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巢湖絮語，蘇家灣的大小禿子
作者：蘇支超
蘇家灣，蘇家灣，
大小禿子一百三，
外頭狗在咬，
家裡還在安。
這是當年在蘇家灣廣為流傳的一首童謠，家喻戶曉。這裡的「還在」的意思和普通話里的「還在」的意思有點不同，含有「反而，特別」的意味。「外頭狗在咬」，可能來了強盜哩！為什麼家裡「反而特別安全」？這是啥意思？啥意思也沒有。
評價「童謠」是沒法兒追問「意思」的。順口，讀起來有快感，流傳開了，意味著普遍認可，就是童謠。「禿子禿，蓋瓦屋。瓦屋漏，點蠶豆。蠶豆不生，禿子發瘟。」你說說，這裡有什麼意思？有什麼「邏輯性」「真實性」？「大小禿子一百三」是什麼概念？七十年前蘇家灣人口總共有多少？那時候到了蘇家灣一看，滿蘇家灣走著的都是禿子？當然不是。蘇家灣有禿子不假，但那時候衛生條件差，哪個村子沒有禿子呢？童謠嘛！童謠就是童謠，我們的祖訓歷來是童言無忌呀！
言歸正傳。我在《蘇家灣人的發財夢》一文中提到的蘇家灣的兩個禿子，覺得還有點需要補充。其所以覺得需要補充，是因為我曾經寫過一篇小說，而小說的主人翁就是以小禿子蘇遠明做原型的。
這篇題為《輕鬆》的短篇小說，發表在1980年的《雨花》雜誌第十期上。小說的主人翁叫郎明定。為什麼叫郎明定？因為蘇家灣附近有個村莊叫大郎嘎（家），我就把蘇家灣改成了郎家灣。蘇遠明，改姓了「郎」。為什麼叫「明定」呢？因為實際生活中還有個大禿子蘇遠定。他倆的發家過程很相似，都是靠開飯店勤儉致富的。遠定如果在解放前夕，當那些消息靈通的地主拋售土地的時候也買了地，他就和遠明一樣也成了地主。一個遠明，一個遠定加在一起，再換個姓就叫郎明定了。小說里的郎明定還有個稱呼：禿二爺。……小說前邊一半是關於禿二爺的刻畫，後面的故事則是編的。小說里的他是自然老死。如果現在寫，我就不會讓他老死……
真實的蘇遠明是什麼時候去世，怎麼去世的，我不知道。母親總結村上「艱巨」中過世者的特點，認為過世的大多數都是原來日子過得比較舒適的，苦日子過慣了的到反而不容易餓過去。由此我估計遠明應該是在「艱巨」時期去世的。
他的妻子姓陳，則是在文G中去世的。他的妻子給我留下印象很深，圓圓的臉，笑嘻嘻的。很勤勞，很善良，和左鄰右舍相處得很和睦。在中間村子後頭山下，有一個池塘叫戴王塘，很小，但很深，據說文G期間的一個晚上，她跑到戴王塘邊，獨自在哪兒哭了好長時間，然後就跳到戴王塘里去了。她跳戴王塘是事實，但她在那裡哭了很長時間誰看見了？這雖說是傳話人的添油加醋，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委屈呀！一輩子辛辛苦苦到頭來白忙不說，還落得如此下場，想想，能不哭嗎？
他們先還抱養了一個女兒，叫小鴨子。「鴨子」諧音「押子」，押上兒子的意思。有了「小鴨子」之後，果然押來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叫長睦，和我同年，並且也同學。長睦的弟弟，小名叫蛋殼子。蛋殼子比我小五歲，據說1961年還考取了安徽師範學院外語系。長睦在「艱巨」中去世了，他留下孩子了嗎？蛋殼子應該還在吧？
事實上遠明在解放前夕購置土地，肯定地說，他根本就沒想到要當地主老財。那時候「地主」這個詞兒，還沒有進入鄉下人日常的話語體系。他之所以買田置地，主要就是因為他有兩個兒子，原本土地不多，兩個兒子一分家，每人還有多少呢？
開飯店的大禿子遠定不比他攢錢少，但就是沒有買田置地，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只有一男一女。女兒沒有財產繼承權，原來的土地雖不多，畢竟就一個兒子，也夠了。他的兒子叫長珍，和我同學。
「艱巨」期間的某一天，他帶著女兒到生產隊的山芋窖子里尋覓漏揀的山芋，沒想到地窖子坍塌，被壓死了。他的女兒在地窖子上玩，因為小腿被夾在坍塌的地縫中拔不出來大哭，才被人發現。等到趕來的人，把長珍救出來，長珍早已斷氣。他是帶著一個小板凳進去翻揀的，翻開土找到他時，他還是坐在小板凳上，只是人被壓彎了。
兒子的死，遠定悲痛欲絕，幾乎發瘋。據說他曾拿了把菜刀要去找蘇遠達拚命。為什麼要找蘇遠達拚命呢？這不僅因為蘇遠達是大隊書記，還因為遠達是蘇家灣搞互助合作的帶頭人，蘇家灣第一個互助組就是他搞起來的。在遠定看來，兒子的死，就是這個惹的禍啊！其實遠達也是好人一個啊！能怪罪於他嗎？
遠定的妻子很胖，只做點家務事，我不曾見她下過地，估計是肥胖病。他們兩口子肯定都早已過世了，長珍留下的那個女兒呢？還好嗎？（有刪節）
最憶是巢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