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結束了，以 VAR 領頭的技術代表隊第一次這麼搶鏡頭

「在皮塔納觀看視頻回放的時候，全世界就彷彿暫停了一般。」央視解說員賀煒這樣形容世界盃決賽上的 VAR 時間。

昨晚世界盃決賽進行到 33 分 30 秒，克羅埃西亞球員出現爭議性手球，阿根廷主裁判皮塔納在法國隊員抗議、視頻助理裁判的建議下，從禁區附近奔跑著穿過大半個球場，來到場邊觀看錄像回放，在猶豫權衡了近 1 分鐘後，準備離開的皮塔納又折返回到屏幕前再次觀看了視頻，最後將手指向了點球點。

在全場 8 萬球迷的巨大噪音中，球員散落著在中場踱步，不時扭頭看向裁判和他的 VAR 小亭子，相對於一場 90 分鐘的足球賽來說，這 2 分鐘時間是停滯而煎熬的。

作為本屆世界盃最富爭議的「選手」，VAR（Video Assistant Referee，視頻助理裁判）引來的口水戰多過任何一種足球比賽的技術應用，VAR 從比賽節奏上改變了足球的觀看方式。

先進技術的應用會殺死人類運動的激情嗎？

稍微了解 VAR 規則的人很容易理解這項技術的優越性，即：設立一個遠程的裁判組，通過球場上 33 種不同的現場攝像機、慢速攝像頭與越位攝像頭，提醒主裁判犯規與判罰標準。

一連串數據可以證明視頻回放可以有效提高判罰準確度。以本次世界盃 VAR 分析的 335 個事件為例，17 次審查中有 14 次進行了改判，將裁判的準確率從 95% 提高到 99.3%。

黃點代表 VAR 專用機位

而大聲疾呼反對這項技術的人恰恰是足球的狂熱愛好者、職業球員、教練員——換言之，是直接參与或最接近足球激情的那群人。

水晶宮主席帕里什抱怨 VAR 毀掉了比賽的流暢性：「以前（英式）橄欖球引進這個做法時，我立刻沒了興趣，板球也一樣。我很討厭比賽打打停停，我們正走向一條危險的道路。」

足球比賽的流暢性比公平公正還重要嗎？這和它的應用有關。

和目前已經成熟使用視頻裁判的板球、網球相比，足球運動帶有強烈的主觀性。足球是一項動態運動，因此裁判的許多判罰也都是「動態的」，不僅需要觀察動作程度，還要衡量犯規意圖，不像網球、板球的判罰，越線就是越線，對錯一目了然。

國際足球理事會（IFAB）要求 VAR 用於判斷以下四種情況：是否進球、是否判罰點球、直接紅牌、處罰對象錯誤。VAR 在判斷越位和門線等非有效進球的情況下非常有幫助，但當裁決是否給牌和吹罰點球時，這裡面的主觀色彩就很濃了。

按照目前的規則，裁判有權選擇看視頻或者不看視頻，視頻助理裁判會給出參考信息，但採納與否以及判罰尺度仍然掌握在人類裁判上。

本屆世界盃摩洛哥對陣葡萄牙的比賽中，第 27 分鐘葡萄牙隊的格雷羅在禁區內對阿姆拉巴特的球衣有拉扯動作；比賽接近尾聲時，佩佩又疑似在禁區內手球。摩洛哥隊球員和教練多次向主裁判申訴啟用 VAR 並索要點球，但都遭到拒絕。

摩洛哥球員阿姆拉巴特在被西班牙絕殺扳平後，對著轉播攝像頭喊出了 「VAR 就是一坨屎」。

而塞爾維亞 1-2 輸給瑞士的比賽中，當值的德國裁判布呂希因為拒看 VAR 漏判了一個點球，國際足聯支持了塞爾維亞的上訴，將布呂希裁判直接遣送回家。

4 人小組負責 VAR 系統運轉，組長就是視頻助理裁判(VAR)，另配備三名助手，這些成員都是從已經使用 VAR 聯賽中選拔出的高級裁判員。

如果有的球看，有的球不看，這是否也是另一種不公？VAR 的支持者傾向於認為，目前關於 VAR 的爭議不屬於這項技術本身，而是使用者和使用規則的不當。

有人認為應該取消裁判的「獨霸權」，給雙方隊長各一次要求看 VAR 的權利，而這背後涉及的是權力轉移或分散的問題。

VAR 原本是荷蘭皇家足球協會（KNVB）實施的一個名為「裁判 2.0」的項目。這個項目雄心勃勃，目的是重塑裁判。2014 年世界盃啟用的門線鷹眼技術也是這個項目的成果。

在原有的足球體系中，人類裁判擁有相當大的權力，一旦接受技術裁判的糾正，裁判權威被極大削弱，判罰會不斷遭受挑戰，觀眾和球員永遠會要求看視頻，這甚至可能成為戰略拖延時間的戰術。

