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的反面就是愛情

Laura Lan藍思晴 《大寫的蘿菈》主筆華語圈知名鐘錶珠寶評論家，專精機械鐘錶賞析，亦對珠寶、生活、文化與藝術等各領域皆有著獨到的見解。創辦《引想力工作室》從事專業文案、顧問、講習等工作。

夏天的羅馬，比起其他地方都要熱。不知道是不是在羅馬，一切都要如此浮誇。

幾周前在米蘭時已經曝晒地不得了，轉來羅馬的時候，儼然已經是盛夏，每日每日的強烈陽光，羅馬好似從來沒有過傷心。在義大利的一個多星期，洋傘始終都沒有離開過我的手，這個時候的確也應該讓陽光長相我左右。

烈陽下的羅馬斗獸場。

第一次來羅馬已經是15年前，住在梵蒂岡邊上超級住宅區的民宿里，三月底的天鎮日都是雨，我沒有出過門一直在高挑的屋頂、乾淨的房間里看書，與我年紀相仿的房東見我每天窩在家裡頗為擔心，天天來問候我並推薦羅馬的各種景點，我除了天天散步繞到梵蒂岡看看，始終都沒有去到太遠，房東每天晚上帶我去開了30多年的餐廳，是他們家裡的主要食堂，每個晚上不管我點了什麼吃，看著房東長大的店主都只收我10歐元。

維納斯與羅馬神廟遺迹一隅。

那一年在羅馬連續五天都在下雨，來來往往的住客每天都在客廳見到我發獃、閱讀及寫字。一個高壯帥氣、來自愛爾蘭的老師，因此認識了我，回到了愛爾蘭老給我發簡訊，也還給我打電話，有一天向我求了婚，不管我怎麼拒絕他仍舊不放棄，我從小就是個特別與人距離感拉遠的人，在愛情方面也極度晚熟，不論如何是不可能靠這樣的方法，把自己的心交給一個接近陌生人的男子。忘記當時怎麼拒絕的他，之後就再沒有這個人的消息，事隔15年再想起來這件事，像是一個夏天的傍晚，太陽已經沒有這樣的毒辣，突然吹來一陣微風，並非暢快的及時雨，卻也一絲絲溫柔的涼意。

羅馬是個由不同時代拼圖拼出來的古老城市。

後來又來了羅馬兩三次，也曾與眾多觀光客一樣地每個重要的景點都去觀看，羅馬斗獸場、各種噴泉與廣場，也曾到真理之口前面，卻不太敢和電影《羅馬假期》一樣把自己的手伸進去照相。我性格極度奇怪，不過不與他人比較我也是不可能知道，我到各國旅遊從來都不做攻略可能很多人都已經知道，有時候我待在酒店連續三四天不出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羅馬的著名景點：真理之口。

今年夏天的羅馬溫度也才30度左右，對於年年面對36度以上的上海夏天的我們根本算不上事兒，不過羅馬的曝晒大概只有在北京夏天街上走過的人才能體會。這次在羅馬的72小時，我幾乎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躲在酒店，不是睡午覺，就是在酒店的小游泳池健身房活動。

羅馬古城中心的圓柱廣場（Piazza Colonna）的奧列里烏斯圓柱，頂部安置了聖保羅的銅像。

因為時間不多，我這次選擇觀光巴士準備以走馬看花的方式閱讀羅馬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觀光巴士的好處是不需要轉一大堆地鐵和公交車，就可以直接性地抵達重要的城市景點，在羅馬地鐵的班次間隔相較於其他城市來得長，常常要等許久才有一班，更不要提複雜的交通下，公交車久候不至的哀傷，由七個山丘組成的羅馬城，計程車在舊城區石頭馬路上行走，也是不怎麼愉快的事情。

這次在羅馬，我難得選擇已搭乘觀光巴士的方式對這個城市來一趟走馬看花的旅程。

羅馬高高低低的馬路，其實從舊城頭走到舊城尾不停歇大概需要40分鐘，但幾乎每一個轉角你都會遇上某某公爵的曾經府邸，每一處都是宏偉的建築，那已經無法以豪宅來形容，因為每一棟建築都像是為了成為博物館而建成，壯闊好像是羅馬唯一擅長的事情，在這一份壯闊之下，所有的事情都顯得如此地微不足道。

