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詩經》：葫蘆種種
春天的時候，鄰居給了三棵苗，說是葫蘆。將它種至院子里，不幾日，便藤藤蔓蔓地長開來。
給它搭了架子，藤蔓乘勢而上，一派生氣勃發的樣子。到了六月初，開了白色的花朵，結了上下雙球、長著小蠻腰的小葫蘆，初夏氣溫漸高，催著葫蘆一夜大一圈，到了前幾天，大大小小好幾個葫蘆齊齊從架子上掛下來，連吃都來不及。有客來家，隨手送上一兩個，人家也是歡天喜地。
每天清晨，走到架子前觀望一下，哪個長大了些，哪個可以摘了。晚上下班回家，也去瞧一眼，看看是不是又結下了新的小葫蘆。這種歡喜，就像看著自家小孩一天天長大，眼神里滿是期待與溫柔。
說來也巧，吃葫蘆的這當口，正捧讀《詩經》至《邶風·匏有苦葉》，匏者，葫蘆也。於是一時興起，索性研究起葫蘆來。
關於葫蘆的名稱，一直以來眾說紛紜。北宋陸佃《碑雅》認為：「長而唐上曰瓠，短頸大腹曰匏，似匏而圓曰壺」。即瓠、匏、壺是不同品種的葫蘆，其區別主要表現在外形的不同。
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將「壺盧」為：「壺，酒器也；盧，飯器也；此物各象其形，又可為酒飯之器，因以名之。古人壺、瓠、匏三名皆可通稱，初無分別。」
目前一般認為「瓠」就是用來當菜吃的瓠子，細而長，也就是我們平常叫的長瓜。「壺」即扁圓葫蘆，也就是我家種植的這種。
而匏則指味苦不能吃，等老挖空用作容器，俗稱「瓢葫蘆」。無論是壺還是匏，養老後都可以做成容器，比如濟公身上的酒葫蘆，也可對稱剖開做成水瓢等各種生活器皿。
匏還用在一種叫「合巹」的古代婚禮儀式上，將匏一剖為二，根部相連，在兩半瓢里盛酒，夫婦合飲，表示從此成為共同體，名為「合巹」。後來改用杯盞，也就是我們現在的「交杯酒」。
通讀《詩經》，明確涉及葫蘆的共有八處，葫蘆在當時的應用已經非常廣泛。其最主要的功能自然是用來吃的，《豳風·七月》中「七月食瓜，八月斷壺」，指出七月是吃葫蘆的黃金時節，等到八月，葫蘆漸老堅固，只能拿來當壺用了。
《小雅·南有嘉魚》說「南有樛木，甘瓠累之」，葫蘆有甘苦之別，甘者曰「瓠」，又曰「甘瓠」，能食用；苦者稱「匏」，又稱「苦匏」，不能食用。
「累」自然是多的意思，一整個七月都在吃葫蘆，吃都吃不完，一直可以吃到八月，才陸續長成老葫蘆當壺用。
除了葫蘆能吃，葫蘆葉也能吃。以我有限的生活經驗，並沒聽說過有誰吃葫蘆葉的，但在周時代，這確實可以吃，還是富貴人家宴席上的美味。
《小雅·匏葉》中就有「幡幡瓠葉，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就是將嫩綠的葫蘆葉子採摘烹飪，當作一道下酒好菜的。
等過了吃葫蘆的時節，葫蘆變老，就能做成各種容器和器皿。《邶風·匏有苦葉》中「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意思是葫蘆葉子已經枯黃，濟水河也已經上漲。水深的地方把葫蘆系在腰間浮過來，水淺的地方只把衣服撩起來就可以過。
攜匏涉水，就是利用了葫蘆中空，浮力大的特點，將葫蘆掛在腰間用作渡水工具，稱為腰舟。
《大雅·公劉》中有「執豕於牢，酌之用匏」，古代把匏一分為二做成舀酒的器具，稱為匏爵，據說葫蘆最早就是用作盛裝液體的容器。
《論語》中也有「一簞食，一瓢飲」，瓢是中國幾千來最為常見的生活器皿。
最有趣的要數用葫蘆形容女子美麗的，《衛風·碩人》云：「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瓠犀，就是葫蘆籽，朱熹說「瓠犀，瓠中之子，方正潔白，而比次整齊也。」齒如瓠犀，就是說牙齒像葫蘆籽一樣潔白整齊。
除了這些外，葫蘆還有更多的象徵意義。葫蘆因外形飽滿圓潤、容量大，與處於妊娠期的婦女有某種相似之處，被寓為母體的生殖能力，同時葫蘆多產多籽的特徵也預示著強盛的生殖能力，包含著多子多孫的美好寓意。
詩經《大雅·綿》記載：「綿綿瓜瓞，民之初生。古公？父，陶復陶穴，未有家室。」瓜瓞，即葫蘆，意思是生命就像葫蘆，順著藤蔓綿延不絕。
中國祖先認為，人的一生都蘊含在「三壺」之中，「破壺」、「懸壺」、「壺天」（魂歸壺天），這裡「壺」就是葫蘆。黃河流域民間婚俗中也有剪葫蘆頂棚花，寓意子孫興旺，萬代繁茂。
《大雅·生民》中也有「禾役穟穟，麻麥幪幪，瓜瓞唪唪。」瓜瓞唪唪與綿綿瓜瓞，異曲同工，表達的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僅是詩經，其實還有很多書都記載了葫蘆。據清代《古今圖書集成》統計，提到葫蘆的古書有近百部。
在這些書里，有寫葫蘆種植方法的，有寫葫蘆各種食用、藥用及日常器用價值的，有專門歌詠葫蘆詩文的，還有大批有關葫蘆的神話傳說故事。
《紅樓夢》中也有提到劉姥姥給賈府送葫蘆干，據說現在西方人也愛吃葫蘆干，山東青州就有葫蘆干出口海外呢。
小小葫蘆，不看則已，一看則有諸多學問，真可謂萬物皆可為我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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