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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芳官:曾經年少輕狂,醒來終歸一夢

在《紅樓夢》里,芳官並不是一個討喜的角色。

她出現時,賈府正迎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世,元春被宮裡選中做了賢德妃,不日就要回來省親,而小戲子和小尼姑小道姑,是富貴官宦人家不可或缺的點綴。這些小戲子們就這樣應運而生,被採買來放在梨香院里,平日里封閉訓練,等到家裡有大型活動了,可以隨時唱幾齣供主子們娛樂。

王夫人曾說:「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因無能,賣了做這事。」這段話倒暗合了賈雨村關於「稟清明靈秀之氣者,縱偶生於薄祚寒門,亦斷不至為走卒健仆,必為奇優名娼」的妙論,可見這些小戲子們,雖出生寒門,卻自帶清明靈秀之氣。後來宮裡老太妃薨了,官宦家凡養優伶者,一概蠲免遣發,王夫人開恩,願意出去的發放銀子盤費,不願意去的方留下使喚,芳官就在不願意去之列。可見芳官不僅家境貧寒,在家也不屬於小門小戶的嬌養之列,是沒有路可以回頭的。因此芳官便得以留在大觀園,被賈母指給了寶玉。

賈母一向是外貌協會的忠實擁躉,她喜歡明媚鮮妍的女孩子,也喜歡把姿色一等的女孩子留給自己心尖尖上的寶玉 。在眾優伶中,作為正旦,芳官相貌出挑,技藝精湛,是小戲子里的翹楚。

梨香院這個小世界曹公沒有親述,我們不得見,直到大觀園成了這些小戲子們的舞榭歌台,光柱才打下來,落到了正旦芳官身上,我們得已窺見這個小人物身上帶給我們的一些啟迪。

01

剛進園的芳官涉世未深,有的只是從戲文里得來的人生經驗,那些華麗戲文演繹的都是一些「壽筵開處風光好」,「翠鳳翎毛扎帚扠,閑踏天門掃落花」的旑旎情思,即使有一些悲情戲,也因為隔了簾幕,隔了閱歷見識,幼小的芳官並不能體察到個中的艱辛。她只單純地認定,只要足夠美麗,足夠伶俐,足夠被主子寵愛,她在大觀園裡就能吃得開。

倚仗這幾樣,她也確實在怡紅院里爭得了一席之地。

首先,芳官天生麗質。雖然還未長成,卻也楚楚動人。原文不止一處提到芳官的樣貌著裝。洗頭事件後,「那芳官只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腿,一頭烏油似的頭髮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一個鶯鶯小姐,反弄成拷打紅娘了!這會子又不妝扮了,還是這麼松怠怠的。』寶玉道:『他這本來面目極好,倒別弄緊襯了。』晴雯因走過去拉了他,替他洗凈了發,用手巾擰乾,鬆鬆的挽了一個慵妝髻。」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那回,寶玉只穿著大紅綿紗小襖兒,下面綠綾彈墨夾褲,散著褲腿,和芳官兩個先猜拳,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駝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夾襖,束著一條柳綠汗巾;底下是水紅灑花夾褲,也散著褲腿;頭上齊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粗辮,拖在腦後;右耳根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得面如滿月猶白,眼似秋水還清。引得眾人笑說:「他兩個倒像一對雙生的弟兄。」

曹公在描繪芳官的面容著裝打扮時從來都不吝筆墨,可見記憶中的這個小優伶在作者記憶中形象是那樣鮮活,以致描摹的芳官那種天然去雕飾的美深入人心。芳官也知道她的美並深以為傲,她和趙姨娘大鬧那次,她就對趙姨娘撒潑打滾,一邊懟說:「你打的著我么?你照照你那模樣兒再動手!」

芳官也足夠伶俐,杏子陰藕官燒紙錢被婆子拿住,寶玉保護了藕官並細問原委,藕官不便說只讓寶玉去問芳官,寶玉回了房卻總逮不住機會單獨問,襲人等要去吃飯,寶玉使個眼色與芳官,芳官馬上心領神會,裝肚子疼不去吃飯,留下來陪寶玉。卻原來是為藕官的那場情事,遂向寶玉娓娓道來了前後原委。

