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研究】岳鵬:特朗普執政後美國中東政策的變化及影響
原標題:【中東研究】岳鵬:特朗普執政後美國中東政策的變化及影響
作者系遼寧大學轉型國家經濟政治研究中心專職研究員,遼寧大學國際關係學院講師
2017年對中東地區來說是緩和與緊張並存的一年。緩和的是「伊斯蘭國」這個最大的極端主義勢力在2017年徹底滅亡,緊張的則在於中東國家在剿滅「伊斯蘭國」之後所進行的一連串博弈。而其中一個不可忽視的變化則是美國對中東政策的調整。特朗普在2017年1月20日宣誓就職總統後,加大了對中東地區的外交力度,其外交行動體現出與奧巴馬時期中東政策的巨大差異:美國政府逐漸改變了奧巴馬時期在中東地區的「戰略收縮」,開始以「有限存在平衡」的方式重新介入中東事務,扶植地區大國和新崛起力量以維持中東各方勢力平衡。目前,特朗普執政的美國政府對中東政策的調整正在導致各方勢力爭奪打擊「伊斯蘭國」的勝利果實、美國與伊朗關係倒退、中東地區出現站隊外交和地區軍備競賽,以及庫爾德人走向獨立等局面,從而給中東地區的穩定增添了變數。特朗普針對中東地區的一系列外交動作使得中東地區在過去的一年裡出現了許多新的變化,並對中國與中東國家的能源合作產生間接影響。
1奧巴馬時期的中東政策及導致的局面
中東地區在奧巴馬執政時期呈現出「由亂到穩」的態勢。一方面,奧巴馬時期美國的中東政策是從中東事務中進行「戰略收縮」,對中東亂局相對超脫,對中東政策缺乏主動性,避免大規模戰略投入,以更好配合其「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推進(王錦《奧巴馬中東政策評析》,載《現代國際關係》2016年第11期)。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中東地區的戰略真空,為「伊斯蘭國」勢力的崛起和發展創造了條件,造成中東地區長達數年的動蕩。另一方面,奧巴馬政府在中東致力於巴以、伊核、敘利亞三大和談的推動,其中同伊朗達成的核協議不僅緩解了中東地區緊張的氛圍,也成為奧巴馬政府的一項重要外交遺產;此外,在打擊「伊斯蘭國」問題上,美國傳統盟友沙特因陷入葉門戰爭及低油價造成的外匯儲備大幅縮水,已難以發揮決定性作用,而敘利亞和伊拉克均陷入內戰,美國政府只能依靠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力量去打擊遜尼派的「伊斯蘭國」,後來局勢的發展證明美國的這一做法在一定程度確實起到了削弱「伊斯蘭國」的作用。綜合來說,奧巴馬政府時期的中東政策雖然為中東帶來了一定的混亂,但其放手扶植域內國家聯手打擊「伊斯蘭國」,以及對域外國家軍事介入中東事務持忍讓態度的做法依然為中東地區帶來了穩定和希望。
到奧巴馬執政末期,中東地區的局勢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首先,「伊斯蘭國」的勢力範圍已經被極大壓縮,其所佔領的伊敘兩國領土,包括一些大城市也陸續被伊拉克聯合部隊、敘利亞政府軍和庫爾德武裝收復,中東整體局勢出現和平向好的局面。其次,隨著「伊斯蘭國」和反政府武裝節節敗退,敘利亞政府和伊拉克政府的地位逐漸穩固,在一些城市裡,商業貿易開始復甦,城市重建工作也逐步展開。再次,俄羅斯、土耳其等域外國家軍事介入敘利亞內戰,進一步削弱和壓制了美國在中東地區的影響力,使中東局勢更加複雜。最後,受伊朗支持的伊拉克政府軍、什葉派民兵和敘利亞政府軍在戰場上取得的一系列勝利,使什葉派的力量在中東迅速壯大,逐漸形成了以俄羅斯為靠山,從伊朗經伊拉克再到敘利亞的中東「什葉派新月帶」。這對於整個中東教派勢力和地緣格局的平衡帶來了隱患。
2特朗普執政後美國中東政策的變化