高高低低的羅馬街道。

據說古羅馬時期，每一個城市都擁有三個名字，一個是眾所周知的公開名字，一個是在宗教意義上的聖名，另外一個是屬於城市守護神的秘密名稱。這個守護神的名字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人知道的，因為古羅馬人相信如果有敵人攻城，得知了城市的守護者名字，那麼就可以找人去與他的守護神談判，那麼攻下城池的成功率就極高，也會讓羅馬城陷入危險。

位於羅馬台伯河畔的聖天使堡（Castel Sant』Angelo），是巴洛克式裝飾藝術的代表。

在羅馬的時間裡，多半的時間是望著無數雄偉的建築牆面發獃，在羅馬舊城裡頭走動，處處都是古迹，那天在一位女計程車師傅的車上，她說起：羅馬就是一個開放露天的巨型博物館。坐上車時，發現他純正的英國腔調英語，問起來才知道30年前她來到羅馬旅遊，遇到了現在的丈夫便定居了下來，現在一兒一女都已經25歲了。意外地第一次在羅馬聽到浪漫的故事，我一直以為羅馬就只充滿了戰爭、斗獸娛樂場以及那些數不盡炫耀式的氣派豪宅。

在羅馬，一石一瓦甚至斑駁的牆面，都是歷史的痕迹。

條條大路通羅馬，羅馬的城市道路貌似也和巴黎沒兩樣，散髮型且無法理出邏輯的道路，一大堆的Palazzo（廣場），但每走一步好像都走進了歷史的漩渦。在巴黎處處躲著浪漫，而在羅馬你幾乎沒有時間想別的，在這裡彷彿連我都只想著「天下」兩個字。也因為這樣，我似乎在羅馬只是一個勁地覺著自己的歷史考古知識低下，沒有時間去思考其他兒女私情風花雪月。

巴洛克風格的四噴泉聖卡羅教堂。

在羅馬我只給了自己兩個目標：吃好吃的，找到下次寫作的靈感。不過這兩個目標都沒有達成，雖然在羅馬我也不是沒吃到好吃的，只是比起其他的地方，羅馬的美食又顯得太過平凡。我這麼一說肯定是有不少羅馬朋友要抗議了，但的確是的，在羅馬宏偉的城市景色之下，什麼小資玩樂事兒都顯得失去顏色。

羅馬美食少不了要嘗試一頓的義大利面。

我從火車站的酒店走了30分鐘才來到Piazza di San Simeone里的Osteria Dell』Antiquario，根據酒店的推薦，這是間擅長海鮮料理的餐廳，我看到Osteria這個名稱，就已經暗下決定試試我想了一路的生蚝。在一個小廣場裡頭，隱蔽且小的餐廳，坐在戶外也沒有什麼人行叨擾，挺好。餐廳應該是老字號了，從服務員多半是年紀大的長者就看得出來，更驚訝的是，服務我的老先生英語流利至極。這個在谷歌評分不高、TripAdvisors和大重點評都找不到的餐廳，卻好多美國人訂位前往，想想老先生的英文流利不是沒有道理的。

Osteria Dell』Antiquario餐廳外觀。

Osteria Dell』Antiquario餐廳所供應的生蚝新鮮肥美。

紅蘿蔔泥填墨魚圈。

生蚝新鮮肥美，即使不是季節仍然是品質十分優良的；手工意麵也是一流的品質，紅蘿蔔泥填墨魚圈也十分鮮美好吃，整體品質工整且味道甚好的晚餐，我卻一點也沒有感到幸福與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那「心懷天下」的情緒還沒有消化完成，我心裡還留著對西西里島巴洛克式的頹廢，沒來得及調整，就來到了雄偉逼人的羅馬，好像是一個沒打算奮鬥的青年，突然被逼著要面對已經迫在眉睫的生計問題。

羅馬擁有數千百年歷史，隨處都是古迹，任何一棟建築都能代言這個古城的宏偉。

所有水平以上的美食在那個時候，都顯得只是理所當然地填充偉大且不滿足野心的小食，我感到傷心，羅馬讓我失去了那一點點風花雪月的小樂趣與小悲傷，推著我去督促自己必須再把巴洛克、洛可可等等之類的建築風格知識再複習一遍。我不甘心，我可是來療傷的呀，在那些無謂的掙扎與無謂的善良等等之類後，我是來尋求安慰，沒想到羅馬只給了我「自己站起來像個男人」一樣的雄性力量。

