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員佳作:涸澤而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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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澤而漁
文/王生虎
方塘的水,已經所剩無幾。消息不脛而走,最開心的莫過於孩子們。
因為灌溉農田,池塘里的水每年都會被抽干。方塘毗鄰下游水庫,每一次抽干水後,無處可逃的魚兒相當多。久而久之,「幹了方塘捕魚」,成為村人念念不忘、每年一次的保留節目。
人多好乾活,人少好吃飯。這種瓮中捉鱉的美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麻隊長特意叮囑抽水的幾戶人家:「不要張揚,就我們幾家捕撈。」聽到這話,「大嘴」很不高興。
「大嘴」是生產隊電工,抽水、脫粒都離不開他。大嘴嘴並不大,更不是那種大大咧咧、多嘴饒舌的人。人們之所以稱呼他「大嘴」,是因為他特能吃——一頓可以填下十五隻拳頭大的包子。食量大的人,一般都孔武有力。孔武有力的人,性格都很直爽,大嘴也是如此,他看麻隊長打自家小算盤,很不爽:塘是集體池塘,好處憑什麼讓你們私下分享。一己之私者,必定招眾人反對。大嘴當面不忿,趁著回家吃飯的時機,將消息散布給左鄰右舍。
大人,還有孩子們攜帶著捕魚家什,蜂擁而至。抬網、推網、魚罩,甚至洗菜的竹籃,岸邊擺了一長溜。麻隊長知道事情有變,恨得臉色鐵青:「水不抽完,看誰敢下去!」
麻隊長和麻叔謀並非同宗,其美名之得來完全歸功於那滿臉大麻子。麻隊長每一次發怒,黝黑的臉皮就會泛起妖異的淡紫。偏偏那些麻子性格剛毅,決不會因主人心緒襲擾而自甘墮落。於是,紫的麵皮,黑的麻子,參差、斑駁,煞是嚇人。孩子們驚恐不已,唯唯諾諾。
看著麻隊長風雲突變的臉色,我突發奇想,他能夠久居隊長一職,是不是得益於凶神惡煞的外貌呢?倘若是,倒和麻叔謀師出同門了。
方塘水面,雖有三四畝,然而多年沒有清淤,蓄水量並不大。隨著水面下跌,湖心黝黑的淤泥逐漸出現在視野,人們紛紛轉向池塘北側。北側,是一條兩丈寬的深溝,遠離壩頭,水,決計抽不光。魚兒隨著水勢,十之八九躲藏在這裡。
遠處水泵傳來時斷時續的嘶吼,那是水流接續不上的聲音。河溝里,魚兒知道大禍臨頭,東奔西竄,不時掀起「撲啦啦」的驚懼。此起彼伏的浪花,終於掀起隊長最後一片遮羞布,他趁大家不注意,操起推網率先撲入池塘。人們一片錯愕,顧不上罵一句「麻子麻,上天爬。神仙一個屁,麻子衝下地」的話,撈起漁具,嗷嗷地沖了下去。遠處壩頭下,大嘴瞧見這幕情景急火攻心,急忙切斷電源,一邊咒罵,一邊慌不擇路地趕來。
「撲通、撲通」,緊鑼密鼓的下水餃聲,嚇壞了魚兒,不時有白亮的身影在大家眼前竄起、扎入。人們驚喜地叫喊著,拼了命地追趕著,可是在水中,魚兒才是主場,人類怎能跟得上它們的腳步。河溝里的水,雖然深不過兩尺,可是淤泥承載不了人們厚實實的慾望,大家陷在齊腰深的泥水中,舉步維艱。然而狼奔豕突的魚兒,似乎賦予他們不知疲倦的魔力,人們一窩蜂地撲向每一個魚兒跳躍的地方。有信念,固然是好事,卻不代表就能成功。用魚罩的,東一榔頭西一棒,他們連魚罩尚不能運轉自如,能有什麼收穫?使用抬網的,恨不能警車開道,嚷嚷著「讓一下,讓一下!」亢奮的人群里,誰會理睬他們?想找沒人阻擋的方向,哪裡沒有人?
河溝里到處是人,蹚水帶起的淤泥,將河水染成了墨汁。漆黑的污水,潑灑在人們頭上、身上,大家迅速成了黑人。捕魚的,不僅有男人和孩子,還有幾個火辣的小媳婦。所有人烏漆墨黑,只能從衣衫上辨別出男女。穿褲衩的,自然是男人和孩子。男人懂得自愛,孩子們卻無知無畏。
使抬網的,終於找到竅門,他們俯下身體,虛撐著網,藉助水的浮力小步快走,只要感覺魚兒觸了網,立馬抬竿。他們在水中載沉載浮,走得快了,松垮的褲衩被水扯動,猛地站起身收網時,「嘩啦」一聲,落下的不僅僅是大片污水,還有那短小的褲衩。四下里,人們一片鬨笑,男孩羞紅了臉,慌忙騰出一隻手去遮掩。褲衩搶著了,抬網卻失去重心,撲騰的魚兒絕處逢生,「哧溜」滑入水中。男孩懊惱至極,男人、女人們笑得前俯後仰。
一番拼搶,大夥累得氣喘吁吁。人們漸次停下腳步,站在渾水中,喘息著四下搜尋。渾水好摸魚,疲於奔命的魚兒憋不住鑽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刷」,耳聰目明的小媳婦一竹籃兜起一條二斤多重的鯉魚,開心的尖叫聲刺破耳廓;「歘」,一個孩子罩著一條大個頭,撅起屁股伏在罩口,摸來摸去卻逮不住,急得哇哇大叫。
水面漸漸平靜下來,除了污水滴答出的漣漪,再也沒有了魚的身影。麻隊長嚇唬人是行家裡手,撈魚卻是門外漢,怏怏地拎著幾條老弱病殘蹣跚在水草邊。他顯然不甘心,又去尋找或許躲藏在草叢中的烏魚。
人們紛紛爬上岸,就著秧田水,清洗身上污漬。他們快樂地評判著彼此收穫,分量少的,多的人會慷慨贊助一點。當然,最大個頭的魚絕對不能給,那可是負載榮譽的獎盃。
人們也沒有忘記麻隊長,人無完人,他除了有點私心外,本質並不壞。大家每人揀出一兩條,堆積在田埂上。一個小夥子扯著喉嚨喊:「麻隊長,這兒還有幾條魚,別忘了拿走啊。」說完,大夥哈哈大笑,掮著漁具,拎著網袋,向村莊走去。
塵埃落定,麻隊長孤零零地站在池塘邊。他本已聽到呼喊,卻假裝聽不見,直到人們悉數離去,才蕭瑟地爬上岸。
個人和集體怨懟的結局,只有後果,沒有結果。麻隊長看著那堆白亮的魚兒,突然覺得心兒很疼:早知如此,何必話多!
(作者單位:郵儲銀行儀征支行。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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