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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救命錢(情感故事)

2006年「十一」國慶節過後,鄭州某大學。夜晚的校園燈火通明,大一新生劉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想起了瘸腿的爹,想起他拉著架子車在夕陽中蹣跚,還有老家快要塌陷的土坯房,劉駿的淚水悄然滑落。「可憐的爹啊,你用救命錢供我上學,為此身染絕症,是我害了你,是我的大學害了你,我有罪,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爹因賣血感染絕症

首先承認,我是一個貧窮的娃子,我也不那麼堅強。

我出生在河南省上蔡縣一個偏僻的小鄉村。村子西邊有三間土坯房,這是我的家,爹和娘在這樣的困境中撫養著我們弟兄仨。從我記事時起,貧窮就籠罩著我們。

我6歲那年,看著小夥伴挎上書包蹦蹦跳跳上學了,羨慕得要命。娘唉聲嘆氣地說:「孩子,為了供你哥讀書,家裡快揭不開鍋了,實在沒錢啊。」爹抽著旱煙默默無語,但最後下定決心,越窮就越要長志氣。爹借來學費領我到村小學報了名。

從小學到初中,我每學期都捧回獎狀。有一次初三統考,我一下捧回6張獎狀。爹咧著乾癟的嘴呵呵地笑,娘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兒子。村裡人也說,這孩子將來有大出息!

2001年,14歲的我長成了一個英俊少年。此時,大哥和小弟已輟學。這年8月,我考入縣高中。可是,當拿著錄取通知書跑進家門的時候,娘生病了,爹正為生計發愁。爹最終沒有掉下淚水,他說:「就是抽幹了血管里的血,也要供孩子讀書!」

我時常望著火紅的夕陽發獃,我不甘心在農田中沉淪,但我必須為爹想一想,他太苦了,這幾年跟著人家東奔西跑,到駐馬店市、西平縣等地賣血。有時一天能賣兩三次,用微薄的賣血錢支撐著這個家庭。

我如願讀了高中。高一上學期,我回家要資料費錢,爹不聲不響地出去賣血了。當天晚上,接過爹遞來的50元錢,我第一次看到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天啊,那是什麼,那是因我而得來的報應嗎!」痛苦、內疚和自責,像一根長針扎在我的心裡,我幾乎昏厥過去。

後來每到交費的時候,我能拖就拖。

其實,我家只是這個村莊中最普通的一個。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有人就到村子裡收購血漿製藥。當時血站的做法是:從血液中提取血漿,把剩下的紅血球分開,再輸入賣血人體內。然而這樣做的結果是:只要一個賣血者體內帶有艾滋病毒,就會因為「回輸」迅速蔓延開來。這些常識,爹永遠不會知道。

2002年秋天,爹來到駐馬店打工,期間患了感冒,發燒一直不退,起初尚能強忍著幹活,後來實在受不了,就在晚上熬些葯,可癥狀一點沒有減輕。想到伸著嘴等著飯吃的孩子,想到正讀高中的兒子,他真的不願離開工地。

一個月後,直到無法再撐下去了,他被迫無奈回家。

在此之前,村裡已經發現了不少艾滋病患者。人們發現,爹的病情好像跟「別人」的很相似,推測可能是「那種病」。於是去縣醫院檢查,爹開始不願意去,說不可能。其實他擔心一旦查出那種病,全家會受到鄉親們的歧視。

後來病情越來越重,實在拖不下去了,爹去了醫院,結果被確診感染了艾滋病。

大哥最先拿到化驗單,他沒有告訴爹,怕他接受不了,只是弄一份假的化驗單給他看。爹似信非信沒說什麼。那些天,娘感到了很大壓力,背著爹流淚。哭也沒辦法,家中的頂樑柱倒了,全家人還得裝作跟沒事似的。後來,爹還是知道了,他沒有悲觀和消沉,也沒有發怒,只是常常低著頭髮呆。他,認命了。

爹患病後,原本開朗的我變得沉默寡言,在同學面前感到自卑和壓抑。在同學眼中,艾滋病是不治之症,令人恐懼,如果親人不幸患上了,那你本人將受到歧視,同學們會離你遠遠的。所以一旦提起「艾滋病」三個字,都會觸動我敏感的神經。

「救命錢」供兒子讀書

爹倒下了,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每每回家,最常見的鏡頭就是滿屋子的藥瓶,刺鼻的藥味。為了多活些時日,爹需要不停地打針和吃藥。

絕望。無情的絕望。

我想退學,在這個家中,弟弟還小,哥哥在外打工,我是惟一能撐起家業的男子漢。可退學的想法我說不出口,爹的執著讓我羞愧。

爹的病稍有好轉,就開始幹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可是,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爹竟然做出了一個超乎尋常的決定,拿出自己的「救命錢」供我讀書。