四噴泉聖卡羅教堂外的石雕像。

這個城市一點都不適合小女人，我未曾在這個城市好好仔細地欣賞羅馬女人，好像羅馬就屬於長得好看的男人，不管哪一個年紀，在羅馬的男人總是長得那樣好看，不管他身材變得怎麼樣，你似乎都能從他的輪廓與眼神看出，他曾經的年輕輝煌是這樣的帥氣與意氣風發。

在羅馬滿街都是長相好看的男人。

不甘心的我又訂了一家米其林一星的餐廳，在艷陽酷曬的中午，舊城新的計程車完全不照跳錶收客，看地址喊價，其實我走路15分鐘可以到的地方，跳錶可能需要15歐元左右，在一邊看準觀光客的計程車師傅硬是喊價25歐元。說什麼我都不願意讓羅馬的陽光繼續閃耀著我，就像誰願意在北京盛夏時的正午走在天安門前？

來到小巷弄里的Per Me Giulio Terrinoni，不僅僅門面隱蔽沒有明顯招牌，且店內狹小只能容下20人左右，下午1:30沒有一個客人像是乏人問津，都讓我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米其林餐廳。除了我，一個客人都沒有， 難道是盛夏的烈日趨使人們一直到下午四點以後才肯出門吃飯？

暗藏在窄巷內的Per Me Giulio Terrinoni米其林星級餐廳。

下午一點半，整個餐廳空無一人。

餐廳狹小連服務員都顯得生澀， 冷調黑色岩石裝修風格，多少還是有高級餐廳的味道。我在餐前照例地來了一杯義大利氣泡酒，在義大利我最愛點的雞尾酒就是Berlini，如果餐前我肯定要杯Preseeco（氣泡酒），資深的侍者（恐怕也只有他最資深）推薦了一款米蘭附近酒庄以chadonny葡萄釀製、口感及酸度都非常接近香檳的presseco，是款非常高檔的義大利氣泡酒，泡沫外觀細緻口感卻有種野性，酸度強，是很令人激賞的一款酒。Presseco其實很難選到好喝的，種類品牌多不說，好喝的像香檳，不好喝的像啤酒，挑剔的我當然是偏愛前者的，很多人不喜歡Presseco偏甜的普遍特性，但這一款其實與喝香檳幾乎無異。

在義大利，餐前我習慣先來杯義大利氣泡酒。

一位女服務員為我上餐具，我的雙手正還在餐桌上拿著折一半的意式薄餅，這位非裔的服務員只輕聲的說了一句「女士」 我直覺地把手抬開，並瞥見她的嘴角微微地假意上揚表示謝謝卻什麼都不說。一時間我沒想太多，但反應過來時才覺得對方的無禮或者說不夠禮貌，我有點受委屈的想：什麼時候服務業的禮貌變成一種偽裝高尚？假笑以及一兩句客氣的言語，就覺得自己高級禮貌了起來？此時也想著：覺得羅馬的非洲裔人群突然變多了呀。

Per Me Giulio Terrinoni餐廳內一角。

可能是我想要嘗試主廚的各種廚藝與口味，所以點菜時多半點那種「一道五吃」的綜合性餐點，前菜：紅酒甜醋冰沙生蚝麵包碎、芥末花枝、蔥末油拌鯛魚、脆糖魚皮魚生，口味都不錯，其中脆糖魚皮魚生將甜菜根、乳酪醬拌生魚以脆薄餅隔開，口感與口味都讓人驚喜。

前菜上菜前餐廳所贈送的麵包與小食。

前菜之一：紅酒醋冰沙拌生蚝。

不過說起口味的細緻性，我認為還是與其他米其林星級餐廳有些距離，這裡比較像一個絕頂會做菜的朋友，你一直鼓勵他成為一個優秀的主廚般的欣慰與親切，沒有遙不可及的大師藝術與高格調，多得是充滿一個努力向上的正面能量。所以從擺盤、餐具等選擇，都不是華麗的炫技，多半還是一種很草根努力的質感，你感覺得到他們傳遞出來的強烈「親切感」。