怡紅院里開夜宴,輪到寶玉喝酒了,寶玉躲懶悄悄遞給了芳官,芳官暗暗接過,眼錯不見已喝了下去。

寶玉偏愛女孩子,特別是聰明漂亮靈秀的女孩子,而芳官不僅漂亮伶俐,還有精湛才藝,寶玉對芳官既有憐愛又有好奇,又心疼她年紀小,在此地失親少眷的,於是處處縱容優待。

芳官跟了乾娘去洗頭,他乾娘偏又先叫他親女兒洗過才叫芳官來洗,芳官哪兒咽得下這口氣,立馬指責乾娘偏心,「把你女兒的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把個乾娘說得惱羞成怒。娘兒兩個吵了起來。寶玉見芳官受了委屈,立馬一邊倒地站隊芳官,並叮囑讓襲人罩著芳官,既然主子寶玉的態度這麼明確,他房裡的大丫鬟哪個是省油的燈,立馬紛紛跳出來折挫了那婆子一頓。

接著寶玉的飯被送進來了,這些大丫鬟平日在伏侍寶玉這件事上是一點兒也不肯放權的,這會兒見寶玉憐惜芳官,芳官又剛剛受了委屈,就讓芳官學著伏侍,給寶玉吹湯。芳官那個沒眼力見的乾娘竟然冒冒失失闖進來要為芳官代行這個工作。立馬就有晴雯喊道:「快出去!你讓他砸了碗,也輪不到你吹!你什麼空兒跑到里槅兒來了?」又罵小丫頭子們沒照看好門戶,寶玉厭惡婆子們是眾所周知的事,這個芳官的乾娘在裡屋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出去了又立馬成了外面眾婆子們的笑話,直羞得無地自容。

芳官在目睹了只敢欺負自己的乾娘在怡紅院里所受的羞辱後簡直大快人心,痛快得不要不要的。

寶玉過生日,園子里鶯鶯燕燕,花團錦簇,獨寶玉留意到芳官不在,遂回屋來尋,果見芳官在床上睡著,就拉芳官起來安慰她晚上帶她吃酒,見芳官的飯送了來,芳官嫌油膩膩的不愛吃,寶玉也不嫌芳官吃剩的,拿過來吃著十分香甜可口。

寶玉還悄悄囑咐春燕「以後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處,你提他。襲人照顧不過這些人來。」芳官聽在耳內,覺著寶玉如此掛心自己,又添了許多沾沾自喜。

02

芳官從梨香院被分到怡紅院時,正值宮裡老太妃薨了,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也就是說,榮府的領導階層都不在,大觀園正是無人管束的空檔期。芳官這幹人,本來就「或心性高傲,或倚勢凌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己者多」。

再加之以芳官的認知,她不可能了解寶玉的內心世界,不明白寶玉原本就是個惜花的人,自己不過是他憐愛的萬千花朵中的其中一朵。芳官以為,是她的魅力將寶玉迷得五迷三道的,還有晴雯的話作佐證「你就是狐媚子!」或者「芳官竟是個狐狸精變的,竟是會拘神遣將的」。這些話都給了芳官一種錯覺,讓她覺著寶玉在怡紅院里是獨寵她的,加之芳官又是那種「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的性格,哪兒架得住寶玉如此優待。

於是,芳官就如一隻驕傲的小公雞,尾巴都翹上天了。

小戲子們雖然各歸了房頭,可之間的情誼不是距離能阻斷的,一有了好東西就想著相互饋贈,這不,蕊官又托春燕給芳官帶去了薔薇硝。偏偏寶玉正懶於應付前來問候自己的賈琮賈環,看見了便問芳官手裡拿著什麼,芳官忙遞與寶玉瞧,卻被不省事的賈環看到了來要。

芳官雖然進園子的日子短,可伶俐的她對榮府的權力中心也有個模糊的認知,對賈環和趙姨娘的地位是很看不上的。可是有寶玉的吩咐,她不敢不從,卻也不肯給賈環自己手裡的,只要去另包一包來。偏生硝沒了,接下來這個情節很是耐人尋味,「芳官聽說,便將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賈環見了,喜的就伸手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見了,也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