在當地,政府每月發給每個艾滋病人一百多元的特製票券,票券是一種紙幣樣式,病人可以拿著票券到醫院看病買葯。對病人而言,票券就是自己的救命錢。然而,這些票券爹捨不得花,他常常偷偷地把票券換成錢,一百塊票券能換二三十元人民幣。爹將換來的人民幣給我送去,或者給我買些東西等等。

而這一切,爹對我進行了隱瞞。

2002年冬天,天寒地凍。快過年了,農家巷子里飄來了年味。爹這些天身體好一些,他已經停葯兩個月了,他將三百元票券換回了100元錢。按照娘的想法,過年了,全家連一口肉都沒吃過,想拿出一部分改善一下生活。可是,因為100元錢,爹和娘大吵了一通。爹想把錢全部給我,娘想留下來20元購置年貨。

「吃吧吃吧,你吃的可是孩子的前途!」爹沖娘發火,甚至動手打娘。

多年來,娘對爹總是逆來順受。但這一次她沒有讓步,堅持讓留下20元,抱怨爹心裡沒有另外兩個孩子!此時,我10歲的小弟眼巴巴地看著父母,懂事地說:「娘,還是給二哥送去吧,上學要緊!」

「孩子——」娘抱緊小弟失聲痛哭。

大雪天,爹踏著泥路到縣城給我送錢。公交車不敢坐,需要兩元錢啊!朔風凜冽,雪花翻飛,一路上,爹蹣跚著向前走,一不小心跌倒在泥溝里,他爬起拍拍泥巴繼續趕路。下午,當把100元錢遞給我的時候,他像完成了一件很重大的任務一樣。「我走了,不用挂念家裡,都很好!」他只是簡短交待了一句,搖晃著離去。

後來,我還是從鄰居的口中得知,爹多次將救命錢換回人民幣,供我讀書。我傷心極了,淚水不停地流,我不能要爹的救命錢,我不能做一個害死親生父親的劊子手啊。

災難剛剛拉開序幕。2003年春天,大哥卧床不起了,不停地咳嗽引發了肺炎,屬於嚴重感染的那種。原來,在一輪又一輪的賣血熱潮中,大哥也加入進去,賣過不少血。有了病,依然是沒錢醫治,依然是苦撐著。直到後來有生命危險,爹用架子車把他拉進醫院。醫院化驗的結果也是艾滋病。

我決定向爹攤牌,退學打工,起碼我有一副強壯的身體,可以掙錢為這個家遮風擋雨!

那天,發燒的爹正躺在床上打針。由於外面的人怕傳染,不敢給打針,都是娘一個人學著給爹注射。面對爹娘,我知道,一旦說出輟學的想法,爹肯定是失望萬分,但還是鼓起了勇氣。

「爹,我準備退學了!」說這話時,我彷彿做錯事的孩子一樣。

爹眼中似乎閃出一絲不解,問道:「駿子,是不是要交學費了?」

「你看病吃藥吧,我反正不想讀書了,想去鄭州打工!」我怯生生地回答。

「你這娃子胡說什麼,咋這樣不爭氣,想把我氣死呀……」爹發怒了,如果要在身體強壯的時候,他非拿起棍子,教訓我不可。

「我打工能掙錢,要不這個家就完了,將來誰養活你!」我解釋說。

「你這雜種娃,誰要你養活,你——」爹罵出了生平最難聽的話,而且,他似乎要伸出手打我,只是,躺在床上的他,那樣的沒有力氣。

爹掉淚了,我想肯定是渾濁的那種。他一心想讓孩子學好本領走出去,永遠離開這個苦難的村莊,想不到兒子如此不爭氣!「娃子,彆氣你爹了,快去上學吧……」娘勸慰。我抹了一下淚水,回到了學校。

我給班主任寫了一封長信,生平第一次說出難以啟齒的秘密。

班主任讀過信後,他沒有想到,我這個內向、學習穩重的孩子竟有那麼大的心事。他馬上找到我,詳細詢問了家裡的情況,我說著說著,失聲痛哭:「老師,我是個罪犯,我害了爹!」班主任沉默了好長時間,最後說:「其它的你不用管了,好好學習,一定要走出那個村子,一切會好起來的!」後來,在班主任努力下,學校免除了我的學雜費。

背著使命走入大學

2005年7月,我有幸考取了河南農業大學。我所在的村莊學生本來就少,大學生更是罕見。尤其是這樣一個來自艾滋病家庭的學生,這是村子裡第一個。爹很高興,說幾輩子也出不了一個狀元呀。

