以我的判斷,她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應該是墓園,家族墓園。因為清明節馬上就要到了,兩位老人的家族墓園在同一個地方。但是,墓園打來電話,她們並沒有去過那裡。

兩個老人是我介紹入院的,她們的家裡的情況我是比較熟悉的。身邊的親人相繼去世,命運的無常將她們帶入人生的低谷。成為寡居在城市裡的孤獨老人,因為寂寞、沒人照顧才進養老院的。每天吃完午餐,別的老人都要午睡,她倆會到花園裡散步,跟門衛聊天解悶,在活動室打打乒乓球。我覺得她們過得很快樂,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她們還在上周三參加了一個老先生的生日派對,生日派對的照片收藏在我的手機里,她們與那些老人的關係非常融洽。

兒子在,婆媳的關係還能維繫,兒子死了,關係漸漸到了冰點。沒有人關心她們,陪伴她們的是屋裡的貓、陽台上的花、逝去的人留下的遺物、掛在牆上的照片、寂寞的時光。住到養老院的那段時間是很快樂的!我是養老院的職工,我能每天見到她們,我能夠擠出時間跟她們聊天,有時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午休時間,跟他們談論一些遠離兒女情長的話題:國家的民政政策、健康大講堂、花市上綻放的玫瑰、新開業的鐵板燒美味、夜空中的明月繁星、一首傳唱了很久的八十年代的老歌。我之前擔心她們能不能融入到那些老人中間,跟她們毫無顧忌的生活在一塊。她們不喜歡看電視,有時在養老院的後花園裡里拍照,給那些生長在花園裡的植物除草,跟流落到園裡的野貓對視、交流。觀察樹上的昆蟲。對於養老院其他的老人,她們總是樂於幫助,將她們家裡的舊衣服帶給那些老人,有的老人已經在養老院住了十年之久。並沒有要離去的意思,即使他們的兒女都還在,只是過上幾周才來看看他們。醫務室的護士會定期給這些老人檢查身體,給她們心理輔導,培養他們的生活習慣。齊羽阿姨喜歡喝一種本地出產的紅葡萄酒,這種酒品質很好,是光照足夠充足的賀蘭山東麓生長的葡萄釀造的,我會定期買一些酒給她喝。她的健康狀況也好,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很正常。章菊阿姨卻顯得力不從心,手裡離不了煙捲,她對穿著極為講究,她即使今天餓著肚子也要穿得優雅,注重衣服的色調搭配,據說她年輕的時候是當地有名的美女。

有一天,齊羽問一個腿瘸的老人願不願穿她家的舊衣服?他說願意,這個老人沒有任何親人,他的衣服都穿了好多年了。齊羽阿姨坐在我的車裡,我們返回到她位於東湖小區的那座房子,在一個三開門的柜子里取她兒子留下的那些衣服,那個柜子比一般的衣櫃要大很多,裡面有很多衣服。屋裡的花已經很久沒有澆水了,她先給那些花澆水,又擦掉了餐桌上的灰塵,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我。我把水放在桌子上,幫他在柜子里找那些衣服,柜子里掛著昂貴的西裝、羊毛衫、褲子。我們在裡面選了幾件,用一個圍巾包好,放在車裡,在返程的路上,她又把包袱打開,聞了聞衣服的香味,然後用衣襟捂住自己的臉,哭了,哭得很傷心。直到一群上學的小孩排隊擋在車前面,她的哭聲才停了下來。

老人看見齊羽阿姨帶給他的那些衣服,很高興。穿上它,在鏡子面前照了照。他一點也不嫌棄那些衣服,那是他此生穿過的最好的衣服,他連聲對齊羽阿姨說謝謝。

她們離開養老院沒多久。那條狗才在我的面前叫了幾聲,我一腳踢到了狗嘴上,罵它叫得真不是時候。離開的前幾天,我已經看到了跡象,齊羽不肯吃東西,一日三餐,有時只吃兩頓,一頓。她說她跟本不餓,她喜歡到花園裡聞花的香味,喜歡蹲在狗的面前看狗吃東西。章菊則不停地翻閱那些從家裡帶來的相冊,看了一半就把它扔在床上,將相冊里的某一張照片取出來,久久凝視著那張照片,站在窗前眺望遠處高速公路駛過的汽車,午覺睡得時間很長,直到齊羽叫醒她。鎖上房間,兩人共同聽戲曲;京劇、秦腔、黃梅戲……那些反常的行為並沒有被重視。我原本想,她們要做什麼一定會跟我說的。老人耐不住寂寞,想出去走走,過一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像這樣,老人突然離去,這種突發事件,讓我們這些工作人員無法接受,更讓院長措手不及。民政局要進行年度考核,如果因為這件事考核不達標的話,院長的日子會不好過,當了五年的院長,從未出現過這種事。

