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前後鼻音和平翹舌都還好嗎
三年前的今天,我正在家裡死宅不想出門。那時剛回國,膚色已黑得嚴重不符合社會主義直男審美,要捂白。
面對南歐炙熱的陽光,沒有遮陽傘、太陽帽和墨鏡的我,竟然坦誠到連防晒都不擦。直到在聖托里尼曬到肩膀脫皮,才知道美不美是其次,這種燦爛和熱烈本身可能帶有危險性。
膚色日益加深時,卻收穫A班和B班學生的頻頻讚美。他們問我去哪裡美黑了,說真好看。第一次知道英文單詞tan。那時我在孔子學院已經工作半年多,教兩個班級,零基礎的A班和有點基礎的B班。
當時只道是尋常
酸酸和我語文水平都挺一般,每次我們這麼說總有人瞪大眼睛以為在開玩笑。我倆並不多的文學素養里,特別喜歡納蘭性德最爛大街的那兩句,覺得是世間真理。人生若只如初見啊,當時只道是尋常啊。我們經常在一段長長的吐槽後跟上這兩句點評,莫名精準。恰同學少年時,沒覺得風華正茂。轉眼90後中年危機都要來了,回憶再也不尋常。
首先,起點就不尋常。首都國際機場出發當天早上,姨媽來了!本姑娘和親姨媽一起乘坐飛機十幾個小時,飛越亞歐大陸,特別酸爽,尤其是腰腹部。到達雅典已經半夜,南歐燦爛的太陽我第二天才看到。
很多事情你以為已經忘了,或者不想記起。但某日某個場景某人某句話,總在某個特定時刻突然又鮮活起來。到達第二天,我去了宿舍旁邊的連鎖超市,名字是AB。注意並不是英文,而是阿爾法和貝特。沒錯,就是我們小時候數學課上的那兩位。後來漫長時間裡,我每周都要去兩三次,買過無數的希臘好酸奶。和安慕希口味不太一樣。
那天院長還帶我去辦了電話卡,她帶著我繞來繞去,告訴我左拐右拐,記住路標,然後就走了,留我一個人跟櫃檯的色老頭,用雙方都不太懂的英語艱難交流。我一個路痴,在一堆看不懂的奇怪語言符號的路上,心懷忐忑,但也順利找到回去的路。嚴厲苛刻的院長大人說,不錯,還以為你要打電話。
櫃檯老頭是熱情過度還是太色,我用了幾個月才弄明白。當然是在見到更多的色老頭之後,比如計程車司機。
日子就那樣一天天過下去,稀鬆平常。期間有三個假期。聖誕假期和小夥伴去了德國奧地利捷克,那年中歐下著暴雪,阿爾卑斯山上的皚皚白雪美如畫。春節獨行荷蘭和丹麥,給美人魚的倩影拍了照,還逛了知名紅燈區。復活節在來年春天,意法西葡玩一圈,在威尼斯過了25歲生日。我每年都在萬物復甦鮮花盛開的時候長一歲呢。
人心還是妙不可測,情誼總是暗暗生長
結束教學任務,回國前一天,我發過一條朋友圈。「頂著浮腫的雙眼和沒洗的大臉,在地鐵口碰到學生,心情瞬間好到天上。看來無論怎樣克制,人心還是妙不可測,情誼總是暗暗生長。」
從一開始認定這種經歷不過萍水相逢,短暫交集後永久別離。所以跟自己說千萬別太入戲,不然離開會難受。李老師就苦苦維持著自己的高冷姿態,控制自己別太快人設崩塌。可惜。我每次的「高冷」都是自以為的「高冷」。不用多長時間就被人戳破。我的學生大多是大學生,比我小個兩三四歲,開始肆無忌憚開我玩笑,也不嫌麻煩地使喚我。當然我和他們一起喝咖啡,一起聚餐,可能太放飛自我暴露了。班裡的女生已經到了讓我講「first man」的地步,被我裝模作樣拒絕。她很慌張,說「I think we are friends」,她說看過中國電視劇,裡面relationship很open,覺得我不會介意。我說不介意不介意。畢竟這位姑娘給我分享她媽媽她外婆她們家狗還有她前男友的照片,還帶我見她閨蜜。她閨蜜震驚,說我How old are you?
他們會打電話給我,說昨天party party,紅酒紅酒,不舒服不來上課。這也行?!我是多隨意的老師?!然後還說接下來20分鐘感覺好一些就來上課。
當然也給我發信息,說自己為了準備漢語等級考試一晚上沒睡,緊張死了。搞得我也緊張兮兮。李老師作為從小長到大的學霸,對這種笨蛋娃娃真的焦慮。考完試這位朋友整個人都不太好了,一上課那臉色難看的那心情差的。不是都說好不入戲不走心,隨他去,裝沒看見就好嗎。但不行啊。有人瞪著無辜的大眼睛對我說,Miss I"m very disappointed時,Miss馬上入戲了,只能盡職盡責給安慰好啊。還好,我在島上玩的時候,接到他的電話,超興奮,說自己通過了。開心到馬上給我打電話也算沒白當他的Miss。
我在假期里去其他國家玩,有學生對此不開心,他問我是不是不愛希臘。我說當然愛!呃。當時確實有些虛偽。但近在咫尺的東西反而會多放一些時間,總覺得還有機會不是嗎。可是最後留下的不過是國內知名的聖托里尼、村上春樹住過的同性戀天堂米克諾斯,還有拍過007的天空之城梅黛奧拉。
幾年後的某個夜晚,我坐在一輛公交車上,看著窗外,腦海冒出一行字,好想去希臘。
你的前後鼻音和平翹舌都還好嗎
零基礎班裡的學霸,每天問各種問題折磨我。他說我是個好老師。我說我以前根本不想當老師,以後也不會再當老師。他問為什麼,你真的是好老師啊。我說我真的沒有耐心。這位學霸同學每天油嘴滑舌,對他的話我大概左耳進右耳出。「今天天氣不好,but you look good!」是他對我的常見讚美,但卻總得到我的白眼。最後一節課他送我一本希臘文的書,書的扉頁寫著「這年最好,我們都有最好的事記住,謝謝。」有語病,很文藝,但這次我特別開心。
回國幾個月後,我收到B班一個學生的郵件,他說自己通過了hsk3,感謝我,說我是excellent teacher。我曾給他把hsk3的每個生詞寫出英文講解,不僅是語義還有語用。他說我是好老師,而我不過是不懂拒絕後無奈之舉而已。一個當地的漢語老師也在幾個月後給我發郵件謝謝我幫助她的學生申請獎學金,並說等我休假結束再當面感謝。而我,根本不記得這件事,休假後也不會再回去。
B班有個中年女人,學習非常努力。我剛開始上課時承受不了她的咄咄逼人,非常發怵。比如,她會讓我解釋女士的「士」是什麼意思。不知怎的,後來我們相處愉快。我給她解釋各種奇怪的「了」,說著說著我倆都會笑,因為好多東西說不明白。語言嘛,根本就是渾然天成。
零基礎的學生讀「z c s」和「zh ch sh」時我笑個不停,說別怕別怕,台灣口音也很萌呢。來來,再來聽聽「in」和「ing」,聽出區別了嗎。
幾年過去了,你們的前後鼻音和平翹舌都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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