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薩凡納傳奇》：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斜陽

小悅按：

美國南部喬治亞州的小城薩凡納可謂一座名副其實的古城，追溯其歷史甚至比美國的歷史還要長。在這裡發生的故事不計其數，這裡的傳奇都激動人心。

事實上，薩凡納早已成為美國的一個旅遊勝地，其中最為人熟知的便是作為電影《阿甘正傳》的取景地。不過，關於薩凡納的更多故事還是交給旅遊公號去言說吧，小悅君只是默默安利一部取材於真實故事的「薩凡納傳奇」。

電影《薩凡納》（又譯《薩凡納傳奇》）正式海報

影片主演都是我們熟悉的男神女神，吉姆·卡維澤、切瓦特·埃加福特、傑米·亞歷山大……由薩凡納的真實傳奇改編、取景也幾乎全部來自薩凡納，雖然該片反響平平，但風光和音樂絕對不會讓你失望。（關於影片中取景地與實景的對照可以看這篇：薩凡納｜一個獵人的小城故事）

Wasteful Ridiculous Excess

文 / 豆瓣網友：林 淮

一起悅讀已獲得作者授權，轉載請聯繫原文作者

這世上有許多自由而無用的人，Ward Allen是他們中的一個。以他作為傳記片主角是個不討喜的選擇，因為這位小鎮獵人一生不長不短無所作為，說不出驚心動魄的故事，甚至有影評質疑，應當用男二號黑人奴隸做主角，以呈現更多時代歷史的張力。然而我第一次看完電影時久久出神，滿心都是他在壯美夕陽里獨立船頭的身影，浪漫得一塌糊塗，惆悵得一塌糊塗。 這部電影也許辜負了一次野心勃勃的歷史敘事，卻還原了一場蕩氣迴腸的自我周旋。

影片末尾男主在壯美夕陽里獨立船頭的身影，

堪稱全片最美的鏡頭

故事的發生地在美國南部小鎮薩凡納（Savannah）。這是個非常寧謐靜美的地方，風景彷彿一百年也不變改。俯視鏡頭裡，一葉扁舟划出去，泊在齊人高的金色蘆葦盪。無邊無際的河流從中分叉，無休無止的漣漪映著天光蕩漾。野鴨子三五成群棲息在水岸，又呼啦啦一線飛向天邊。

你若喜歡這樣的風景，也就開始懂了Ward Allen，懂了為什麼他後來望著這片河垂淚，對妻子說「只有這片河流和你是真實的，我早該帶你來這裡」。

男主和曾經的黑奴成為一起打獵的夥伴

故鄉的河流是他的精神腹地。這位出身當地名門望族的富家子弟、牛津飽讀詩書的畢業生、口才超卓頭腦靈活的准律師，放棄了遺產和精英職業，沒日沒夜地遊盪在這片水域，和黑人摯友半夜三更打野鴨，凌晨拎到集市上賣了換酒喝。他那股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勁兒，簡直有點古代隱逸的文人氣，然而又完全不同。有人以為這是出於文人式的厭世，他大搖其頭說，我可不是什麼梭羅，我沒有目的，只是純粹地喜歡。

他對這片風景義無反顧的沉溺和奔赴，完全出於坦蕩蕩的本能，而不是秉承什麼高深的哲學、什麼求而不得的挫折。沒有人比他更懂得欣賞這片風景了，他那雙敏銳純粹的詩人之眼，毫不辜負這片晶瑩水色。他以最原始的獵鴨維生的方式保持著人與土地的相互尊重與純樸依存，這片土地也慷慨地贈與他誠實與天然的性靈，安放他自由充沛的靈魂。

男主在法庭里大施口才

Ward Allen是個從骨子裡熱愛生命的人。他挑著一桿獵槍，留著大鬍子，一笑一口白牙，滿身塵土。他舌燦蓮花，手舞足蹈，把法庭變成大展辯才的劇場，所到之處無人不歡。他談起戀愛來尤其迷人，以令人不得不相信的語氣說著優美狡黠的話語，我完全能理解露西小姐對他一見傾心——他那鬍子拉碴的臉上一眨不眨的明亮眼睛，堪稱是危險野性氣息與纖敏詩人氣質的完美結合。他拿槍時百步穿楊，執筆時鞭辟入裡，才氣一旦奪了路便決堤而去，但更多的時候被毫不愛惜地抖落在酒吧、法庭和蘆葦盪里。