三個風格截然不同的前菜：芥末花枝、蔥末油拌鯛魚、脆糖魚皮魚生。

餐廳靠窗位置看出去是一個水龍頭，許多行經的遊客停下喝水，一個非洲裔男人 像是三天沒喝水的肆意飲用屈身在水處挺久，破舊的衣履像是好久都沒有停下來休息過，他喝完水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接著一個家庭四口，父親背著後背包往肚前放置，母親喝著水，全家人望著他沒有說話，然後喝完水離開。後來，一對夫婦來了，妻子喝著水，一直擔心自己的裙子走光一邊彎腰喝水，一邊以尷尬的姿態以手用各種方法壓制裙角，甚至有些滑稽。丈夫笑了起來，一邊手提著妻子在服飾店的戰利品一邊笑著。

我看著看著，不自覺的心裡暗沉下來。性格孤絕的我從來都不曾幻想過如膠似漆的伴侶生活，甚至與人朝夕相處無法超過5日以上，但這樣的孤絕卻也還是會被這樣一個伴侶間的簡單笑談給打動。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就算是，孤島也得備艘小船對外接軌溝通。經歷被背叛的傷害、被欺騙而產生的憤怒與羞辱；被拒絕和關在門外的心，在破碎中自我修復卻再也回不到原形。那對夫妻的妻子轉身起來抹著喝過水的嘴 ，丈夫的笑容仍沒有消失，妻子也隨著笑了起來，目測丈夫52歲，妻子38歲。

因為坐在窗邊，可以愜意地觀察窗外發生的點點景緻。

主菜安康魚五吃：偏硬的螺絲卷面加上濃厚的醬汁，偏生冷的龍蝦肉丁是最後放入菜肴中所以涼，混著墨魚、蛤蜊肉及味道強烈的檸檬汁，最後佐上羅勒嫩葉。像是西西里島混身的羅馬浩大：黑手黨穿著緊身西服的模樣，濃烈的氣味，使我想起Jo Malone祖瑪龍的一味香：「萊姆與羅勒」，濃稠的意麵里加上煎得焦香的魚丁在其中簡直神妙。

主餐是以濃厚醬汁調味處理的海鮮螺絲卷面。

其他的番茄薄荷干乳酪末，半生熟魚皮、但加入的薄荷太過，魚皮軟嫩但過腥；魚肉凍有新意；法式煎安康魚，味道高雅恰到好處。都挑不出缺點的菜色，有一種來自朋友包容且不勉強的料理特色，像是到了一個廚藝高超的朋友家中做客，不需要端著也不需要扮演美食家，就是那樣地去體會這位朋友的創意，不過也因為如此，我胃口不好，絕大多的菜都點到即止，也不會強逼自己去接受或趕著難得一次地去體驗什麼。

主菜安康魚五吃的另外幾道餐點。

最後以甜點蜜瓜水果冰沙球做為結尾。

要說是我心情不佳，大概也是，在歐洲遊歷一個月，我的胃口的確變得更小，可能是藝術餵飽了我大部分的飢餓，也可能是在歐洲這樣處處充滿宏大歷史痕迹的地方，你變得無法如此小情小愛，因為放在時間的洪流之中，所有的傷心低潮似乎都似水流中的一粒砂，只有你一個人看見了那砂粒的存在，即便它在你心中有著巨石般的力量。特別是在羅馬，愛情似乎是最後才被考慮到的事情。

位於市區內的特雷維噴泉是羅馬最後一個巴洛克傑作。

說到羅馬的秘密名字，有古詩提及羅馬的秘密名字是它的反面，因此有人推測：ROMA反過來寫就是：AMOR，也就是愛情，那麼代表愛情的守護神就是「維納斯」。是這樣的嗎？羅馬的反面就是愛情，維納斯這位代表著美與愛的女神就這樣默默地守護著羅馬？當羅馬忙著征服天下、建設世界成為羅馬的分身，愛情彷彿是羅馬的最後一個選擇，也只是雄謀遠略中的一帖調劑品，維納斯堅守著這個城市的最深的一道防線。

臨近古羅馬斗獸場的羅馬著名古迹：維納斯與羅馬神廟。

當然這個傳說並無法證實，因為誓死都不能說出羅馬秘密名稱的古羅馬人民，也無法代替發言了，只留下我揣測著：羅馬的反面就是愛情，而羅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愛情，在這樣壯大雄偉建築環伺的城市，這個愛的秘密將永遠封鎖在歷史裡。

Per Me Giulio Terrinoni

www.giulioterrinoni.it

地址

Vicolo del Malpasso 9, Roma

電話

+39 (0)6 6877365

營業時間

12:30～14:30

19:30～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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