隨著特朗普於2017年1月20日正式就任美國第45任總統,美國的中東政策也迎來了一些新變化。特朗普將其上任後的首訪選在了中東,表現出特朗普政府對中東事務的重視,這凸顯了本屆美國政府與上屆將亞太事務放在首位的奧巴馬政府間的差別。從目前特朗普的外交行為來看,特朗普執政後美國中東政策的變化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在處理與傳統盟國關係的問題上,特朗普注重修復並加強與中東盟友的關係。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主要盟友是以色列和沙特,在奧巴馬時期,由於美國極力推動伊朗核協議,引起了以色列的強烈不滿,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2015年3月訪美期間竟繞開奧巴馬徑直前往國會發表批評伊朗核協議的演講,指責美國對伊朗讓步過大而奧巴馬則批評內塔尼亞胡的演講毫無新意,且沒有提出任何能解決問題的實質性方案。這被外界視為美以關係出現裂痕的徵兆。伊朗核協議達成後,以色列再次表達了強烈不滿,稱這項協議是「歷史性的錯誤」,「不能阻止伊朗獲取核武器」。此外,在與另一個中東重要盟友沙烏地阿拉伯的關係上,由於美國在推翻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的問題上無所作為,為俄羅斯和伊朗這些支持阿薩德的國家發揮作用提供了機會;加之奧巴馬指責沙特搭了美國中東政策的便車,質疑了沙特在中東地區所發揮的作用和地位,這招致沙特的強烈不滿,被沙特視為對其盟友關係的背叛。特朗普上台後的首訪便來到了中東,其中就包括專門造訪沙特和以色列。在沙特,特朗普與沙特簽署了價值1100億美元的軍購合同重新強化了與沙特的軍事聯盟關係;而在以色列,特朗普參觀了耶路撒冷的「哭牆」,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參觀「哭牆」的美國在任總統,這向外界傳遞出美國承認以色列對東耶路撒冷的實際佔領,並在2017年12月6日正式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除此之外,美國還於同年9月18日正式啟用在以色列的首個永久性軍事基地,未來美國士兵將長期駐紮該基地,進一步增強美國在中東地區的軍事存在。特朗普在沙特和以色列的一系列外交行動都意味著美國政府對中東傳統盟友態度的轉變,體現出特朗普對沙特和以色列的格外重視。面對來自伊朗和俄羅斯的地緣競爭,美國希望拉近這兩個盟友的距離,扭轉中東被動的局面。
其次,在對伊問題上,特朗普上台後的美國政府重新轉向與伊朗敵視和對抗的立場。早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就已經顯示出對伊朗的敵視態度。不僅強烈抨擊伊朗核協議,甚至批評奧巴馬處理伊朗問題「像嬰兒」。在2017年5月訪問沙特期間,特朗普對穆斯林領袖發表演講,專門選擇伊朗作為抨擊對象,稱伊朗助燃「教派間衝突和恐怖的火焰」,並呼籲海灣國家「驅趕恐怖分子和極端主義分子」。特朗普在訪問沙特期間的表態給予中東遜尼派國家很大鼓舞,其效果很快顯現出來。2017年6月5日,巴林、沙烏地阿拉伯、埃及、阿聯酋四國宣布與卡達斷交,葉門、利比亞、馬爾地夫、模里西斯、查德等國隨後也發表聲明宣布與卡達斷交,這使得中東地區遭遇了一次強烈的外交地震。6月25日,沙特等國提出解決斷交危機的「十三點」要求,但遭到了卡達的拒絕。「卡達斷交風波」之所以發生,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以中東的沙特、阿聯酋為首的遜尼派國家敵視卡達對伊朗的友好態度,其表面雖然針對的是卡達,但真正的目標則是對準伊朗。特朗普之所以挑動中東國家孤立伊朗,其目的一方面可以試探伊朗的外交底線,為改變奧巴馬時期對伊讓步過大的政策,進而重新定位美伊關係打下基礎;另一方面如果伊朗被激怒而採取過激行動,美國政府則藉機推翻伊朗核協議,並加大對遜尼派國家的武裝和軍售力度。因此,不管伊朗退讓還是強硬,美國都會獲得一定的外交或經濟利益。