有一次，他半夜從露西床上跳下來喝得酩酊大醉，被露西生氣地關在門外，他竟深情款款地說：「A smaller man could never hold your interest. As I am, I adore you. （心氣比我小的男人從不能入你的眼。我生來如此，可我愛你。）」他一邊念著莎翁的情詩一邊進了家門（令人目瞪口呆）。他是個完全的個人主義者，誠然也劣跡斑斑，然而我對他，唯有像露西和法官先生一樣，愛恨交加，法外開恩。這個人用莎翁那句"wasteful ridiculous excess"來形容也合適，無法無天的浪擲，無以復加的浪漫，無可救藥的自由。

「心氣比我小的男人從不能入你的眼」

Ward Allen終身追尋自由。在他的願景里，人與自然相互尊重、人與人相互平等、人與時代相互寬容。他滿懷不合時宜的個人主義，而悲劇就在於時代的巨輪會碾過每個背道而行的人。不過，也許歸罪於時代還是太牽強了，畢竟電影也只是極為含蓄地點出了那場正在摧枯拉朽席捲小鎮的工業旋風。況且，他並不是無路可走，只是不願去走——多麼熟悉的英雄末路式的執拗和驕傲，這樣的人放在任何故事裡，不是驚才絕艷的瘋子，就是註定薄命的天才。於是我們看見一切都無可挽回地逝去，Savannah的水澤建起了工廠，獵得的野鴨無人問津，他再是起早貪黑也無用，望著飛過的野鴨扣不下扳機（絕望又憤怒的神情簡直令人心碎）。

他曾殷殷期盼的家庭生活因為一樁橫禍而陷入長久的抑鬱，只能望著毫無神採的妻子流淚，「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生命里的罅隙，曾經多麼熱烈地被填滿過，就有多麼難堪地空缺著。空有滿身才氣，曾經多麼放肆地衝決過，就有多麼荒謬地無力著。這片土地是再也無法安身立命了，他的身份——無論是作為獵人還是丈夫，都已經被褫奪，而最後在手上的一支筆，再舌戰群雄也失去了意義。

獨立船頭之前的鏡頭，手中握著送給兒子的木頭鴨

最後一次，他寫道：

50 years on the river I love, and the damn thing has washed me up on the bank of a city I no longer recognize, inhabited by people I don"t remember inviting here. All those arguments won, and now it seems I"ve misplaced my winnings. So be it. This is where I pulled my skiff. （在摯愛的河流上度過了五十年，這該死的河水還是把我沖刷到了岸邊。岸上是一個我不再認識的城鎮，被不速之客佔據。我贏過那麼多場辯論，現在看來似乎都虛付了。就這樣吧。這就是我停泊的地方了。）

有什麼比一個意志無比強大的人終於承認他的失敗來得更悲涼呢。而他的失敗更像是一場優美的絕唱。最後一幕，這才氣縱橫與世相違的人坐在空曠夕陽下的小船中，沐浴著淡金色的光，低著頭看層層疊疊的水波。景色是溫柔壯美的，野鴨子在無邊無際的金色中紛紛飛起來，美得任性，"wasteful, ridiculous excess ". 他站起來，伸開雙臂。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斜陽。

這是部有著豐富潛文本的電影，精美的敘事框架、隱晦的歷史指涉、關於人種和文化……也許到最後我也沒有看懂。但我看完電影后，每每循環起原聲帶，總能被拖進那種非常悵惘的屬於Ward Allen的氛圍里去，彷彿還能聽見他一聲輕笑然後說"so be it"。

這部電影打動我的，就是這決絕的浪擲、貴重的虛妄。而他在那片夕陽水色里最後的垂眸，以一刻而存在成永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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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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