固然賈環是個沒剛性的不得勢的主子,要對付芳官這麼個小丫鬟還是綽綽有餘的,芳官卻將對賈環的輕視暴露無遺。這就引出了賈環背後那個不省事的趙姨娘。

趙姨娘在榮府的地位比較微妙,本人著三不著兩的,引的上至賈母,中至王夫人,下至鳳姐很是厭棄。不過她也有自己的優勢,她比較得賈政的寵,還生了個出類拔萃的探春。賈環雖然形容委瑣,行止不招人待見,可是畢竟是個爺們,趙姨娘得以終身有靠,比起芳官來怎麼說也是半個主子。

這會兒,她舍下臉面來和芳官爭長短,雖然罵的話很不堪入耳,可要是放給一般小丫頭子,只有挨罵和哭的份,絕不敢硬碰硬起來,可芳官偏不信這個邪,她乾脆回嘴:「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此話一出,語驚四座,慌的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果不其然,一句話戳到了趙姨娘的痛處,趙姨娘氣的發怔,便上來打了芳官兩個耳刮子,她的眾優伶朋友見芳官吃了虧,紛紛跑過來助陣,把個趙姨娘挾裹住,手撕頭撞,而芳官這下更覺著自己得了勢,「直挺挺躺在地下,哭的死過去。」

結果是芳官「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趙姨娘當下看似被滅了威風,可她背後站著的是精明能幹的探春和榮府的主人賈政,所以挨兩個耳刮子是輕的,還為自己日後被清理出大觀園埋下了禍端。

值得探究的是寶玉的態度,吵鬧時礙於趙姨娘是自己父親的小妾不好出面,吵鬧完了回至房裡勸了芳官一陣,完了又使芳官到廚房說話去,等芳官回來說要玫瑰露,趕著連瓶子一起給了芳官。

可見寶玉勸芳官的並非責罰的歹話,必是安慰體貼的好話。就像做了錯事不僅沒被責罰的孩子,反而有擔待有重用還有格外的賞賜,芳官當然意識不到自己錯了,錯得離譜,反而有得寵的驕縱。要不怎敢一場風波未平,她就擅作主張地答應柳家的把柳五兒弄到園中來。

這場很吸人眼球的吵鬧,園子里不知多少丫鬟婆子等著看處理結果,看到底哪一方有臉,好接著看人下菜碟,探春選擇了息事寧人,芳官竟然沒事。

不僅沒事,剛剛風波的硝煙還未散盡,芳官又招搖地走到小廚房裡,扒著院門向柳家媳婦報寶玉晚上要吃的素菜。不但沒有半點收斂,看到一個婆子手裡托著一碟子糕又調笑著要先嘗嘗,被小嬋拒絕後,柳家的屁顛屁顛地捧出自家的來討好芳官,又給芳官現通開火燉茶。

芳官這下好不得意,拿著那糕,舉到小蟬臉上,說:「誰希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玩罷了,你給我磕頭,我還不吃呢!」說著,便拿手內的糕掰開擲著逗雀兒玩,口內還笑說:「柳嬸子,你別心疼,我回來買二斤給你。」狂得了不得。

值得玩味的是柳家媳婦對芳官的態度,柳家媳婦雖然執掌著大觀園裡的小廚房,手下也有幾個婆子歸她管理,可是對於上層領導階層她其實想見上一面都難,別提有話語權了。職業風險還很大,一個小小的林之孝家的都可以因了莫須有的罪名立馬換掉她。她能在大觀園裡混得開全靠有一定的眼力界,知道園中誰是得臉的,誰是沒臉的,怡紅院是這裡的重中之重,她對怡紅院那可謂是奉承到家了,不過即使如此,她和怡紅院一二等的大丫鬟們也很難說上話。

芳官在梨香院時她奉承得就好,這會兒又都到了大觀園裡。柳家媳婦眼見著芳官到了怡紅院才幾日就如同「飛上枝頭變了鳳凰」,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與往日大不同不說,在寶玉處還特別得臉。她正好跟前有個五兒,長得不輸芳官,她覺著只要能進怡紅院,芳官的今日就是五兒的明天。她沒有別的門路,只有來求芳官,而芳官在這件事上沒有半點遲疑,不僅滿口應承,而且差點就成了。