最後,在中東的整體大戰略方面,特朗普將奧巴馬時期的「戰略收縮」轉向「有限存在平衡」。「有限存在平衡」與美國傳統戰略中的「離岸平衡」的最大區別是:「有限存在平衡」是在美國實力下降且面臨其他大國的地緣競爭時,要求美國在企圖維持平衡的地區必須保留一定的軍事力量,確保實質性的戰略存在,以保證美國戰略影響力不被其他介入該地區的大國力量所排擠和抵消;「離岸平衡」則指的是美國僅支援和扶植某個地區的盟友,但不直接介入地區衝突,而是依靠與美國建立聯盟關係的地區大國和新崛起的地區力量來維持地區的平衡與穩定。與「離岸平衡」的超然地位不同,如今的美國在面臨俄羅斯在中東處於戰略優勢地位的情況下,僅僅依靠以沙特和以色列為主力的中東盟友對抗以俄羅斯為靠山、伊朗為領袖的「什葉派陣營」,難以實現有效的遏制,而庫爾德人的力量雖然在打擊伊斯蘭國的戰場上有所壯大,但依然只是一支地方性武裝,力量有限,美國要維持住在中東的地位和影響力,就必須確保美軍在該地區的實際戰略存在,從而給地區盟友以直接性的鼓勵和援助。這一點已經得到了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的證實:美軍將在敘利亞保持長期軍事存在。儘管美軍未來會從敘利亞撤回一部分軍事力量,但保持實質性戰略存在的態勢短期內不會改變,甚至隨著局勢的嚴峻,這種有限戰略存在還會進一步增強。
3特朗普中東政策帶來的後果
從目前特朗普在中東的外交行動來看,特朗普政府的中東外交政策可以歸結為:「反恐優先追剿殘匪,團結盟友制衡伊朗,有限存在平衡俄國。」在這樣的政策下,中東地區的局勢已經開始出現新的變化。這些變化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各方勢力激烈爭奪打擊「伊斯蘭國」的勝利果實。由於特朗普政府將打擊極端主義和「伊斯蘭國」列為外交政策的首位,加之中東其他國家及域外國家俄羅斯、土耳其都站在打擊「伊斯蘭國」的立場上,因此中東地區反「伊斯蘭國」的力量形成了巨大合力,「伊斯蘭國」在喪失伊敘兩國所有城市後,已基本宣告滅亡。但由於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戰場上打擊「伊斯蘭國」的主要力量是什葉派武裝,而特朗普並不希望由俄羅斯支持的什葉派力量發展壯大,因此美國政府支持其他派系力量同什葉派武裝爭奪勝利果實。目前美國支持的主要派系力量是庫爾德人的敘利亞民主軍及一些反對派武裝,這支力量目前已佔領了大約1/3的敘利亞領土。除了領土的爭奪外,各方勢力已經開始爭奪敘利亞未來的主導權和發展方向,這也標誌著美俄在中東地區的博弈進入了新的階段。
美國與伊朗的關係出現倒退。特朗普的中東政策具有明顯反伊傾向,不僅對伊朗核協議充滿了不滿,而且還尋求遏制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在中東不斷膨脹的勢力。特朗普的這種做法使奧巴馬執政後期剛剛有所緩和且相對脆弱的美伊關係出現了倒退。伊朗方面,儘管其國內反美勢力依然十分強大,但2017年5月20日溫和派魯哈尼的成功連任已經表明了伊朗廣大民眾希望伊朗未來能夠獲得較好的國際環境以發展經濟和對外開放。因此,對於特朗普的挑釁,伊朗將具有歷史上最大的容忍度,美伊關係雖然會因美國的遏制政策而出現倒退,但激烈對抗的可能性較小,尤其當什葉派武裝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戰場相繼取得重大勝利後,伊朗希望同美國達成諒解以維護勝利果實的願望更加強烈。但這種情況也不是絕對的,一旦特朗普徹底撕毀「伊核協議」,美伊關係將再次墜入谷底。