然而,大學夢顯得是那麼奢侈和不切實際。面對4000元學費,看著一窮二白的家,還有躺在床上的爹,如果說高考之前,我有一個五彩斑斕夢的話,現在,所有的憧憬都如肥皂泡般破滅了。

殘酷的現實讓我抬不起頭,此時此刻,我覺得沒有臉面呆在家中,一切都是那麼難熬!我最終無奈地選擇了放棄。臨走時,我給爹留下一個紙條——

爹,從我上學起,我一直是家裡的累贅,你賣血患下不治之症,不能流血又送命吧,所有的罪過應由我承擔。爹,我出外打工掙錢,我不能沒有良心,沒有良心還不如死掉……

2005年8月,我一個人來到人潮湧動的省城鄭州。想到了爹的失望,想到了十年寒窗終成零,我有些茫然。面對報紙上密密麻麻的招聘啟事,結果大失所望,招聘條件苛刻,要麼大專文化,要麼兩年工作經驗。我好不容易通過老鄉介紹,來到一家建築工地,包工頭盯著年僅18歲的我,用懷疑的口氣問行嗎?我自信地點點頭。

工作就是抬泥沙。我的搭檔是個30多歲、渾身是勁的民工。為了不讓工頭拋冷眼,我彎下腰、憋足勁,把一桶桶沙子倒進攪拌機里。不到半小時,已揮汗如雨,眼睛被汗浸得火辣辣地痛,背心全貼在了身上,驕陽似一根根燙針使勁往肉里扎……

收工後,我拖著灌滿鉛般的雙腿,摸摸紅腫的肩膀,我知道,這才是人生的第一步。一個星期後,儘管我盡心儘力,還是被工頭勸走了,因為年齡太小,有用童工的嫌疑。拿著100元工錢,我感到滿世界的凄楚,不知道下一步的方向。

這時,爹通過多方打聽,讓人捎來了話,說錢已經湊夠了,快回家復讀明年再考一次吧。我沒有聽從,發誓今生不再上學了,我必須用雙手掙錢。一個月後,我找了家飯館,給人洗刷餐具,每月300元工錢。這中間,爹又讓人捎兩次信,讓快點回家上學!

心已死,回去就是偷生。此時我變得異常冷漠,我現在是自己的主人。兩個月後,我向家中匯去了500元錢,這是我自己掙來的,對此,我很欣慰。

然而,此後不久,我收到了爹的一封信,說病危,如果再不回來,可能錯過行孝的時間了。我感覺頭「嗡」的一下,風馳電掣般趕回老家。無論怎樣,我不能失去爹啊!可是,當我跨進了家門,看到爹的病情並沒有信中說得那樣嚴重,才知道,這是爹精心設計的一個「騙局」。

「孩子,爹騙你回來,就是要你讀書,不能半途而廢!」爹耐心地勸說。

爹用這樣的辦法,將我拉回。此時此刻,我仰天長嘆:「老天,你若有眼,就保佑我全家度過難關吧……」到學校後,我拚命讀書,決心第二年考取一所重點大學。走出村莊,走出這片土地,改變這個家的命運,去完成肩負的使命。

2006年6月高考後,我被鄭州一所大學錄取。可能是太想考好了,我覺得這次考試有心理壓力,所以考得並不理想。

學費每年4800元,此時,我家裡還欠有兩萬元外債,境況和去年相比,並沒有太大的好轉。但不管如何,這一次的大學來之不易。爹說,去年沒能夠上大學,一直覺得對不起兒子,這次不管想什麼辦法,就是貸款,一定要讓我走進大學校門。

拿到通知書後,一家人開始想方設法借錢。爹娘怕我再像去年一樣動了棄學念頭,一邊暗中盯緊,一邊跑著籌學費。他們跑遍了整個鄉鎮,連票券帶現錢,總算是湊夠了,一家人很是欣慰。父母的執著讓我堅定了一定要走出去的決心,走出這片土地,用上大學改變一家人的命運。

2006年9月7日,我背著簡單的行李赴鄭州報到。離開了家鄉那個小村莊,離開了終生苦難的爹娘,我有一種特別複雜的感情。「到了新學校,千萬不要把我患病的事情說給同學講,給人家一個好形象!」想起臨行前爹的再三囑託,我感覺心特別的堵。

2006年「十一」國慶節又逢中秋,我沒有回家,我來到一家大賣場促銷商品,另外還找了兩份家教。對於將來,我還沒有明確的目標。我聽說,一場大雨後,我家30多年的土坯房搖搖欲墜了,我不能讓老屋坍塌,就如同不能讓爹倒下一樣,我一定要多掙些錢,給爹娘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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