另一方面，有了 VAR 的幫忙，裁判也可能會懷疑自己的眼睛，越來越依賴於技術手段。

在這種趨勢下，人們有理由相信 VAR 會讓比賽變得更加支離破碎，一場足球比賽常規時間為 90 分鐘，前英超裁判福伊曾表示 VAR 只有 40 秒時間決定對錯。但實際上世界盃上看一次視頻平均耗時在兩分半鐘，最多甚至要耽擱 4 分鐘。

VAR 時間的體驗是糟糕的，對買票到現場看比賽的球迷更是如此，電視觀眾還有解說幫著打發時間。現場球迷不知道球場內發生了什麼事（採用類似系統的網球比賽中，現場可以聽到裁判與場外同事的對話），球員進球後也不知道應該歡呼，還是過一會兒才可以歡呼。

悲觀的論調認為：一旦引入 VAR 技術，那麼活人執法終究被取代，到最後什麼事情都會由視頻來判。那麼做至少還能保持比賽節奏。

足球運動是一項非常激烈的身體對抗運動，肢體的接觸和合理的阻擋是足球中必不可少，也是這項運動激情的一部分。相對過去的肉眼執法，防守隊員的每一個肢體接觸在鏡頭的定格、緩慢回放下被放大，看起來是那麼不可理喻和寬恕。

結果是本屆世界盃誕生了 22 個點球，為往屆之最。VAR 的引入可能會讓防守球員在禁區內畏手畏腳、毫無作為，比賽的激烈程度被削弱了。

在英超 2018/19 賽季使用 VAR 的投票中，三分之二的俱樂部選擇了推遲使用。足球評論員詹俊曾多次表示：以場面激烈，節奏飛快著稱的英超不適合引入 VAR，經常被視頻裁判中斷比賽會丟失掉英超賴以成名的對抗性與觀賞性。

但隨著 VAR 登上世界盃的舞台，這項技術的普遍應用已經成為毋庸置疑的趨勢。英國科技公司 Hawk-Eye 開發了這一技術，皇家荷蘭足球協會已經進行了多年試驗。從下賽季開始，法甲、西甲也開始啟用 VAR，除了英超以外的歐洲主流聯賽都進入了 「VAR」 時代。

中超也已經引入了 VAR

以 VAR 為代表的技術會如何改變這項運動，無論是規則，還是呈現方式……爭執會永遠存在，因為這就是運動的演變。

從 1848 年第一個文字形式的規則《劍橋規則》誕生，到如今一場球動用 33 台攝像機全球轉播的第一運動，足球運動不會停下角度，國際足聯、運動巨頭和科技公司也不允許如此。

新的產品和技術會源源不斷地湧入到綠茵場上。其它技術不像 VAR 那麼顯眼，但也有實際影響到比賽本身的。

足球本身就是如此。阿迪達斯在 1970 年為 FIFA 世界盃製造了第一顆球，此後近半個世紀一直承擔著這一職責。

過去十幾年裡，足球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 32 面球體，體育公司一直在把它做得更圓、更接近一個完美的球體。

2018 世界盃用球「電視之星」首次植入了近場通信 （NFC） 晶元

2006 年德國世界盃，阿迪達斯首次突破傳統足球 32 塊面板手工縫合的技術，「團隊之星」只有 14 塊，而且是熱膠粘合，過去的球都更圓更光滑，結果成為了守門員的噩夢，足球以不可思議的軌跡在空中改變了方向落進球網。

四年後的「普天同慶」只使用了 8 塊熱粘合面料，再過了四年這個數字變成了 6 塊。

林奇堡大學教授 John Eric Goff 對此進行了解釋：「表皮數的減少會導致縫合介面的減少，縫合少則足球就光滑，這會顯著影響其空氣動力學性能。」

簡單來說，風阻會降低足球運動速度，當氣流從足球周邊分開流過，會產生更顯著的尾流效應，對足球產生更大的拖拽力，這就是為什麼會有「電梯球」的存在。

不同的足球表面會影響球速發生變化的時間節點，2010 年世界盃用球的突變速度大概是每小時 54 英里，恰好是角球和自由球的球速範圍，因此誕生了大量軌跡詭異的射門。

四年後，阿迪達斯將「桑巴榮耀」的突變速度降低到每小時 38 英里，確保大多數情況下，足球都不會出現突然減速的情況。

傳統 32 面足球（黃綠色）、2010 年（藍）、2014 年（紅）世界盃用球風洞數據對比

2018 俄羅斯世界盃官方用球 Telstar18（中文名：電視之星）被譽為「史上最圓足球」。可以更易於踢出軌跡規則的球，降低了出現難以控制的「電梯球」的可能，據說更利於門將的防守。

除此以外，電視之星還首次植入了近場通信（NFC） 晶元，可以讓球與智能手機進行通信，不過功能僅限於顯示產品信息。

這是 NFC 晶元首次被引入比賽用球中，對於比賽本身並沒有什麼價值。但它在賽場外有更多應用和玩法。2017 年耐克曾在與 NBA 新賽季球衣中植入 NFC 晶元，用手機觸碰晶元標籤，可獲得球員資訊、球賽集錦、還可以解鎖遊戲，提前購買比賽門票等。總之就是多了一些花錢的理由。