中東地區出現站隊外交。特朗普中東政策一個重要方面就是通過「有限存在平衡」來鼓勵和扶持以色列和遜尼派國家制衡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力量。在這一政策下,中東局勢已經開始有了朝「站隊外交」方向發展的趨勢。2017年6月5日,中東多國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先後與卡達斷交,表明這次斷交事件是早就計劃好的。遜尼派國家集體「拉黑」卡達,不僅是對卡達親伊朗政策的懲罰,更是在向中東地區乃至整個伊斯蘭世界昭示一種立場,即遜尼派國家要團結起來,與什葉派和支持恐怖主義和極端勢力的國家劃清界限。而這一斷交事件之所以發生,與美國在訪問沙特期間給予遜尼派過多鼓勵和承諾有關,特朗普也在事件發生後第二天發布推文稱:「看到上次與50多位阿拉伯和伊斯蘭國家領導人的會晤已經見效,真好。」但卡達斷交事件發生僅3天後,特朗普卻與沙特和阿聯酋的國家元首通話,表示美國願意出面進行斡旋。這顯示出美國並不想真正拋棄卡達,那樣只會將卡達推向伊朗。因此斷交事件的目的是「以斷促和」,在什葉派勢力不斷膨脹的背景下實現遜尼派國家的真正團結。
加深美俄在中東地區的代理人衝突。未來出於維持地區影響力和鼓勵盟友的目的,美國仍將在中東重要區域保留軍事存在。在中東博弈最激烈的敘利亞地區,美國國防部長馬蒂斯已經表示美軍將在敘利亞保持軍事存在,直到政治解決進程結束而俄羅斯則將美國的軍事存在視為對敘利亞非法的軍事佔領。這表明美國未來在敘利亞的影響力還將持續,為了鞏固和奪回被俄羅斯削弱的影響力,美國已經將重點放在扶持庫爾德人等地方武裝力量上,試圖通過代理人來制衡和削弱伊朗和俄羅斯日益擴大的影響力。而俄羅斯雖然在敘利亞博弈中佔據優勢,但迫於國內經濟壓力,難以長時間維持在敘利亞的現有軍事存在水平,逐步撤回軍事力量是俄羅斯的必然選擇。俄羅斯總統普京在2017年12月11日突訪俄駐敘利亞赫邁米姆空軍基地時已宣布俄開始從敘利亞撤軍。為了不至於斷送已經到手的大好局面,進一步加強對代理人的扶持已經成為未來俄羅斯的重點選項。在美俄都不傾向於親自出手干預的背景下,未來中東地區「代理人衝突」這一特徵將表現得更加明顯。
結 語
對於中國來說,特朗普的當選意味著太多不確定性。第一,由於伊朗是中國重要的能源進口國,因此,美國對伊朗態度的轉變將給中國與中東國家的合作,尤其是能源合作帶來變數,這種變數取決於美國是否恢復對伊朗的制裁及中東內部代理人戰爭的進程。第二,美國中東政策給中東地區帶來的混亂將與產油國限產政策的影響相結合,一起推高國際能源價格,增大中國能源進口的成本。第三,「反恐優先」最終促成了伊斯蘭國極端組織的滅亡速度,有助於中國與收復國土的相關中東國家能源合作的拓展。第四,遭遇孤立的伊朗將為中國擴大能源進口,尤其是天然氣進口創造更多機遇。作為天然氣需求量日益增長的能源進口大國,中國可以藉機擴大和深化同伊朗的能源合作,簽署更多的天然氣進口協議,並推動曾經難以進展的能源項目。總之,美國中東政策調整所帶來的變化對中國是一把「雙刃劍」,需要中國的決策者趨利避害,大膽參與,進一步擴大中國與中東國家的合作關係,推動「一帶一路」建設邁上新的台階。
文章來源:《唯實》2018年06期;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微信公眾號平台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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