對於齊羽阿姨,她兒子在世的時候,每月都要帶她去旅遊。想去哪兒,今天說想去那裡,明天就會變為現實。從未因任何事拖延或者無法成行,即使氣候條件不好也沒有耽擱過。現在,親人們相繼去世,膝下無子無孫,情緒波動很大,動輒就發火,無名之火,其他老人都很怕她們。他們在暗地裡議論她們,有的人還真希望她們離去。只要她們不離開這座城市,找到她們容易。

晚上,手機里有人回復,說在車站的一個音樂酒吧里發現了兩個老人,跟我們要找的那兩個老人很相似。我和另外兩個工作人員迅速趕到了酒吧。我還真有點疑惑,也沒有報太多希望,酒吧都是年輕人光顧的地方,老人怎麼會去那種地方?

原來,他們從養老院跑出來是想結伴去外地旅行。他們不僅在手機上上學會了購物、微信支付,最近還學會了網上訂票。在出走的頭兩天,就從網上訂購了去青島的火車票。那趟車是晚上發車的,他們悄悄溜進家門,換了套新衣服,帶了簡單的行李,出門時天已經黑了,馬路正在進行地下管道維修,公交車改道了。等他們輾轉坐車到火車站時,列車已經開了。

在空曠的車站門口,兩個老人失望之際,她倆互相安慰;「沒關係,我們可以乘明晚的列車。」看見廣場西邊有一群人在跳舞,她們也想跳,卻累得夠嗆,只能坐在花池邊歇息。天空中掛著一輪明月,車站周圍是閃爍著霓虹的高樓,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儘管沒有坐上火車,她們心裡仍舊很高興。終於出來了,可以釋放一下了,連周圍的空氣都不再沉悶,這時才感覺到肚子餓了。所有的店鋪都關門了,只有酒吧的門還開著。她們邁著緩慢的步子走近酒吧。服務生看見酒吧進來了兩位老人,拍手歡迎。將老人讓到座位上,倒了兩杯茶,問阿姨要點什麼?章菊回頭看了看齊羽。齊羽說:「我們想吃炸醬麵」。阿姨,我們這裡沒有炸醬麵,有果汁、熱牛奶、啤酒、披薩、蔬菜沙拉。你們要兩盤披薩吧,還有熱奶,很快就能上。張菊問齊羽披薩是什麼?齊羽說:「跟新疆的打鹵饢一樣,很好吃的。」她又吩咐服務員給披薩撒上一點辣椒粉。

這是一個能聞到美食香味的音樂酒吧,桌子上閃爍著兩根紅色蠟燭,她們一邊喝著熱牛奶,一邊聽舞台上的男孩唱歌。酒吧的燈光映襯著一張張稚嫩的充滿青春氣息的臉,孩子們的桌子上擺滿了啤酒瓶,他們的頭髮都染成了亞麻色、銀灰色、蜜桃金……三個女孩迫不及待要上場表演New jazz舞蹈,一個有多重舞蹈融合而成的新爵士舞。過了一會,兩位老人才漸漸適應了酒吧的氣氛,在服務生的「協助」下,她們吃完了那兩盤披薩。雖說延誤了列車,卻體驗了一場美食和音樂的盛宴。齊羽告訴服務生,音樂有點吵,感覺頭痛,但她們又不想儘快離去。這時,酒吧內的燈光由暗變明,爵士音樂變成了久石讓的summer,無比歡快的旋律。那些孩子看見座位上坐著兩位老人,都驚呆了,就像看見了他們的奶奶,有女孩過來擁抱、用手機拍照,還要在舞台上合影,端來雞尾酒跟老人碰杯。一個金色短髮的「朋克」少女為老人付了帳,問她們還需要點什麼?她從吧台要了兩束花獻給老人。酒吧的場面一時熱鬧非凡,有人提議:全場的少年為老人唱一首歌。唱一首《燭光里的媽媽》,唱的時候把「媽媽」改成「奶奶」。孩子們把這首歌唱成了慢節奏:奶奶,燭光里的奶奶……齊羽阿姨邊聽邊流淚,就像大夥在給她們過生日。

當我們找到酒吧時,客人已經散盡,酒吧的店長正跟兩位老人聊天。我謝過店長,再看看她們,她倆表情淡漠,眼睛裡充斥著一種老人才有的愧疚和歉意,我沒有責怪她們,把她們攙扶上車,汽車穿過迷人的夜色,返回養老院。

作者簡介:李正果,本名李勇,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長篇小說:《阿拉斯加少女》、《棲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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