就這樣,在寶玉的縱容下,在柳家的吹捧討好中,芳官對自己的處境沒有半點清醒的認知,反而越發飄飄然起來,園裡的敵意越攢越多,芳官早已成了眾矢之的卻不自知,眾人的小刀子磨得噌亮,只是引而不發,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就擲出來,對於沒有根基靠山只有一腔孤勇的芳官來說,那是刀刀致命。

03

這個「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的大觀園終於掀去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向芳官露出了它本該有的殘酷和兇險。

算總帳的時候來到了,「惑奸讒抄檢大觀園」後,大觀園裡掀起了一場血雨腥紅,怡紅院成了重災區,王夫人為肅清她寶貝兒子身邊的所謂「妖精」下了大血本,那些平時就對這些恃寵而驕的得勢丫鬟們忿忿不平的王善保家之流的婆子們紛紛開始粉墨登場,出主意,進讒言,無所不用其極。

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晴雯被打炕上拉下來攆出去了,戲言說「同日生日就是夫妻」的四兒讓家人領回去配人了,直到此時,芳官仍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不願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寶玉,無所不為。」芳官還敢笑辯:「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厲聲道:「你還強嘴。你連你乾娘都壓倒了,豈止別人!」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干小戲子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去,自行聘嫁。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芳官在他乾娘那兒種的蒺藜最終卻傷了自己,轉了一圈,她又落到了乾娘手裡,她視為天的那個寶玉這會兒正為失去了晴雯痛徹心扉,還顧及不到她,實在沒有回天之力了也能轉念去想:「不如還是和襲人廝混,再與黛玉相伴。只這兩三個人,只怕還是同死同歸的」。

而芳官的下場就慘了,既然和乾娘不睦,料定乾娘只會從她身上發一筆橫財,不如拼得一身剮,讓乾娘的如意算盤落空。於是被攆出去後,就和藕官、蕊官商量定要去當尼姑,戲文里教會芳官的,或者只有一句「最後,遁入了空門」,在芳官的認知里,或許遁入空門是一件風雅的事,從此可以不問紅塵恩和怨,卻沒有告訴她遁入空門之後的事。

殊不知,這世上哪有什麼凈土,水月庵的老尼前文我們已見識過了,可以為了一己私利插足官場,硬生生拆散了金哥和守備公子一對好姻緣,致使這對璧人雙雙自盡。那不動聲色的毒辣已著實令人堪憂。而這回,水月庵的智通與地藏庵的圓信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只是想拐兩個女孩子去做活使喚,從此,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圓信。

命運露出它鋒利的牙齒時,會將人吃得骨頭都不剩,芳官失了最後的一點溫情和希望,再也沒有了和她交好的可以同甘共苦的小夥伴的陪伴,只是一個人默默地進了水月庵的庵堂。

從此,落去一頭烏油油的秀髮,緇衣頓改昔年妝。從此,三更起五更眠,各種粗重活計壓在她瘦弱的肩上,再也沒有人同情,沒有人憐惜。殘羹冷炙,苛責打罵成了家常便飯,也再沒有可以傾訴的小夥伴,只有古佛青燈相伴,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苦熬日月。她親手揮刀斬斷了自己或許可以過上好一些生活的可能性,畢竟,她有驕人的美貌,如果被賣到官宦人家做丫鬟,難保成不了《金瓶梅》里的春梅,還有翻身的可能。

如果芳官還有餘暇能坐到那盞孤燈下,對著燈影回望那些前塵往事,不知道芳官更願意留戀的,是梨香院眾戲子在一起時的濃情蜜意,還是怡紅院里那位多情公子寶玉對自己的一腔柔情,或者僅僅只是留戀那碗柳嬸子為自己精心準備的熱騰騰碧瑩瑩的綠畦香粳米飯,只可惜,好時光一去就不復返了……

來源:本文來自粉絲【林筠】原創投稿,轉載請聯繫責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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