和運動表現無關，這些技術應用讓產品越賣越貴了。今年的電視之星售價超過 100 美元，而普通足球不到 20 美元。世界盃進入淘汰賽後，阿迪達斯又推出了一個彩色版本的足球。

今年的世界盃球衣方面，阿迪達斯利用鈦混合紡紗與 3D 鋁冷卻區可以產生即時的冷卻效果，其中 3D 冷卻區與人體的熱區是相對應的。同時在人體那些容易發熱的地方還有一顆顆鋁質銀點帶來全方位的冰涼觸感，在有效散熱的同時帶來無與倫比的舒適感。

耐克則推出 VaporAeroswift 的升級版 VaporKnit，更加輕便而且透氣，這也是當前耐克最棒、最好的球衣技術。

不過隨著法國和克羅埃西亞兩支「耐克代表隊」歷史性地殺入決賽，兩年前歐洲杯上的一幕再次上演：冠亞軍球隊都是由耐克贊助。另外在本屆世界盃的球星贊助方面，耐克也更勝一籌。

技術除了影響了裁判的決定、球場外的生意，也在為教練的決定提供依據。

在今年的比賽直播中，你經常會看見教練或助教手中拿著一台平板電腦，上面顯示的是實況錄像、回放；球員定位、速度、傳球等統計數據。此外，還包括球員的身體負荷數據。

這是國際足聯認可的 EPTS 可穿戴技術平台，通過光學跟蹤相機和可穿戴技術的組合，將比賽鏡頭和球員數據回傳到教練組，每個團隊都安排有一個數據分析師，另外醫療團隊手中也掌握著一個平板電腦。

在克羅埃西亞對陣英格蘭的半決賽中，連續踢了三場加時賽的克羅埃西亞隊在常規時間內沒有更換球員，賽後教練在發布會上表示：「我想要更換球員，但是每一名球員都不願意下場，都表示自己還能踢。」數據的支持顯然能幫助教練更容易做出判斷。

這項技術在美國四大運動和歐洲聯賽已經普及。擁有梅西、蘇亞雷斯等球星，備受球迷關注的西班牙甲級聯賽在過去幾年裡就使用著類似的平台。西甲這套系統由 Mediapro 公司開發，可以實時分析球員狀態、速度、奔跑距離的數據分析系統。

西甲聯賽使用的系統，由 Mediapro 公司開發

教練組可以只關注想要看的，例如梅西的跑動距離，後防線上各個後衛之間的間距等。同時還可以計算對手在不同區域發起攻擊的數據，來了解對手的戰術。

這套系統支持回放從比賽開始以來的錄像，可以幫助教練組制定新的戰術，然後通過交談告知場上的球員，或者了解球員狀態後，進行人員的調整。西甲每一隻球隊都共享整套系統分析和保存下的數據。

這個技術為球場帶來的變化，就是將曾經不太可能及時獲取的信息變成實時，可視化，讓數據開始幫助球隊在場上的表現。

這些數據幫助改變了觀眾的最終觀看體驗。今年 CCTV 手機客戶端特別推出了直播數據的輔助觀看模式，可以選擇主、客兩隊專屬視角及大咖球員追蹤視角，並且實時查看球員傳球路線與跑位、球隊戰術意圖及陣容變化。

美國球迷則可以使用 Oculus Go 和 Samsung Gear VR 在 Oculus Venues 上觀看 VR 版本的世界盃比賽，福克斯體育頻道免費直播了其中幾場世界盃比賽。觀看的效果大概和 Oculus Venues 此前直播的冠軍杯比賽相似。

Oculus Venues 直播冠軍杯效果

先進技術的應用會殺死人類運動的激情嗎？起碼現在還沒有。

人為主觀的不確定性依然是足球運動最大的變數。在世界盃決賽過後，克羅埃西亞主帥達利奇直言：「我不是對裁判的判罰說三道四，我就想說一件事：世界盃決賽的舞台上，不應該出現這樣的點球判罰。」

名宿羅伊·基恩、加里·內維爾，以及前英超名哨克拉滕伯格都持有類似觀點，羅伊·基恩認為主裁判一定是沒踢過球，才會做出這樣的判罰。克拉滕伯格則表示佩里西奇的手臂處於自然姿態，並非有意手球，因而不應該判罰點球。球員的意圖，並不是 VAR 可以判定的。

只要最後的決定還是由人類裁判定奪，足球的判罰永遠會存在爭議，而新技術給足球的陣痛恰恰是因為技術還不夠先進。

設想如果在未來技術可以裁決點球和紅黃牌，那麼目前 VAR 帶來的打斷節奏、浪費時間、權力不公等問題全都可以解決。球迷們盡可以追憶 21 世紀足球的戲劇性、荒誕和瘋狂，就像他們追憶馬拉多納的「上帝之手「一樣。

儘管他們清楚：這種經典只適合留存在心中，絕不可以出現在自己主隊的下一場比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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